是處紅色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早已不是花開時節(jié)，洛陽依舊是繁華似錦。作爲整個武林的中樞，江湖的脈絡彙集於那一片高深別院。曾經(jīng)被爲江湖神話的前任軒轅門門主碧連天，在臨終時所做的決定依舊沒有半分差錯。當年碧連天撒手人寰，江湖盟主一位空缺後，整個武林紛爭不斷。然而被內(nèi)亂所耽誤的軒轅門卻迅速恢復，短短兩年，在新任門主楊瀟影的帶領(lǐng)下，軒轅門再次統(tǒng)領(lǐng)江湖。

繼續(xù)延續(xù)神話的軒轅門，現(xiàn)任門主與中原第一神醫(yī)上官珊諾成爲了江湖中的人中龍鳳。而內(nèi)亂之後的魔刀主人，卻攜著風血刀離去，不知所蹤。風血刀，斷月劍，醉痕劍，長亮江湖碧空的三顆明星，一時間齊齊墮落，令人嘆惋。

因爲有五行八卦奇陣的守護而極少有人能涉足幽竹林，但進去過的人都說魔刀主人早已捨棄了舊居。而魔刀，血劍也成爲了江湖人紛紛對覓的對象。軒轅門中也打聽不到有關(guān)展汐或是兩把神兵利器的消息。本來就是神龍行空般的人物，隱隱傳來身在大漠塞外的風聲，卻又轉(zhuǎn)瞬間杳無蹤影。上碧落下黃泉，竟是兩處空茫不見。

碧色褪盡，枯校錯，轉(zhuǎn)眼又臨近隆冬。

金色的匾額在寒冬的夜晚裡度上了一層冰霜，屋裡的溫酒氣息把冰霜烘化滴水聲四起，如同鐵馬叮鐺亂響。風塵僕僕的來客，剛勒住繮繩，風雨樓中的小二便迎出門來。

“客官一位啊？快請進。”

翩然落地，這下馬動作竟比一般的武林人士輕盈許多。小二不由得向這位配著墨色長簫的藍衣女客人多看了幾眼。

還沒等女子答話，店主高七星便迎了出來：“主上已等候多時了，姑娘還請上雅座吧。”

輕輕頷首，女子將繮繩交於小二，徑直走上樓去。

店小二自然知道樓上雅座裡坐著的是誰。每年冬至的前一天，軒轅門門主都會到風雨樓來，難道就是爲了見這個女子？小二回首一望，只看到女子淡藍的衣角消失在梯間，細細一想，竟覺得那名女子有幾分眼熟呢！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因爲正值冬季，街上的行人很少，燈火也只有兩三點。風雨樓上依舊有一外燈火闌珊。朝南而坐的藍衣女子不見得五官如何出衆(zhòng)，卻有著一股耐人琢磨的神韻。而與她相對而坐的，便是年輕的武林盟主。

看著溫熱的酒緩緩沏入杯中，展汐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道：“聽說你打算與上官珊諾成親了？”

水柱停滯了一下，又繼續(xù)流下，楊瀟影微微苦笑道：“是有這個打算，但還沒公佈，想不到連你都知道了。”

“這已經(jīng)是公開的秘密了。不過也是，你和她都快三十的人了，應該成家了。”拿起筷子夾道菜，尚在回味之中，便聽到男子問道：“那你呢？也都二十八了，這六年在外奔波，有沒有遇到什麼合適的人？”

搖著筷子，苦笑一聲，展汐嘆息道：“我倒是想啊！可惜沒那個福氣。”

楊瀟影把酒杯放到展汐面前，笑道：“不過想找你的人還不少呢！前些天華山那個鍾老怪又來向我打聽你的事，真不知道那些人怎麼想的，打又打不過，都六年了，還不死心！”

淡淡一笑，展汐道：“呵！那我還真是魅力不減呢！倒是你，每年出來和我敘舊，也不怕你妻子吃醋！”

聽著好友的調(diào)侃，楊瀟影卻只是微微苦笑道：“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但她對你一直心有愧疚，她不說，我也知道，這些年，她也過得很辛苦。”

“已經(jīng)談不上什麼對不對得起了。”輕輕抿了一口酒，展汐像是想起了什麼，從一旁的包袱裡拿出一個木匣子放到桌上，“這便是最後一樣了，有了它，上官珊諾體內(nèi)殘存的毒應該可以徹底清除了。”

怔了怔，楊瀟影這纔打開了盒子，碧綠色的花靜靜綻放在匣子裡，頓時一般清香撲面而來，很快便瀰漫了整個房間。不知是因爲興奮還是別的原因，見多識廣的武林盟主的聲音竟隱隱有些顫抖：“龍淵海棠？你竟真的找到了？”

粲然一笑，展汐拔旺了蠟燭：“這可是我從東瀛帶回來。就算作你們新婚的賀禮吧！”

“你還是不肯原諒她？她心心念念你那麼久，每年卻只等得到你送來的藥，卻等不到你的人。”有些落寞地嘆了口氣，楊瀟影靠著椅背，眉目間竟閃過一絲苦楚，“現(xiàn)在藥齊了，恐怕她是什麼也等不到了。還望與你每年一聚，看來，我也只能獨自醉了！”

“看看，堂堂一個武林盟主說話竟這個模樣！我又不是不回來。風雨樓的爭蘭酒這麼好喝，你不會想把你一年唯一一次喝酒的機會給剝奪了吧？”敲著桌子，展汐一品飲盡杯中的碧色美酒，嘴角卻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至於她，有你就夠了。這麼大個江湖需要你們打理，可分心不得！想必她也明白，有些竟然已經(jīng)挽回不了，那就沒有提及的必要了。”

有冷冷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在沉寂的空

間裡盤旋。每年風雨樓一聚，已成爲了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把酒言歡，講述自己在高處的運籌帷幄，展汐也會指點一二，也會看到她在說起的尋藥間的跌蕩起伏時眉目間洋溢的神采。然而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展汐早已變得與從前不一樣，容顏依舊，卻能看到當中隱約的滄桑與風霜。女子的眼神中已有了淡淡的倦意。楊瀟影看著故友的臉，忽然間有些憂心。

那般的消沉陰鬱，即便是相互凋侃，卻也掩飾不了那絲絲蒼白和淡漠。曾經(jīng)那個縱橫四海，笑傲江湖的魔刀主人早已收斂了一身的鋒芒，那些戎光卻演變成了別人無法接近的細小利刺。會小心翼翼的避開有關(guān)死去的那些人的話題，然而一旦觸及，那些刺的尖銳與生硬讓身爲老友的楊瀟影都無所適從。

“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手，滿地梨花雪。”

忽聽到女子在耳邊低吟的詞句，楊瀟影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窗外不知保時已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驀地，男子才驚覺有寒意襲遍全身。

“好好待珊諾，這世上，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遙望著從虛空中不斷飄落的雪，展汐嘴角泛著笑意，目光竟柔和了下來。

不是不原諒，而是不想觸及彼此的傷痛吧？怔怔看著燭火映下女子柔和的臉龐，楊瀟影嘆道：“那你呢？這世上，你便是她唯一的牽掛啊！”

凝視著杯中的酒，展汐輕輕一笑，舉杯道：“我也算是跑累了！還是回幽竹林裡歇歇腳，畢竟有武林盟主罩著，日子也會好過多。”

怔了怔，楊瀟影舒眉朗笑，一同舉杯。至少她會在他看得見的地方，不會行蹤無影，不飄泊不定，不會讓他擔憂牽掛。即便今生無緣，但有這知己之情，也算足矣。

今日的相聚讓展汐頗有些感慨，飲完酒也不道別，女子起身離席，用簫拍打著手心，緩步走下樓去。

望向窗外，視野裡藍衣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在茫茫一片風雪中有嘆息聲傳達來：“明白樓離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酒入愁腸，竟也化開一片溫潤。

楊瀟影怔怔有了一些了悟。這世間不可抗拒的命運有很多，看盡了人間聚散，生死離別，到頭來心中也有割捨不下的東西。金戈鐵馬的年少輕狂有著太多的激情與夢想，承栽了無數(shù)悲歡離合的人生，也有著繼續(xù)走向未來的力量。

悠遠的簫聲迴盪，沿著輪迴的軌跡，從歲月裡漫進這無邊的雪夜。

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