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dāng)皇帝，這可不是吹兩句牛就能辦到，皇甫氏執(zhí)掌梵陽三百餘年，樹大根深，絕不會輕易被撼動。三百多年前，靖熙皇朝末代衰敗到何種程度，梵陽開國皇帝依舊是耗費十?dāng)?shù)年，填了幾十萬人命進去才推翻了靖熙皇朝，你想當(dāng)皇帝，想在梵陽最鼎盛的時期奪取皇甫氏的江山，有這個決心麼？”城主大人低頭看著這個說話狂妄的年輕人，眉宇凝重。
星辰愕然不語，有的事情想想的確是熱血沸騰，但人只想著事情的結(jié)果如何輝煌了得，很少去想期間要付出多少。看那些演繹小說野史雜記時只覺得梵陽開國皇帝威武了得，統(tǒng)御王霸之師一戰(zhàn)定八荒，披龍袍坐龍椅，睥睨天下，可期間艱辛苦難，又有幾人明瞭？
“也不是老夫給你潑涼水，當(dāng)今梵陽可算是三百年來最鼎盛時期，不僅是國力恢弘，軍力也在攀升，當(dāng)朝皇帝皇甫茗禪更是勤政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梵陽廟堂人才濟濟，文有御殿月華候陸妙柏執(zhí)帝國牛耳，有江東士子集團的人才縫補缺漏，武有御殿炎將軍統(tǒng)領(lǐng)帝國軍力，又有滄海軍傲羽長射這兩支精銳之師，更有帝國秘密機括製造府的強力機括輔助，再等兩年，梵陽戰(zhàn)力與極北蠻族的重騎兵都有一拼之力！武將將梵陽這座大屋子的房樑撐起來，文官又做那門扇窗紗，皇帝端坐於朝堂，穩(wěn)當(dāng)?shù)暮軈龋瑤孜换首右灿写蟪鱿ⅲ蹏ν⒌煤陀赆岽汗S般。”
“當(dāng)年皇甫景瀾召集了幾百號江湖草莽，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一路殺過去，各地不願再承受靖熙皇朝腐朽統(tǒng)治的百姓紛紛揭竿而起，擁立皇甫景瀾的軍隊，這纔是掀翻了靖熙王朝的根本原因，牆倒衆(zhòng)人推就是這個道理！可現(xiàn)在是梵陽皇族最得民心之時，你若是走皇甫景瀾的路數(shù)，保不準(zhǔn)要被皇族宰了傳首江湖，成爲(wèi)江湖笑談，就算有老夫在背後支撐你也無濟於事。皇甫家對老夫有所忌憚，可還沒有窩囊到任人欺負(fù)的地步，江山社稷是梵*本，誰敢動，皇族就敢要你命……”老人雙手插在袖子中，修長身子倚著欄桿，帶著秋草辛香的風(fēng)吹過，老人鬚髮張揚。
星辰聽了老人的話，不禁搖頭苦笑。
他這連蚍蜉撼樹都算不上？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就跟一粒沙子丟進海里般微不足道。
“真就沒一點辦法麼？”星辰仰起頭看向這個仙風(fēng)道骨又睿智無窮的老神仙。
“有，辦法當(dāng)然有！怎麼可能有我老人家做不到的事？”城主大人狡黠的眨眨眼，這個深不可測的老王八精明的很吶。
“你想當(dāng)皇帝，想屠龍，那就先附龍，攀附汲取皇甫家氣運，壯大自己實力，未必不能蟒吞龍。在老夫看來，當(dāng)下梵陽的鼎盛繁華，倒像是枯木逢春的迴光返照，五年前的梵陽，重文輕武，重商輕農(nóng)，整個帝國虛浮懈怠，不夠務(wù)實，若是五年前極北蠻族南下入侵，拐個彎來打梵陽，梵陽用什麼來擋？用滿城銅臭？直到這五年間，梵陽近乎亡羊補牢般大肆揮霍黃金投入軍力建設(shè)，徵調(diào)農(nóng)夫開闢糧田，商戶苛以重稅，提高武士待遇，才勉強能跟西方夢陽一較高下，至於能不能擋住極北蠻族騎兵的衝鋒，還很難說。所以你生在一個好時節(jié)啊，梵陽多少年都沒有過戰(zhàn)事？老夫敢肯定，一個月內(nèi)，梵陽夢陽必將開戰(zhàn)，兩大帝國兵戎相接，都想吞了對方一家獨大，做那天下共主，這期間要造就多少英雄？星辰啊，老夫就把話給你說明了，你認(rèn)真聽！”
老城主轉(zhuǎn)過身，同樣珊瑚紅色的眼睛迸發(fā)出犀利如箭鏃的光，好似要將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通過星辰的眼睛直直錐刻在他心裡般，星辰身子一凜，脊背挺直，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微小細(xì)節(jié)。
“老夫本就想讓你走屠龍路，這片天下分裂爲(wèi)梵陽夢陽三百餘年，遠沒有當(dāng)年的靖熙王朝來的鼎盛輝煌。國祚氣運，這東西雖然虛無縹緲，卻實實在在影響大陸每個人，就像一碗蜜糖倒進一鍋熱水中，滋味甘甜，現(xiàn)在卻要將這一碗蜜糖分成兩半，倒進兩鍋熱水中，味淡的緊。你要做的，就是聚天下氣運，做那紫氣東來吾一人獨吞的霸決之事，將你變作一條吞天巨蟒，將靖熙王朝分割三百餘年的國祚氣運合二爲(wèi)一，再反哺於蒼生百姓，成就自己千古霸業(yè)，也成就千秋安樂祥和！”
星辰怔怔聽著，突然就覺得胸口彷彿被千斤巨石壓著，透不過氣來——要他做這樣這樣堪比史詩的事情麼？爲(wèi)何偏偏是他？爲(wèi)何要把如此重?fù)?dān)丟在他肩頭？
彷彿看穿了心思，城主沉聲說道：“你想問爲(wèi)何是你？爲(wèi)何不讓夢陽皇帝或是梵陽皇帝來做這種事？他們坐擁半壁江山，比你這孑然一身優(yōu)勢大的多？是不是？”
“嗯！”星辰輕輕點頭，眼神黯淡。
且不說要他竊取梵陽和夢陽皇帝的氣運，要抗衡兩位皇帝，僅僅是當(dāng)下與他不對路的幾位大紈絝都能將他隨意擺弄，爹爹執(zhí)掌十五萬精兵的李輕裘，有望坐上龍椅的梵陽二皇子，甚至是那城府深重心思陰沉的江東曾氏嫡長公子都能讓他頭痛。要他與梵陽夢陽這兩尊龐然大物爲(wèi)敵，要讓他化作吞天巨蟒汲取國祚氣運？自己都覺得可笑至極。
“夢陽皇帝以妖魔治國，有違天道浩然，就算他能一整河山，也不得善終，他想得到天下，更多的是自己私念，與天下黎民無益，梵陽皇帝卻只想抱住他現(xiàn)在擁有的，並不願爭取太多，若是放在盛世，梵陽皇帝是個好皇帝，可在亂世，他算不得什麼，甚至若是夢陽皇帝說要他三郡之地便不開戰(zhàn)，梵陽皇帝都會覺得這不失爲(wèi)一個好主意，皇甫家的人世世代代都少了一種叫做血性的東西。”城主冷冷說道。
星辰好似在看神仙般看著這個將當(dāng)今兩大帝國皇帝批得一文不值的老人，大隱隱於朝的高人莫過於此。隱隱的，就有些不寒而慄起來，這個老人將自己困守在這尚吉城中，卻對天下大勢瞭如指掌，甚至是過江之鯽般紛繁的名士風(fēng)流子也認(rèn)知的入骨三分，更可怕的是老人對人性，對人心的琢磨，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
一聲老神仙叫出去，絕對值得。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侍奉神仙的老奴而已！”老人再次看穿了他的想法，這個年輕人的思想猶如書卷，任他翻閱。
“星辰啊，天下大勢就是如此這般了，老夫在這尚吉城中等了不知多少個春秋，等得鬚髮白透，纔等到你這麼個順眼的年輕人，不想再等下去了。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你身上流著的血。有的事情，你不記得了，老夫也不刻意點破，將來你會知道，你會明白這些事都是命中註定，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就是在等著你去做啊！”城主意蘊深長的說道，上前一步，伸出帶著老人斑的手，撫了撫星辰的面頰。
“長得真像她啊！”
老人輕嘆道，拼命想在這個年輕人臉上找到他當(dāng)年所侍奉的人的的痕跡，拼命將兩張面孔合二爲(wèi)一，蒼老的目光模糊渾濁，彷彿要看透三百餘年歲月，回到最開始的曾經(jīng)。
“城主爺爺，我真的能當(dāng)上皇帝麼？”星辰歪著頭，老人的手拂在他臉上，有點癢，那神情彷彿在向自己長輩討要糖果的孩子。
老人哈哈大笑：“龍椅就在那放著，等著你去坐，只是啊，爬上龍椅的路有些艱難，僅此而已！”
老人開心得很，他注意到星辰不再拘謹(jǐn)?shù)媒兴侵鞔笕耍恰疇敔敗＿@個如同離羣之雁般的老人感到莫大的安慰——他不再是冷眼看天下的孤家寡人，不再是被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供奉得如同神仙的冷傲尚吉城城主，現(xiàn)在就算那些盼他早點死掉的傢伙站在他面前，也壞不了他的心情。
老人笑著笑著，眼睛就彷彿蒙了一層霧氣，溼潤了眼眶。他微笑著伸手拭了拭面頰，輕聲道：“孩子，大膽向上爬，有爺爺用手扶著你，大著膽子做你該做的事就好，不要怕……想當(dāng)皇帝，那就當(dāng)皇帝看看，大好河山，咱爺孫騎驢瞧！”
星辰咧嘴笑了笑，重重點頭。
想當(dāng)皇帝，那就當(dāng)皇帝瞧瞧好了。大好河山，誰不想擁在懷中？誰真的甘願做碌碌無爲(wèi)的小民？星辰眼神熾熱，回頭看向樓閣之外的萬里山河綿延，他的目光彷彿開天闢地的巨斧，視線掃過，摧枯拉朽，只留天地朦朧一線。上前一步，修長身形臨欄而立，低頭俯視碌碌蒼生，胸意張揚，深吸一口氣，好似要將天下一口吞下。終於不再畏高，終於有那居高臨下睥睨天下的雄渾氣勢。這股霸決傲氣好似一直都蟄伏在他胸膛中，在這一刻終於爆發(fā)出來，變成燒灼萬里的張揚氣焰，焚天煮海，要將天地?zé)?
老邁城主站在星辰身後，竟是畢恭畢敬的束手而立，低垂下頭顱，彷彿最忠心的僕從。
星辰居高臨下面朝萬里錦繡河山，而他面朝著年輕人的消瘦背影，像最虔誠的追隨者。老人面帶笑意，不言不語，緩緩彎腰，雙手拱起，對那個現(xiàn)在仍是一無所有的年輕人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