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年輕後生迅如貍貓的身子，不禁搖頭嘆息，往昔的一幕幕又翻上了心頭！
三年前的神州，一樣到處生靈塗炭，老百姓日子過的苦，也就沒什麼人伺佛奉道了，雞籠觀裡的香火，根本養不起太多的道士，成年的徒弟們也就都被他打發到山下去各謀生路了，他只帶了幾個幼徒躲在雞籠觀裡，日子雖然過的清苦，可至少沒什麼兵禍，也算是個小小的世外桃源吧。
那一天，正好是冬至，即便是在這偏南方的贛省一樣凍得土刨不進，冰厚三尺，老天又不作美，還飄飄揚下了一場鵝毛大雪，老道卻也沒辦法，觀裡還有幾個娃娃餓的直打哆嗦，只好冒著漫天飛雪，到山下去弄些吃食，便是在山下一處村子裡，見到了這後生，當時這後生蜷縮在一處草垛子裡，身下還摟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娃，一大一小，凍得身子都已經發硬了，邊上還放著一桿醫番，一隻藥箱，像是個遊方的郎中。
老道趕緊喊了幾個附近的村民給擡回了雞籠觀，蓋了三牀棉被，灌了三碗熱湯，竟然給救過來了，按說人都凍成這樣了，就便是不死，也得大病一場，這年輕後生，看著體格瘦弱如同病夫一般，沒想到硬朗的很，只一晚上的功夫，就能下牀了，倒是那女娃娃，身體略差一點，發了一場高燒，所幸這年輕後生懂醫，給配了好些草藥，也慢慢緩過來了！
稍一打聽，才知道，這後生老家是魯省膠澳人，姓張，叫做張暨濟季，表字九三，那個女娃娃叫張襦衣，是張九三的幼妹。
這名字，外人聽著古怪，老道卻不住點頭，只看這名字，就知道這是大門大戶人家，至少是讀書人家的孩子，普通人家，取不了這樣深邃的名字，更不會給孩子還起一個表字。
暨濟，是《易經》第六十三卦，其中卦辭：“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六四，襦有衣袽，終日戒。”
至於張九三那個季字，自然是家裡的排行，可叫可不叫，
膠澳的那個地方，早些年是德意志的租界，可更加的民不聊生，東洋鬼子同西洋鬼子在那邊鬧的厲害，兵禍，災荒，貪官，墨吏，橫行霸道的洋人老爺們，沒一個是善茬兒，老百姓更加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前些年又鬧了旱災，更是餓殍遍地，數之不盡的鄉親們都跟他們的祖輩一樣，踏上北上的路，這就是後來人稱之爲神州最偉大的人類大遷徙——闖關東。
而那時候的張九三不過十六七歲，家裡人在兵禍裡喪生，只剩下這一大一小兩個了，張家人是祖傳的郎中，沒有種地打糧的手藝，去那大東北的冰天雪地一樣沒有活路，只好領著幼妹四處遊方，找口飯吃，可是這張九三實在是太小了，沒人信他能看病，偶爾能碰到幾個實在是沒錢，請不起貨真價實的郎中的人家，碰碰運氣，然後給個野菜糰子也就打法了，兄妹二人，竟然不偷不搶，走走停停，漫無目的的走到了這贛省洪城雞籠山下，說來也算是個奇蹟！
人既然救過來了，按說給些盤纏吃食，讓這兩兄妹自謀生路去吧，可這個張九三是怕了，一個大小夥子倒是好說，只是妹妹年幼，如果是好年景，憑著一把子力氣，掙口吃的，倒也沒什麼，現在這個世道，到處都在打仗，又是多少年不遇的寒冬，再要跟著他四處漂泊，不是被亂兵流彈打死，就在無遮無擋的野外被凍死，所以九三苦苦哀求，老道本就是隱居的道門高人，也是憐憫這兩兄妹，終究還是同意這兩兄妹在這雞籠觀裡暫時住了下來，無論怎麼說，雞籠觀總是有個屋檐來遮風擋雨，有幾牀破爛被子抵禦嚴寒，等熬過了這個冬天，到了來年開春，再上路不遲。
雞籠觀一家全真的道觀，按說張襦衣是女孩，不適合住在這裡，可一來畢竟年幼，穿上小道士的衣服，倒也沒人看來，二來道林真人也不是古板庸俗的人，事急從權，行善的事，也就不在乎了。
張九三這小夥子，真真兒是不錯，能下牀的第二天，沒在山上等著吃閒飯，隨即就揹著藥箱，拄著醫幡下山去找吃食了，有看病的，就用家傳的醫術給看看，沒看病的就在城裡找個苦力乾乾，倒是每天晚上也能拿回來幾個窩頭之類的。
漸漸的老道也就發現，別看這張九三年輕，一身家傳的醫術還真不得了，無論是用藥，行鍼，正骨，都中規中矩，很有大家風範。
老道本身就對醫術有相當的研究，自古當道士的，多多少少，都是要學醫的，倒退千年，醫道本就不分家，他是越看越覺得這孩子有天分，而且這孩子別看瘦如枯槁，力氣卻是大的可怕。
山下一戶老農，原本是家裡養了一頭老牛，只是這個年景了，人都揭不開鍋了，更是沒什麼草料來餵養了，眼見著老牛已經瘦骨嶙峋，怕是熬到了開春，也沒什麼力氣耕地了，便想著趁著年關將至，把老牛殺了，弄到城裡去賣肉，興許還能賣個好價錢！
那一天，老道也是趁著年關，下山去張羅點年貨什麼的，這個時候，人們多少會慷慨一些，張九三也正好從外面回來，一老一少打個招呼，就在人家村口看人家殺牛，琢磨著待會興許能化點牛血大腸什麼的！
山裡人家，養牛的有，殺牛的卻極少，找來找去，只找了個殺豬的屠戶，那屠戶雖說是見過人家殺牛，自己卻是頭一遭，裝模做樣的給老牛頭眼上蒙了黑布，找來了不知到誰家的一柄打鐵的大鐵錘！
原本是應該一錘子砸在老牛的天靈骨上，把老牛砸暈，然後迅速的在脖頸處開刀放血，這屠戶終究是頭一遭，心裡發虛，比不上人家專門殺牛的那些手穩錘狠，哆哆嗦嗦一錘子下去，且不說力道夠不夠，只那準頭，就差了許多，好巧不巧，卻是砸在了老牛的眼眶子上面。
這一下，可遭了秧了，老牛不但沒有暈倒，反而吃疼的嗷嗷慘叫了幾聲，登時便癲狂的掙斷了鼻環，鼻子上濃血濺射，一邊嘶吼著，一邊橫衝直撞！
所幸，老牛是蒙了眼罩的，掙斷鼻環的時候，身子也改變了方向，原本站在老牛跟前的屠戶，雖然嚇傻了，當老牛衝撞的時候，只是被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別了一下，撞的翻了幾個跟頭，沒什麼大礙！
倒是那些圍觀的農戶嚇傻了，瘋牛衝撞，便是前面有一堵牆，一座山也不在乎，眼見著老牛甩開蹄子，咆哮著漫無目的的衝了過去，跑的快的，烏泱泱散開，跑的慢的，一個個七仰八叉，趔趄滿地！
老道年輕時倒是有一身功夫，這是現在這把年紀了，便是有心，卻也無力了！
眼見老牛正衝向了一個圍觀的小孩，小孩已經嚇的呆滯在哪裡，一動也動不了了，不用想，這八九歲的孩童就要在老牛的頭撞蹄踏下，身碎命隕，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閃，張九三已經迎到了那孩子的前面，伸腳往孩子的側腰上一踢，這嚇得的呆滯的孩子便軲轆軲轆，向著側面滾了出去，滾到了路邊一個小水溝裡。
也就這片刻，老牛已經到了近前，張九三身子忽的一側，閃過老牛的頂撞，然後伸手猛的一抓，竟然單手緊緊的抓了那蠻牛的牛角！
雙腳一蹬，嘴裡大喝一聲“呔——”，猛的一發力，這頭瘋牛竟然拖著張九三那瘦弱的身軀往前衝了三五米之後，便再也進不了分毫了，只顧得四蹄亂踏，急的或者是疼的嘴裡“哞——哞——”的直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