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吐吐舌頭.躡手躡腳地爬山船.她心裡想.雖然雲世子確實不錯.但小姐也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是不是.況且雲世子當年時見過小姐的人.萬一他知道小姐就是當初震驚天下的妖女.翻臉了可怎麼辦……想到此.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慶幸地想.好在女大十八變.她的模樣與三年前改了許多.成熟了許多.天下不乏相像之人.就像船上的夫人與自家小姐.她應該不用擔心被認出來.
實際上沂水也是白擔心了.那時候她與一行人匆匆一瞥.誰會記得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的樣子.
鳳流年反常地熄了怒氣.只是沉沉地看了一眼鳳雪傾.然後催動內力.瞬間.船飛快地移動起來.
幼柏眨眨眼睛.瞬間對鳳流年到了膜拜的地步.天哪.這速度.
一不留神.他已經被一艘船落下很遠了.
烈火還在熊熊燃燒.彷彿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岸上已經站滿了人.細細一看.才知道是守衛尚京的防城軍.此刻黑壓壓的一片.說不出的壓抑.
“站住.何人.”
原本落在最後的幼柏上前.向對方展示了一個令牌之後.原本還兇神惡煞的人立刻換了一副嘴臉.點頭哈腰地與幼柏說了幾句後.便放行了.但目光還是忍不住飄向了坐在鳳雪傾腿上的雲楚.心裡琢磨著是哪家姑娘這麼好的運氣.能被四皇子看上.該不是最近京中盛極一時的從容姑娘吧.
此刻雲楚也是無奈.她倒是想自己走.可惜力氣比不上對方.抗議也未必有效.就直接當鴕鳥無視了身邊的一切.她就不信鳳雪傾敢將她一路抱回四皇子府.
鳳流年依舊面無表情.身上散發的寒意彷彿能將人重傷.奇怪的是.他依舊什麼也沒做.只是將船上的赤雍王妃背起來.這一行徑讓沂水有些惶恐.就怕某人的怒氣太過然後拿一個昏迷的人泄憤.她躡手躡腳地跟在鳳流年身後.時刻準備接住被鳳流年忽然丟下的赤雍王妃……怎麼說.也得看看雲世子的面子.鬧僵了實在不好.
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羣.鳳雪傾鬆開了雲楚.後者淡定地走到一邊.沒有絲毫女子該有的羞澀.想當年被鳳瑾算計的時候.爲了替鳳雪傾解那所謂的離霄蠱.她更出格的都做過.禮義廉恥什麼的在她眼裡根本不算什麼.想到此.雲楚略帶諷刺地看向鳳雪傾.她現在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人在玩什麼把戲了.他若說這三年來他對她沒有了感情.她信.可是剛纔那一遭.又像是對自己餘情未了.難不成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雲楚眨眨眼.立刻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嘆了口氣.果然是男人心海底針.
這時.鳳雪傾的人已經到了.夏嵐首當其衝.還未等主子說話就跪了下來請罪.那膝蓋跪地的聲音.連雲楚聽得都爲他疼.
“屬下來遲.請主子責罰.”
鳳雪傾低頭不知在看什麼.一言不發.雲楚那樣的角度.也只能看到他雪白的衣襬上.投下的是他額頭的陰影.原來.不止湖中央.這裡也是燈火通明.
“殿下.”
雲楚聞聲望去.當下便看到一個女子面容慌張地跑來.甚至連妝容都亂了.即便如此.也難以掩飾她的花容月貌.雲楚自認美貌.卻落於豔俗之流.可是眼前的女子.即使慌亂中.也給人一種從容緩緩的感覺.
那女子跑到鳳雪傾跟前.同夏嵐一般跪下.可是那種看到心愛之人安然無恙的喜悅之情明顯得難以讓人忽略.
“殿下……”從容彷彿失了聲音.只會喊這兩個字了.
她是凌雪宮唯一的女主人.也是四皇子身邊唯一的姬妾.這般模樣.本該正常.落在鳳雪傾眼中.該是安撫.可是他還是沒動.就像是沒有看到眼前的人一般.
那樣的目光.就像是當初她看著鳳傾闌的.可是遠沒有這個女子這般濃烈.雲楚的臉色蒼白了一分.牙齒下意識地咬住了脣.她想.她之所以沒有辦法表現出那樣濃烈的感情.是因爲鳳傾闌從未給她過機會.她每一次即將陷入到更深一步.鳳傾闌就會不見.然後身邊的一切開始擾亂她的思緒.將那份冒頭的愛繼續壓抑.那人總是一副如何寵愛的模樣對著她.口口聲聲的愛徒.句句帶情.可她到最後一刻才明白.那纔是世界上最無情的稱呼.愛徒愛徒..愛戀徒勞.
“殿下.”衆人一聲驚呼.雲楚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上半身都被鳳雪傾拉了過去.他們此刻的姿勢.是鳳雪傾拽著雲楚的胸襟.而云楚張開兩手撐在輪椅的兩側.兩人的臉.不到一個手指頭的距離.雙方似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在場的人神色各異.好在這裡的人的確不多.否則就這樣的一個動作.足以將雲楚推上風尖浪口.
從容看著這樣的場景.眸色暗了一分.
雲楚的脣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十分輕佻地呼出一口氣.“四皇子這是想做什麼.如果是商量一些事的話.沒必要距離這麼近.小女子不是聾子.”
她每說一個字.鳳雪傾的神色就更冷一分.不同於鳳流年滿身溢出的殺氣.雲楚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恨.
恨.
雲楚的腦袋嗡地一炸.他恨她.
那雙近在咫尺的薄脣動了動.一字一句地吐出.“我猜.你現在一定是在擔心.我這樣恨你.會不會阻礙你以後的事情.”
雲楚啞然.
“我就是討厭你這樣.不在乎的.只要可以達到目的.不惜出賣一切.以前也是這樣.爲了鳳傾闌.你利用我.利用秦焰.利用身邊可以利用的一切……”鳳雪傾的脣舌繞在耳邊.聲音很輕很輕.可是雲楚分明感覺到對方吐出的氣都是涼的.不但涼.還是冷若冰霜.透骨生寒的那種涼.“那時你分明討厭我.爲了計劃的順利.還是耐下心來與我周旋.雲楚.你真的恨我嗎.”
兩人的姿勢曖昧得足以讓天下人誤會.可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的心有多麼的空.
恨鳳雪傾.雲楚自問.是恨的.小時候.蘇錦年在雲家臥底那般久.只是爲了殺這一個人.親眼看到他死了.她唯一的玩伴死了.她怎麼會不恨.即使當時的鳳雪傾是化名傅雪琛來雲家做客的.可是那時她只知道蘇錦年要殺的是鳳雪傾.這世上.只有四皇子纔敢用雪這個字來做名字.第一次看到鳳雪傾的時候.她只以爲是真正的四皇子死了.所以那個“雪”字也不成禁忌.便不去在意.就像是初聽到一張琴叫做“鳳妍”.她同樣也不在意.後來是在御辭之下.那個看不到的被鎖在跗骨水中的瘋老頭說了一句話.才讓她恍然醒悟..難怪你能進來.只有繼承冰惜的血脈的人的血.才能破此血玲瓏.
鳳瑾.傅家.雪.其實所有的事情都明顯得像是將真相擺在了眼前.唯獨她不去相信.傅朗故意給這個孩子同樣用了“雪”這個字.表面上時懷念侄子.其實就是在昭告天下.鳳雪傾還活著.
她怎麼可能不恨.
“你想說你是恨我的嗎.”鳳雪傾阻斷了雲楚下意識想要承認的話語.“是啊.你是恨我的.可是這份恨.比之鳳傾闌.實在是微不足道.如果現在你面前的人是他不是我.你會爲了一時的平靜和他周旋嗎.”
“……”雲楚張大眼睛.彷彿血液在這一剎那都凝固了.
鳳雪傾的聲音縹緲得就像湖上的黑煙.抓不住.卻令人壓抑.“雲楚.你是恨我.可遠不及你恨鳳傾闌.遠不及我……恨你.”
她的身子顫了顫.頓時有些無力.他恨她.他又憑什麼恨她.他對她同樣有利用.到了最後.即使他想過幫她.可最後還是失敗了.她被各大門派圍剿的時候他在哪裡.她一個人苦苦等著鳳傾闌的時候他在哪裡.她望著鳳傾闌的幻影跳下懸崖的時候他在哪裡……他就像是一個過客.忽然出現給她一顆甜棗.然後給她一顆毒藥.他從不給她一個去足夠讓她去拼盡全力恨的機會.如今卻是責怪她的不夠恨.這未免太可笑了一點.
“你在恨我什麼.恨我的利用和無情.恨我的不在意.還是恨……在我身上丟了你的 心.”
鳳雪傾沒有聲音.
雲楚以同樣的動作.將嘴脣貼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四皇子.不過一顆心.丟了又如何.你的心只是丟了.至少還能找回來.而我的.卻是碎了.碎的一塌糊塗.”
友情、愛情、親情、希望、連同一條命整個世界都被包裹在這個心臟一起幻滅了.這些美好的東西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就腐爛了.爛的越深.傷得越重.
“你敢說那時候我身邊有哪一個人是真心對我的.你能舉例一個出來嗎.鳳雪傾.你舉一個例子出來啊.”就連傅雲中那種突然冒出來的人都是懷揣著自己的目的.就連平果最後死了也算計了她的一份想念.就連鳳流年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她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以前沒有.以後未必沒有.”
雲楚看不到鳳雪傾的臉.鳳雪傾也看不到她的臉.她只知道.這個男人.已經不會被她隨意的一言一語而撼動了.
三年.他終究是成長了.
“是嗎.可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