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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鏟

第十一鏟:

前塵, 還是前塵。

五百年前的兜率宮中,老君拂塵揮灑,八卦爐門緩緩打開。熱氣消散之後, 爐膛之中一粒粒金丹閃爍不絕。老君攤開手掌, 其中的一枚飛掠而來。

天地靈氣之所集, 果然不同凡響。老君嘆息一聲, 微微感慨。然片刻之後, 他一怔,悚然之中驚歎出來——那丹藥上面,固若熟銅瑩潤生輝的璀璨錶殼之下, 赫然呈現出一個字來。

輕顫,金丹滾落。

那是玉帝頒佈禁令的第四十日。玉帝說, 三界上下, 不可再有紫。於是那些顏色文字還有聲音通通消失。而此刻, 它出現在老君苦煉七七四十九日的丹藥上面。

飛快地將另一枚金丹捻在手裡,利刃, 輕輕一破——

禁忌之心展露了最後的頭角。

一個“紫”字,不是表象,不是淺薄地刻著,它深入肌裡的紋路將整顆丹藥筆筆貫穿。深入肺腑的紫,銘入骨髓的紫, 從心底最深處頑固綻放出來的紫……唯有, 一個紫字。

緩緩將雙眼合上。仰頭, 一聲冷笑蒼涼出口。

曾經, 東聖神州的海岸邊, 一隻猴子抓耳撓腮地問一位仙子:

“哎,你是誰啊?”

而那個回答, 他整整整整記了一輩子。

記憶起孫悟空最後的目光,老君淡然點了點頭。他想終於,終於有什麼東西是連三昧真火也不能夠泯滅的了。終於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東西。

拂塵揮灑,八卦爐門重又合上。那些丹藥終究沒有被呈到玉帝面前,因了那不能見天日的文字。而老君忽略了一顆。那掉落的一顆。

第一枚出爐金丹從三十三天之上徑直墜入人間。

一默百年。

百年之後,它吞吐日月聚斂光華,重又有了靈氣。

百年之後,它成一律魂魄,幽幽然輕浮如煙,揹負著那刻穿了自己的沉重文字墮入輪迴。

百年之後,一個嬰兒落地啼哭,一座宅院歡天喜地。

那同時,遙遠的天界角落有一位仙子嬌顏盛放。她轉過頭去微笑地說:“玉,我找到她了。”

然後,是誰,一聲輕輕的嘆息。

* * *

天界東林

太白麪前,青龍臉色蒼白如紙。

他別開頭去,說“夠了”。於是曜黎熄滅,重歸靜默。

原來,當初把鏡子借給綠的時候太白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結果。這樣的結果,如今它是現實。

兩個人沉默,東林上空雲濤聚散,那是林君掙扎撕扯的心念所至。良久,青龍寒冰般容顏中破裂出一絲笑意,他咬牙,字字沉重地說:“太白,是我輸了。”

“無謂輸贏,青龍,我從沒想和你打什麼賭。”太白金星伸出手去,想如從前一樣輕撫他的長髮,但是青龍猛一擺頭。瞬息之中,他化回龍形,清澈如水的眼眸靈華一閃,隨後,血花綻放。

“青龍!!”

雲間一聲雷電撕裂而下,那是龍尾狠狠甩來擊碎了太白手中的鏡子。

太白踉蹌一步,那洞徹乾坤的寶物轉瞬間零落成塵。與此同時,青龍原本的明眸璀璨亦如流星隕落——火光當中,燃盡了自己。

其實早已經知道,所謂曜黎,方是他雙目的真諦。它們破碎的瞬間在太白心中凝固成這一個輪迴裡最殘酷的美。青龍就是這樣,把萬年以前沒有領受的黑暗,償還給了自己。

——太白,如今我知道了,改換明知是錯的結局原來也真的迎不來圓滿。我輸了,所以,你再也不用活得這樣辛苦。

“青龍……”

太白聲音嘶啞,彷彿此刻痛入骨髓的人是他。他手上沾滿了淋漓的血跡,鮮紅,滾燙,它們如花朵在青龍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徐徐盛放。

此刻的結果,他是沒敢去推算的,怕知道了就再也提不起勇氣來面對。可是朱雀說,那原本就是用青龍的眼睛看到的東西,所以,無所謂對錯。

爲了這句話,這一切都是代價。

綠誤入的歧途,青龍認定了自己就是根源。可若真的追究起來,踏錯第一步的人到底是誰呢?封存於青龍眼中的鏡子,他當初憑什麼,憑什麼就這樣輕易地將它打開!?違背造物而應當得到報應的人,是他太白啊……

再無話語,青龍轉身離開。身子游在空中,一個盤旋之後,風馳電掣而去。鮮血灑落下來,東林的紅雨。

* * *

雲崖岸

是什麼東西忽然墜落下來,瑩瑩一點光亮,跌在綠面前的雲彩裡。

風聲颯然帶過,綠仰頭,看到青龍遊身而去的背影。

“玉,他怎麼了?”

玉不說話。

綠起身,彎下腰向埋沒雲中的那點閃亮伸出手去。

“綠!”

玉的聲音忽然響起。綠定住。

從來沒有過,玉的呼喚這樣短促這樣沉重,彷彿是一句不能出口的勸說怦然敲擊在綠的心裡。她茫然回頭。

“怎麼?”

半晌,玉不再回答。綠詫異。詫異的是她一時間竟然能夠感到,玉的眼睛正穿越過牢籠縫隙無能爲力地看著她。

這麼久了,玉始終就是這樣看著她。所有的勸說,低檔不住此刻真相的墜落。終歸這一天,還是要來的。

綠的手指觸摸到雲裡的異物。彷彿,那是水晶琉璃破碎的一角。就在那個瞬間,前塵洶涌而來,綠猛然間被五百年前的是非對錯緊緊包裹……

* * *

人間

“對不起,你不是紫。”

故面前,綠低低地哀涼地吐出這七個字來。然後她的眼睛望過去,心中一時間空空如也。

初知真相的震驚、回顧當中的懊惱以及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愧疚與自責,到了此刻,忽然都不可思議地平定了下來。現實逼到眼前,終於明白,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

實情講完,她等待故的迴應。無論是什麼,不過分,她耽誤了他近二十年的生命。二十年,原來不過誤會一場。

故卻出人意料地平靜。沉默半晌,他點點頭。

“好,我不是紫,那麼我是誰?”

綠震動。故的目光怎麼可以這樣沉著這樣激烈又這樣渴望,那裡面分明滾動著的浪潮洶涌得讓綠無力招架。她張張口……要如何回答?

“我是孫悟空的轉世嗎?”

……玉說不是。

“我就是一顆丹藥?”

……玉說不是。

“難道我是紫和孫悟空的孩子?”

玉說,不是。

“那我到底是誰啊。你告訴我,綠。”

故笑起來。把一切豁出去了的笑容。他問綠,攜帶著那種不能相容迫切和恐懼一再一再地問她,如此荒謬的問題。

綠的目光變得茫然又痛惜。她覺著疼,爲了面前這個不是紫的男人。

他究竟是誰,玉沒有告訴綠。玉說這是她要自己去想清楚的事情。可是綠已經沒有這個時間和力氣。

得不到回答,故在極度的失望當中平靜下來。他垂下眼睛,那裡面複雜的光芒瞬間暗淡。

他說,對不起,綠,我不是紫。

“……”

無言以對。故是無辜的,綠無比清楚無比自責,對不起三個字於他,太沉重了。

“以後呢,綠,你以後……”

故一句話到此,實在說不下去,於是住口,心裡的恐慌空前絕後。他等著,如等著斷頭臺上的一刀破空斬來。

而果然,綠把臉頰微微測過去。她說,“我要去找紫。”

……閉上眼睛,身後是整個世界的崩塌。

十五歲時郊外林中的一個夢裡,那位仙子清冷如水的身姿神態被故在心裡畫裡一遍一遍地重溫。這麼多年過去,夢境與現實在天旋地轉中重合到一處,那枚被浸入銀河的翡翠葉子,如今,綠終於要鬆手了。

故眩暈得幾乎穩不住自己,他點頭,點頭,點頭。他想原來預見,真的,不是沒有來由的。騙誰啊,這麼久了,自己何嘗就沒有預感?他知道的,終於會有這麼一天,他要眼睜睜地看著綠離自己越來越遠,向著萬里紅塵茫茫然的沉沒當中,再也不見……

而這一天,到底是來了。

“……就不再回來了嗎。”

“……不了。”

對啊。找到了紫,綠是要守著她的。若找不到,她又回人間做什麼?這樣的回答,他難道不知道麼。

絕望來得鋪天蓋地。故心裡的那些輾轉啊期盼啊煎熬啊等待啊,一時間被全部掏空。沒有依傍沒有重量,故站在這裡,空蕩得連眼淚也沒有剩下。所謂難過的極至,原來叫做無可奈何。

木然疼痛當中,故低下頭,默默地要解下頸中的翡翠。

——“你這樣怕我把它弄丟了,就替我保管著吧,紫。”

可如今他再無資格。這樣一枚葉子,吞吐著生機醞釀著靈氣,曾經一線之牽地飄搖在永久的逝去裡。他是保住了它,那樣認真仔細的,卻丟失了自己。

“不。”綠將葉子按在故的胸口。“送給你的,你留著。”

故緩緩把動作停下。一雙眼睛望過去,是死灰般的寂靜。

“留著吧。”綠低低頭,手指觸摸到自故孝服之下傳遞而來的冰涼,心中狠狠一抽。

“你給了我太多東西了,綠。可是我最珍重的那一件,到頭來卻不是給我的。”

故的脣角含著一絲奇異的笑,那不是裝出來的瀟灑,綠看到,故枯竭的眼底中所破碎出來的悲哀。

——曾經那個除夕的夜晚,綠對他說:我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紫。

就是這樣一個承諾,讓故在淚水當中以爲自己已經換來了畢生的值得。但是如今,綠要把它收回去了。

故從來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沒有機會了。他再也留不住她。

“最後一次。”綠忽然開口。費了多大力氣似的,她彷彿終於想到可以補償故的辦法。她說:“最後一次了,你還想要什麼,你告訴我。”

故的目光沒有絲毫變化,了無生機地洞穿過綠的身體。最後一次掙扎,放棄了罷。故實在已經無力去希望什麼。如果那唯一的願望是讓她留下,綠就真的可以信守諾言了嗎?

不能的啊。明知到不能,所以,放棄了罷。

而綠懇切地望他。“請說,無論是什麼。不然我不能安心的。”

故把頭深深的垂下去。牙齒沒入嘴脣,無論如何也分不開。

綠,揚州十景,我們並沒有走完。

綠,你說過帶我去看北方的大雪,帶我去看崑崙山。

綠你還沒有告訴我,天庭究竟有多少個神仙。

綠,我們,這麼多的遺憾。

……

* * *

天界雲崖岸

綠答應故,找到紫之後回人間找他。

“我想看一看紫,像以前你帶我看到天庭的時候那樣。我就是想看看她,可以嗎?”

……就這樣,二十年的過往用一個願望輕輕了斷。

在故面前扶搖而上,咬著牙不去回頭看他,到達這裡,綠已經身心疲憊。

“他是誰,你到底也沒弄明白。”玉說。

綠緩緩坐下。搖搖頭,算了,不再重要。如果他不是紫,是誰又有什麼所謂?她要尋找和陪伴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紫。

“玉,你早都知道了是不是。”綠累極了的聲音無奈響起:“從開始你就在勸我了,你說那是錯的,現在我明白。可是玉,”驀然的惱怒夾雜進來,綠咬著嘴脣把目光憤然投向天際:“爲什麼不乾脆告訴我呢?明明你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了,爲什麼不跟我說,我找到的人其實不是紫?”

“玉,你在看我的笑話麼!”

話音落,良久的沉默。綠是真的生氣了,她責怪玉,更責怪她自己。玉當初那些不知所謂模棱兩可的勸說,莫非只是爲了證明“經過了方能懂得”的論調?是,如今她的確追悔莫及了!

終於,玉冷笑。“小姑娘你公平一點兒。我要有心看你笑話,你以爲就只是這樣而已?”

寒戰打過,綠記憶起曾經玉口吻中的無奈與懇切。放誕不羈當中難得的這些,是自己當初根本不予理睬。綠把臉別過去。明知到的,但是她委屈。

“那你爲什麼,玉,你若說得明白,本可以沒有這回事……”

“對,沒這回事兒,但是會有下一檔子。”玉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冷然響起。“從你決心找紫的那天開始謬誤就已經註定了。我勸不住你找她,就攔不住這種事情,會層出不窮你知道嗎。”

綠緊緊皺眉。怎麼會,普天之下難道還有第二顆墜入人間的金丹可以讓她認錯?

“而且,綠,其實意思是一樣的。”說到此處,玉笑一聲。他是不指望綠能夠相信他懂得他的了,但是有些話必須要說。“故,跟你要找的紫,說來並沒有分別。她一樣不記得你,一樣和你身處兩個世界,你只會打擾她,結果沒區別。”

“這樣,你還是要找她?”

“要。”斬釘截鐵。錯了二十年,初衷依然不變。原因早已經說過了,綠找不出自己的破綻。

“呵呵……好吧。”玉的聲音懶散下來,他淡淡地說:“這回你要是找錯了人,或許我會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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