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寂靜的夜路上只有我和黃碩倉惶狼狽的腳步發(fā)出的聲響，我的腦中一片茫然、機(jī)械地跟在黃碩的後面疾步行跑。

黃碩跑得真快，像是今夜要逃跑的人是她一樣。她頭也不回的自顧前奔著，遠(yuǎn)遠(yuǎn)地把我甩在後頭。

我的體力也不支了，我氣喘吁吁捂著心口一氣追上她，卻發(fā)現(xiàn)，她楞楞地定在了那裡。

我正想詢問，朝前看去，

只見黑暗之中一襲黑影擋在了路的盡頭，那身影雖是瘦小，但卻是十足地霸氣外露。她背朝著我們、冷冷地抱著一把寒氣逼人的長劍似是早早地等著我們的到來。

黃碩低嘆一口氣，沉思地望著那如刀刻的背影。

那黑影聽得我們定住，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

黑暗之中，藉著清澈的月光，我看見，此人是孫尚香。

她交叉著雙臂把劍抱在胸前、一雙凌厲的眼睛透過黑夜像是兩束刺骨的寒光打在我的身上。

“香兒……”我條件反射地念。

她不語，一撇我，不屑地撇撇嘴。

“你讓一讓，不要擋在這裡。”黃碩嚴(yán)厲地對香兒說。

“噌！”孫尚香只拇指一彈劍鞘便應(yīng)聲“哐當(dāng)”一聲落在我和黃碩的腳下，我們都驚得後退了一步。

她仗劍在天空劃出一道犀利的弧度，筆直地指向我：“想走？先問我的劍肯不肯！”

我將黃碩拉住藏在身後，對香兒說：“我不想和你解釋什麼。我想走就走，不走也得走！”

呼——

快得像風(fēng)，冰涼的劍刃就貼上了我的脖子。孫尚香橫劍與我逼視，她咬著牙齒說：“你是不是個瘋子？爲(wèi)什麼世上有你這樣反覆無常的人？”

我無言以對。

“我哥哥是誰你知道嗎？”她狠狠地一字一字地問：“我早看出來你們今天不對勁了，果然，原來你是想逃走啊！！我不懂你,你究竟還想什麼？得到了我哥的真心，你還有什麼不甘，作爲(wèi)一個女人你還要什麼？”

我欲言又止，叫我怎麼跟你解釋呢？你說得都對，可是……我既然已經(jīng)走到了這裡，無論如何我都得繼續(xù)下去。

“那你們就恨我吧！”我的話冷得結(jié)霜。

“恨你有什麼用？”孫尚香直勾勾地看我：“殺了你才痛快！”

略頓，我說：“那你就殺了我吧！”

我聽見孫尚香深深吸了口氣，幾乎顫抖地說：“你以爲(wèi)我不敢嗎？”

“也許死了對我來說更好！”

“好！”孫尚香退後一步將長劍高舉：“那你就拿命來吧！”

“啊！！！”黃碩嚇得高呼。

香兒的長劍劈下，真的，我毫無畏懼。

我闔上雙眼，覺得好輕鬆，這一刻對我來說，是種享受。

一秒、兩秒、三秒……

我等得太久，劍勢遲遲沒有落下。

我睜開眼，只見孫尚香舉著劍就快挨著我的頭髮，卻就在那一刻，她定住了。

“誰啊！是誰？給我出來！”孫尚香神色焦急、但手腳卻似石膏一樣不得動彈，她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中點穴了。

從一旁的黑暗中，傳來緩緩腳步聲。

我們一起看去，只見一個歆長的男子從夜幕中走出。

“甘寧？”孫尚香不敢相信。

甘寧一臉的疲憊，他走到我們中間。

“你別想來管我的事！”孫尚香負(fù)氣著說。

甘寧擡手慢慢取下孫尚香的劍，從地上拾起劍鞘將劍歸好，說：“我不想管你的事，但是你不能殺她.”

“爲(wèi)什麼？！難道她還不該死嗎？”孫尚香非常的憤怒：“今天是她和我哥大婚的日子，可是不知耍了什麼手段，現(xiàn)在要逃走？她太可疑了，也許她是什麼人派來的奸細(xì)，也許她已經(jīng)對我哥哥下了什麼毒手……”

“我沒有！！”我脫口而出，怎麼能懷疑我是謀害孫權(quán)的奸細(xì)呢！

孫尚香和甘寧都看著我。

我哀求的看著甘寧，只說：“我沒有害他，我也不是奸細(xì)。”

“那你是爲(wèi)什麼呢？”孫尚香質(zhì)問我：“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三千寵愛你都有了，你還要什麼？”

是啊，都有了，我還要什麼？爲(wèi)什麼在別人的口中，我顯得那麼難以自圓其說呢。

“你閉嘴。”甘寧口吻淡淡的、但卻不容否決。

我咬咬牙，顯得很倔強(qiáng)：“我不想解釋，我必須走，除非我死。”

“你聽聽……”孫尚香出離憤怒了。

甘寧緩緩移步到我面前，高高的他站在我面前，也是來逼我的嗎？我突然好害怕。

“我知道你一定有原因。你想要做的我都會幫你達(dá)成：”他握住我的雙肩、矮下身子輕輕地看我說：“給我一個理由好嗎？給我一個幫助你的理由？”

我哭了。

卻不知道爲(wèi)什麼而哭。我努力的吸著鼻子，仰起頭又想把眼淚倒流進(jìn)去。

“我報答不了你的。”我用手背捂住發(fā)酸鼻子，艱難地說。

甘寧的眼睛也溼潤著，他那彎彎的眼睛想透過我的雙眼看進(jìn)我的心裡。

“你相信我嗎？”我再說話，發(fā)現(xiàn)都是哭腔。

甘寧點點頭：“我信。”

“那你相信我好嗎？我這麼做……都是爲(wèi)了一個更好的結(jié)局……”我吸著鼻子補(bǔ)充：“真的。”

“是爲(wèi)了更好的結(jié)局嗎？”甘寧瞭然的點點頭。他直起身，轉(zhuǎn)身對孫尚香說：“讓她走！”

“不！！”孫尚香雖身子不能動但還是說得斬釘截鐵：“她休想！”

“我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甘寧也很堅決。

孫尚香吃驚的看著甘寧，大呼一聲：“甘寧我恨你！我恨你！你爲(wèi)什麼是這樣一個人。爲(wèi)什麼總是維護(hù)她！！！她已經(jīng)是我哥的女人了，你……”

孫尚香的話像冷雨砸下，但甘寧冷冷的不爲(wèi)所動，他對我說：“你快走吧！”

我點點頭，回頭拉住黃碩：“那我們走吧！”黃碩也諾諾點頭。

我邁開步伐剛走兩步，卻拉不動黃碩。

我一回頭，只見甘寧在另一頭拉住了黃碩。黃碩一隻手被我拉著，一隻手被甘寧拉著不知所以地看著我。

“她不能走。”甘寧說。

“爲(wèi)什麼？”

“我們要留她去覆命。”

我看向黃碩，自從甘寧說“她不能走”開始，黃碩便淚如羣涌的哭著，此刻的她一下沒了剛剛還有的勇敢，彷彿變了一個人。

“不行，她要跟我走。”我一提勁把黃碩往我身邊拉，那邊甘寧也加大了力道，黃碩成了我們角力的道具。

“真的不行。”甘寧似乎難以改變的說。

我和甘寧對峙著，三個人像被定身一樣很久都一動不動。

忽然，黃碩鬆開我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我皺眉不解。

“夫人你走吧。”黃碩悽婉的說。

“不……”

我還沒說完，黃碩自顧自地囈語：“先生囑咐我，今夜無論如何將你帶到他的身邊，然後一起走……”她啞然一笑，繼續(xù)說：“這麼多年了，這是第一次先生給我可以追隨他的機(jī)會，”說到此處她停下忍住悲涼的情緒，甩甩頭：“看來，我還是沒那個福份。也許，都是我一廂情願罷了，我和先生，無緣又無份……”

“黃姑娘……”是這樣啊，我的心像被刀絞般蹂躪著，因爲(wèi)我，黃碩即將失去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可能，我好心痛，好惋惜，好自責(zé)，好愧疚。

“那你走吧！我不能讓你做這樣的犧牲。”我捉住她的手。

黃碩看著我，苦笑了一下：“你不去，我去了又有什麼意義。先生要帶走的人是你，是你呀。”

我的心好痛好痛，痛得我?guī)缀踔舷ⅰ?

“是我的錯，我讓你們所有人都難過。”我自責(zé)得無以復(fù)加，眼淚洶涌而出：“我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呢！”

“你不能退縮，先生還在等你，你……”黃碩遲疑地說：“你不要辜負(fù)他。”

我聽著，覺得好像哪裡不對：“黃姑娘，我和你家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樣……”

“哈哈。”傳來的是孫尚香的冷笑：“真是大開眼界。”

她的諷刺，也讓甘寧的臉頓時變得鐵青。

“你不用跟我解釋。”黃碩打斷我：“你走吧，我不會後悔的。”她轉(zhuǎn)過頭去跟問甘寧：“我有幾句話要跟夫人單獨(dú)說。”

甘寧默認(rèn)著鬆開掣肘她的手。

黃碩貼近我耳邊低聲說：“再往前走第三個路口右轉(zhuǎn)有家來福客棧，正門前的一塊大磚下是個密道，可以通到城外，我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人在密道里接應(yīng)你了。”

說完這話，她又朝後退去，大聲跟我說：“見到了先生，幫我跟他謝罪，我不能親自把你交到他身邊了。”說到最後，她已是泣不成聲。

我的手心攥得好緊，指甲都深深的摳進(jìn)了肉裡，此時此刻只有疼痛才能再給我一絲繼續(xù)殘忍的勇氣。

“我發(fā)誓，我會回來救你的。我和你先生都會回來救你的。你一定要活著，你要好好的。”我發(fā)誓著說。

黃碩聽著，咬著嘴脣點點頭。

“甘寧，”我期許地望著他：“算我求你，請你用最大的努力保護(hù)黃姑娘……”我“噗”地雙膝跪地，對他說：“拜託！”

甘寧楞在那裡，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我站起身拔腿便飛也似的朝黑暗盡頭奔去。

天啊！

讓罪該萬死的我得到最大的懲罰吧！

我自己都不能赦免我自己了。

黑夜啊，

請將我吞噬吧！

讓所有人不再因我而悲傷，讓這糟糕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吧吧!!!

*

*

*

按照黃碩的吩咐，我很快找到了那個密道，果然已有一個小廝等在了裡面，隨著他的帶領(lǐng)我們在密道中走了大概兩炷香的時間，等到爬出密道，發(fā)現(xiàn)京口的城牆已在遠(yuǎn)遠(yuǎn)的身後。

看著黑暗中京口城樓的輪廓，我的心情此起彼伏。

再見了，那城裡所有的人。

*

*

大約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天已經(jīng)濛濛的亮了起來，山野間傳來一兩家農(nóng)戶院裡的雞鳴聲。聞著這公雞打鳴的聲音，蘭花渡、長江終於橫在了我的眼前。

“十七日雞鳴蘭花渡，過時不侯，好自爲(wèi)之。”我恍如隔世地喃喃念著那天諸葛亮的囑咐。

這哪裡是囑咐，簡直就是魔咒啊。

一艘寬大的烏篷船靜靜停靠在渡邊，隨著越來越多的雞鳴聲，烏篷的門簾被人挑開，孔明一身青衣躬身而出。

他站在船上，與我遙遙相望。他釋然一笑，說：“你終於來了。”

在船伕的牽引下，我上了船。在甲板上我漠然地看著船伕收起跳板、升帆、開槳……我的腦袋彷彿一下子變空白了，只有心還是痛的。

船，緩緩地駛離了岸邊。我的心在反覆對我說：“沒有回頭路了。”

我傻傻的望著漸行漸遠(yuǎn)的京口，突然覺得身子發(fā)軟，猛然癱下……

孔明來得很快蹲身一把托住我。

我虛弱地看著他，眼淚汩汩而出。

孔明用手指擦拭著我的眼淚，他溫柔但肯定地對我說：“不管別人怎麼想，但我認(rèn)爲(wèi)，你做的決定是對的。”

“是嗎？”我欣慰但無力的問。

孔明低垂下他那長長的如羽扇一般的眼簾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