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年的時間，他都像個廢人。

魚姜說了這句話，然後將顧初從窒痛中拉了出來，卻又將她推進了另一片錐心窪地。她斂下眼眸，一下又一下地攪動著咖啡，“我開始對vic好奇，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接受了高風(fēng)險的手術(shù)，能活下來本身就是個奇蹟。在我哥出院後我仍然經(jīng)常去醫(yī)院，他們家會來很多人，看得出都很關(guān)心他，不過，他一閉口就閉口了半年?！?

陸北辰有半年的時間沒開口說過話，曾一度讓醫(yī)生誤以爲他傷了聲帶。在那半年裡他砸了不少東西，求生*變得很淡，甚至不配合醫(yī)生治療，各路心理專家介入的也不少。魚姜剛開始只是湊熱鬧，後來對他的關(guān)注越來越多，在一次他又絕食絕水的時候，她走進了他的病房，跟他說，你把我哥哥撞成重傷，難道不想負責嗎？上天讓你活著是有目的的。

後來，陸北辰就安靜了下來，不再狂躁不再拒絕治療，再後來，醫(yī)生告訴他神經(jīng)受損，會影響右手的靈敏程度，即使再進行手術(shù)也無濟於事。

“那陣子我?guī)缀跆焯烊メt(yī)院，所以聽說了他右手受損的事，那位應(yīng)該是vic的父親，我聽見他懇請醫(yī)生想想辦法挽救vic的右手，說他是學(xué)醫(yī)的，以後要拿手術(shù)刀的?！濒~姜嘆了口氣，“但其實醫(yī)生已經(jīng)下了定論，這輩子vic也拿不起手術(shù)刀了。我想vic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近乎有一週的時間他都在沉默，是那種安靜的沉默，讓人覺得可怕。”

顧初心在滴血，在他最痛的時候她無法陪伴身邊，那段日子，就算她沒經(jīng)歷過也知道是場浩劫，他在那場浩劫中丟了自己，毀了前程。

她是如此地痛恨自己。

其實她早就後悔了，尤其是到了今天，她想著這世上要是有一種叫做“如果”的東西，那麼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得他體無完膚。他是她最愛的男人，是她的命，她就算什麼都不要也要保住她的命啊。

“我以爲他會從此消沉下去，失去了戀人又斷了前途，換做誰都會自暴自棄了。”魚姜喝了一杯咖啡，許是涼了，苦澀在口中遲遲化不開，她繼續(xù)道，“可就在我去看他的某一天，他突然開口講話了，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哥哥怎麼樣了？”

魚姜永遠忘不了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嗓音聽著雖有點嘶啞，但低低得好聽極了，她沒料到他會說話，愣住了，他扭頭看著她道，放心，我會賠償你哥哥所有的損失。

其實魚姜的哥哥早就出院了，也沒什麼大礙，之所以會那麼說不過是不想看著他自暴自棄。她便跟陸北辰解釋了這番話，陸北辰聽完就又沉默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跟vic的關(guān)係吧？”魚姜擡眼看著顧初，“vic對我多少跟別人不一樣，我想這點你已經(jīng)感覺到了?！?

沒錯，當她在瓊州看見魚姜第一眼時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她看見不茍言笑的陸北辰與魚姜相聊甚好，臉上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輕鬆。魚姜從不會像其他人似的尊稱他爲陸教授，一聲“vic”彷彿就成了她的專屬。在她給陸北辰做助理的那段時間裡也能充分感覺到魚姜與衆(zhòng)不同的地位，陸北辰很尊重她的專業(yè)，甚至縱容魚姜一直以來對她表現(xiàn)出的挑剔和反感。

就連有時候她會責備魚姜行事過分，陸北辰亦從未因爲她這個女朋友而去責備魚姜，反而是安慰她說，魚姜就那個脾氣，你別搭理她就行了。

所以一直以來顧初都在質(zhì)疑，如果魚姜跟陸北辰只是單純的合作關(guān)係，依照陸北辰的性格應(yīng)該不會對魚姜處處照顧。

“我知道vic不愛我，但我對他來說仍舊是特別的存在。”魚姜說這句話並沒有炫耀之意，相反的，她的神情較爲凝重。

“爲什麼？”

魚姜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因爲沒有我，vic可能沒有今天的成就?！?

顧初聞言怔住。

她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性，最大的可能就是當時陸北辰心灰意冷時她給予鼓勵，這才導(dǎo)致魚姜今天在陸北辰心中的與衆(zhòng)不同，可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半晌後她喃喃開口，“他是因爲你才當上的法醫(yī)？”

魚姜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後肯定了她的問話，“對，否則像他當年的那種廢人能做什麼？”

“什麼叫廢人？”顧初聽了後十分不悅。

“顧初，我沒有說錯。”魚姜知道她聽了不舒服，但還是殘忍地倒出了事實，“你知道他腦中的血塊對他的影響有多大嗎？血塊壓迫神經(jīng)，不僅僅影響了他的右手，而且對他的視力甚至行動力都有很大的影響，換句話說，他還不如個正常人似的能跑能跳，你是學(xué)醫(yī)的，又對神經(jīng)學(xué)有研究，你認爲我把他形容成是廢人有錯嗎？當時，連他都認定了自己是個廢人。”

顧初形同石化，心卻在胸腔裡來回翻滾，魚姜的一字一句成了刀子，密密麻麻地往她胸口上扎。

“我看見了他最消沉無助的一面。”魚姜深嘆了一口氣，眼神沉痛，“我謊稱我哥哥還沒出院，所以方便每天過去看他。他頹廢得像鬼，每天都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拒絕陽光?！?

終於一天魚姜忍不住了，她實在看不下去眼爆發(fā)了，帶了一羣人衝進了陸北辰的病房，一把扯開了緊閉的窗簾。陸北辰怒吼著讓她滾出去，她不理會他的犀利，硬是將他拖出了病房。

醫(yī)生和護士們都被這陣仗給嚇傻了，陸家的保鏢聞風(fēng)趕到，可魚姜帶來的那幾個黑人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幾下擺平了那幾名保鏢，硬生生地把還穿著病服的陸北辰給劫上了車。

“我一直研究毒物學(xué)，那時候經(jīng)常會配合調(diào)查局做一些案子?！濒~姜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工作，繼續(xù)道，“我讓幾個朋友把vic帶到了我工作的地方，他不是每天都半死不活的嗎？那我就讓他直面死亡，讓他感受到什麼纔是真正的死亡?！?

顧初大吃一驚，雖沒親眼看到那一幕，但她也能想象出那樣的畫面，著實震撼。

後來陸北辰跟魚姜說，那一次是他第一次見到驗屍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意義。魚姜從旁看著他，告訴他這些都是死於連環(huán)殺手之手的無辜者，他們受盡了驚恐和凌辱最後被人折磨至死。

但即便如此，這裡的每一名死者都是那麼努力地爭取活下來，雖說最後逃不過死神的魔爪，但畢竟他們爲生存而努力過，他們保留了做爲生命的最後尊嚴。這是魚姜跟陸北辰所說的話，於是她又問他，那麼你呢？上天賦予了你的生命，甚至讓你在經(jīng)歷這麼大的禍事之下都能活下來，你有尊重過生命嗎？生命的意義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這也是生命賦予我們的尊嚴。

那一天陸北辰在魚姜工作的地方待了很久，他看著他們?nèi)绾谓馄?，看著他們?nèi)绾螤懰勒咦C言，也就是在那一天，陸北辰對生命有了全新的感悟。雖說他還是沉默，可魚姜從他槁枯的雙眼裡看到了光亮。

“那是一個強者纔會有的光亮，是死而復(fù)生的、重新燃起鬥志的光亮?！濒~姜十分肯定地說，“vic註定就是個強者，一個人在經(jīng)過了置之死地而後生，那麼他就會變得無堅不摧?！?

因爲魚姜驚人的舉動，令她很快進了探病的黑名單，在陸北辰回到醫(yī)院後的第三天她來探望，卻被門口的保鏢擋了個嚴實，她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卻聽到病房裡面?zhèn)鞒鏊穆曇?，他命保鏢讓她進來。

那些保鏢還是心有餘悸，但還是放她進來了。

魚姜以爲自己看到的還是他病怏怏躺在*上的那幕，不曾想見到了令她震驚的場面。陸北辰在看書，視力受損的他戴著黑框眼鏡一頁頁認真翻看，見她來了，他笑道，來得正好，我正有疑問想要請教你。

“他在看法醫(yī)方面的書，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魚姜的脣角微揚，“後來他說，如果註定無法用手術(shù)刀來尊重生者的生命，那麼他會用解剖刀來維護死者的尊嚴?！?

顧初聽了震撼。

那是怎樣的心路變化？從對生命的絕望到燃起對生命的敬重，陸北辰在經(jīng)過痛苦的涅槃後重生了，是啊，他重生了，擁有了比以前更強大的力量，這是由死到生的轉(zhuǎn)變，他拋了過往，成了全新的一個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