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城,皇宮,蓮花殿。
秋天,蓮花殿的落葉又紛紛揚揚的飄落。只是瀉下這一季無盡的思戀,都與愛情無關。
黃道吉時,宜,婚嫁。
漓歌穿著大紅色的婚袍坐在銅鏡前。長長的裙子一直拖在地面上,裙子邊緣是用金絲線繡著的複雜花邊,一直巨大的鳳凰用暗紅色絲線印在背後,似有似無。那樣一望無際的紅色像是要把她完全淹沒,是一簇火焰要將她燃燒乾淨,然後羽化成一朵血色蓮花。
頭髮高高的挽起,戴滿了各種各樣精緻貴重的髮飾已經那沉甸甸的鳳冠。鳳冠上吊墜著的珍珠簾子遮住了她一半邊的臉頰。十指丹蔻掃過雪白的面孔撫上兩眉之間那朵鮮紅的蓮花花鈿。然後再由上自下,滑到同樣鮮紅的嘴脣上......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忽然一滴淚落。
她怎麼可以這麼美。
美得讓她自己都落淚了。
“皇后娘娘,你真的好漂亮啊......”背後爲她梳妝打扮的宮女也怔怔的盯著她,半分都捨不得移開目光,看得癡了呆了。
漓歌莞爾,並不說話。
上官玨其實早已站在身後,無聲無息的看著漓歌半響,完全被震撼。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被一個女人的外貌這麼深深的觸及心底。該怎麼樣形容她的那種美呢?原本以爲漓歌雖然傾國傾城不過只是適合她平時那種白衣素裙的扮相,林中仙子,再合適不過了。不過今天,完全顛覆了他以前所有的認知。即使是濃妝豔抹,盛裝著身,只不過是讓她美得更加囂張,更加張揚,那種滲入骨髓裡面的嫵媚,是世間萬物都沒有辦法比擬的。如果說平時的她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純潔白蓮,那麼今天,她覺得是一朵被鮮血染紅來的妖嬈紅蓮。
讓天地間爲之暗淡。
他不禁暗自搖頭,到底是怎麼會覺得旌織夢像漓歌呢?旌織夢簡直連漓歌十分之一姿色都沒有。都怪自己太膚淺......
也難不怪上官黯和趙弒都會爲她瘋狂。她也確實有讓人血液沸騰的資本。
“啊......皇上......”不知是哪位宮女看見了站在一旁的上官玨,連忙倉惶跪下行禮。
上官玨擺了擺手,走到了漓歌身邊。
漓歌聽到聲音也站了起來,準備福身行禮,不過被上官玨扶住了。
“你們都出去吧。”上官玨揮了揮袖子,對屋子的宮女們說。
不到一會兒,碩大的房間裡面只剩下他和漓歌兩個人相對立,互相看著對方。那一刻,或許真的有點像快要新婚的甜蜜小夫妻......
只是......
“吃過飯了嗎?今天的儀式會比較麻煩,可能會很累。”上官玨看著漓歌的眼睛,認真並著關切的問。
漓歌點頭,這才注意到上官玨也穿好了他的婚袍。皇家特製的衣服,不過就是龍袍變了個顏色罷了......他眉間的硃砂痣顏色也異常鮮豔,彷彿是爲了和她的蓮花花鈿遙相呼應。
夫妻?
假的!
可是又有什麼對於她來說是真的呢?
她竟然在一瞬間有些恍惚,一年之前她還在爲上官黯成親的事情痛苦不堪。輾轉流年,她如今卻要嫁給她曾經的敵人了。時間真是個好東西,能把我們變得連自己都會覺得陌生,陌生的快要窒息。
“今天上官黯可能回來,所以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太沖動,反正我一定會爲你全家報仇的,這點你放心就是了。若是等會金鑾殿上出來說很麼亂子你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的安慰。這是小白再三叮囑我要轉達的,知道嗎?”上官玨沉吟,手指撫過漓歌的臉頰,像一股電流讓她吃驚的向後退了一步,“漓歌,好好保護自己。”
“謝謝皇上!”她看著他的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幾月前在西湖的廟會上,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纏著小白要糖葫蘆。
若是一切還原,那樣多好。
“走吧,和我出去!”
上官玨伸出胳膊到漓歌面前,她嗜著笑意輕輕的挽上了他的胳膊。
那一刻,好像真的山無棱,天地合,纔敢與君絕。
可是,只是想象之中。想象之中一切都和後來不同而已。
亂城,安王府。
上官黯胸前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躺在牀上,雙眼
緊閉,呼吸倒也還算勻稱,除了身體虛弱也不像有什麼大問題的樣子。黑霧鉉潭以及上官黯這一派的朝中黨羽們都恭敬的站在房間一側。
看似好像......
“王爺......”趙挽月抓住上官黯的手不安的顫抖著,“王爺......”她除了重複這兩個字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他總是這樣,舊傷還沒有好又添新傷,而且還是那麼致命的!
“不行!”站在最前面的司馬大將軍皺起濃濃的眉頭搖著頭說,“必須要讓王爺起來!今天是皇上封后的日子,要是王爺不到場的話皇上就更有理由定王爺的罪了!現在姜易握有一切證據站在皇上那邊,王爺是半點勝算都沒有啊!快點讓王爺起來,無論如何!”
“可是......”鉉潭上前一步,不贊同的說,“王爺現在這個樣子,要他如何能夠起牀?連睜開眼睛都是妄想,更何況還要去宮裡更皇上示威,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司馬將軍捻著自己長長的鬍子沉默了。
身後那些蠢蠢欲動的重臣們也開始唧唧喳喳起來。
趙挽月只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跳動,一股莫名的血液衝如腦裡,“行了!”終於她厲聲呵斥,轉過頭對著右邊,聲音嚴肅鄭重,“黑霧,鉉潭!”
“屬下在!”兩人同時一拱手,異口同聲道。
趙挽月從牀沿上站了起來,目光在每個人的身上掃了一遍,那麼犀利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都閉了嘴。
“去綁來趙丞相,越來越好。他是藥王穀神醫綺胤先生的弟子你們應該都知道。身上有一種叫做‘烈焰’的藥,那種藥可以讓王爺......起來,一直撐到今天皇上的婚宴結束。所以......”趙挽月說到最後咬住了嘴脣。
烈焰的對身體的傷害,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現在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拼死一搏。
也是最後一搏。然一成,生!若一敗,死!別無選擇。
她到這個時候,竟然也打起來趙弒的主意。她以前以爲這是她一生中唯一不會做的事情,可是她錯了。她還是做了!因爲沒辦法了,上官黯是她的丈夫,趙弒......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覺,離她太遠了。
哥哥,原諒她。
“烈焰?!你怎麼知道趙弒身上有烈焰?”司馬將軍顯然不相信,因爲這種曠世奇藥不可能輕易出現在一個毛頭小子的身上,即使他所謂的毛頭小子是當朝丞相。
趙挽月溫婉一笑,可是雙目中透出來的已經不是溫暖的笑意了,寒光乍泄。
“將軍,我是他的妹妹。他現在還沒有娶親,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說是不是?”
“恩。”司馬將軍想象趙挽月說的也沒有錯,可是馬上問題又出來了,這次的更具有嚴重性,“烈焰是激發人身體能力的烈藥,王爺現在身體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讓他服用烈藥,這不是存了心的要他命麼?”
“那將軍,您還有更好的辦法麼?這樣下去王爺是必死無疑,服了烈焰至少還是九死一生......你說對麼?”
“......”司馬將軍無言,捏著鬍子陷入沉思之中。
終究,點頭。
上官黯一死,表示他們全軍覆滅,絕無生還可能。
到了這個時候,也由不得他們了。
趙挽月看到司馬將軍點頭,再次環顧四周,低聲道,“那各位大人們對挽月的提議還何異議麼?若是沒有的話......”
衆人被趙挽月一看,都默不作聲的低下頭。
“好吧,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鉉潭!黑霧!”
“屬下在!”
“因爲不能再拖了,所以務必在半個時辰之類把趙丞相捉回來!他府中有以曇霜爲首的九大高手,黑霧你帶去你手下所有的二十黑羽務必和鉉潭全力以赴。成敗在此一舉,就看你們了!”
“是。”
話音剛落,鉉潭和黑霧就迅速的閃身離開。
那一刻,還在昏迷之中的上官黯手指動了一下。他做了噩夢,他夢見了漓歌嫁給了上官玨,還拿劍刺他......
4
饕國,皇宮,沉吟殿。
麾帝臉色灰白頹敗,雙眼緊瞌著躺在牀上沒有一絲生氣。
小小的岑寧藜咬著手指
窩在紗畫的懷裡,不哭也不鬧,靜靜的看著牀上的爺爺。眼睛睜得大大的,明亮得不可思議。
“父皇。”岑寧璽跪在牀邊,不可置信的喊了麾帝一聲。那聲音聽上去波瀾不驚,鎮定得不像話,可是其中透露出的深深悲悽讓人聽見都將心揪緊,痛得難以控制。
頤後早已在牀沿上摸索著麾帝的臉頰涕不成聲。
“父皇......”岑寧璽頭微微向一旁側著,湛藍色的眼眸中那樣空洞,呆呆的看著牀上蒼老的人的側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有他輪廓的相似之處。
只可惜他們同樣湛藍的眼睛,有一雙再也不會睜開。
“怎麼辦?父皇......”岑寧璽呆呆的偏著頭看著牀上的人,他怕他稍微移開目光牀上的老人就會醒過來對他笑一樣。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他已經死了,他那麼強大的一個人,那麼堅定厚實的一堵牆,那樣巍峨高聳的一座山,怎麼會說倒就倒下呢?
又是命運在和他開玩笑。
他發現命運最近總是和他開玩笑,先是藜兒,然後是漓歌,最後是他的父皇......
一個比一個更加考驗他心臟的承受能力,到最後這一個的時候,他現在他也死了。碎成了一片一片,風一吹就要飄散開來。
小時候,父皇也總是說他是蒲公英,只要自由自在的飛翔就好。其他的他可以爲他頂著,他只要做他喜歡的好。這也是麾帝爲什麼封他做的是王爺而不是太子的原因。他是他爹,他總是能清楚的知道他喜歡什麼,他厭惡什麼,事無鉅細。連自己父親壽辰都會記不清楚的他倍感慚愧。所以現在天塌下,他一個人該要怎麼去支撐去這樣的全部。
他的自負感在忽然之間湮滅。因爲給他自負的人消失了......他再也沒有資格娶自負了。
會不會很殘忍?
怎麼可以怎麼殘忍!
“哇......”剛剛還好好的藜兒一下子哭了起來。
紗畫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輕輕的拍著女兒的後背,哄著,“乖噢,藜兒不哭,藜兒不哭了。皇爺爺不能聽到你哭,所以乖......不能哭知道嗎?皇爺爺最喜歡的就是藜兒了,藜兒不要哭了......”越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哽咽。
藜兒的哭鬧聲音更大了。
“你父皇駕崩了。璽兒,你不用在喊他了!”頤後擦乾了臉上的眼淚,冷漠的從牀沿上站了起來。
“沒......”
“你給我閉嘴!”頤後嚴厲的冷喝阻止了岑寧璽說出更多不合時宜的話,大聲宣佈道,“依然麾帝已經駕崩,那麼現在由你即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饕國國主,璽帝。吾皇萬歲!”
頤後話音剛落,一屋子的人立即隨著聲音跪下。
數人齊呼,“吾皇萬歲!”
就連紗畫也抱著藜兒跪下,即使心中忐忑不安。
“是麼......”岑寧璽看著眼前恭敬跪拜的人們,頓時有種忽如隔世的感覺,那麼陌生,“既然這樣了,這麼我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你們聽好了,馬上吩咐人下去準備!這也是我一直在籌備和計劃的事情。”說到這裡話語中的悲傷不復存在,傲氣十足,“一年之內,必定攻打鄴國!勢必將鄴國完全吞併!”
頤後看著終於長大的兒子,眼角淚水再次洶涌。
這次是驕傲,她和她丈夫的驕傲。
“饕國必贏,定將國運昌盛。”
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看見這個陣勢一時之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步跑到岑寧璽面前,叩首稟告,“稟王爺......剛剛接到消息,鄴國國主今天大婚封后,皇后是......”
岑寧璽挑眉,上官玨封后關他什麼事?更何況是在這種時候,他就更沒興趣知道了。
不過......
“說重點。”不耐煩的蹙眉。
“只是聽說,因爲現在婚宴還沒有開始消息也不準確。聽說是鄴國第一美女,以前是個青樓藝妓,叫做......漓歌。”
耳朵裡傳進了兩個字。
漓歌。
他說是漓歌。
鄴國皇后,漓歌?
看吧,命運和在和他開玩笑,不過這一次,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