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暗探、南楚這幾個字眼縈繞在時雲川的耳邊。他早就想有機會出遠門去往南楚,既然父親已經提自己應允了,就更加不能推辭了,先答應下來也不失爲過,保護五皇子一事對自己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暗探一事顯然是讓這趟江湖之行多了幾分兇險刺激。心裡權衡一番後時雲川抱拳躬身回道,“就依父親所言,在下願意接下這差事。”
時雲江往前一步抱拳說道,“皇上,讓雲川保護五皇子還可以,至於讓他查敵國密探,重新建立暗探機構此等大事,臣恐怕他難以勝任,再說他平日裡喜愛遊行江湖,結交江湖朋友,算半個江湖中人。皇上是否考慮一下。”
楊弘淵哈哈一笑,指著時雲川對著時雲江說道,“朕看上的就是他這個江湖人,纔不會引起注意,若朕派內廷或者其他衙司的人前去,恐怕剛踏入南楚境內,就會露餡了。況且他是時家的人,朕信得過。到了南楚之後,除了保護元宗和查明敵國暗探,重振暗探網之外,你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還有一事?”時雲川壓低了聲音,已然覺得查明敵國暗探和重振暗探已經算是很艱鉅,但皇帝說出那重要的一件事的時候,時雲川敏銳的捕抓到了皇上的面色和語氣凝重變化,不難推斷前面這兩件事加起來遠沒有楊弘淵說的這件事重要。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興趣,儘管難以適應一時間那麼多任務壓在自己肩上,但皇命難爲,硬著頭皮答問道,“還請皇上明示?”
楊弘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向他笑了一下,並沒有言明具體是什麼事,只是給了時雲川一些允諾,若完成查明敵國暗探的任務,將有機會洗刷時牧的冤屈,俞天關一戰也會給世人一個交代。到時候時牧將恢復南境主將的身份。時雲川一直覺得俞天關一戰時牧被革了職,心中替父親憤憤不平,如今有那麼一個機會不但可以替他洗刷冤屈,還可以在他面前證明自己,對他而言,沒有任何賞賜比得上這個。時雲川問道“在下聽聞,南楚的授天府廣招天下英豪,倘若有朝一日,他們有意招攬在下,在下當如何應對...”
時牧輕咳了一下示意時雲川不該提問這類問題,作爲西宣人,被南楚授天府招攬,實爲不忠之舉,次子突然提出那麼一個敏感的問題,心裡面不由自主的爲他捏了一把汗。
咳聲吸引楊弘淵的注意,目光轉向時牧,“時卿不必驚慌,雲川這個問題問的好,雲川你在南楚行事無需聽命任何人,只要是有利西宣的事情,可以自己拿定主意。至於授天府,其實朕倒是希望你能被招攬進去...不過眼下你先查出西宣境內的南楚暗探以及到重建在南楚的密探網。”轉頭示意旁邊的內侍呈上一對圓狀玉佩。兩隻玉佩,皆是潔白剔透的漢白玉,不同的是其中一個玉佩的中心處被工匠刻意挖空形成“一”字空心,而另一個玉佩上面用黃金鑲成“一”字,兩塊玉佩重疊,正好可以吻合扣在一起。
楊弘淵將其中的一隻玉佩遞給時雲川說道,“你手持這一字空心玉佩,若來的人將另一塊玉佩交於你,確認之後將其還給他。汝此人故意將手上的玉佩掉在地上,可以斷定是朕派他前去有事差於你,你可明白此舉深意?”
時雲川不假思索,不急不緩的說道,“羣民腳下,莫非王土,這玉佩上的‘一’字掉進土裡乃是王,此玉爲白色意爲‘白’字,白字在上,王字在下便是皇,如此一來,臣便知來的人是陛下派來的,皇上聖明。”
西宣王哈哈一笑,眼眸中對時雲川的回答露出讚賞之色,“朕聽聞時家二公子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將此次任務交於你,再適合不過了。”
時雲川抱拳爲禮,“謝陛下誇張,臣定竭盡全力,不負聖命。”
自宴會爲救兄長顯露出武功之後,時牧對他更加嚴加管教,算起來時雲川已經有十來天沒有去看望辰了。如今皇上委以重任,前往南楚,離啓程的日子已經不到五天時間,尋思一定要抽空去與師父辭別。
在一個晨光熹微的早上,時雲川手持佩劍,乘上飛騎朝著天陽湖方向揚長而去。不料一路上,時雲川警覺的發現有兩名男子一直尾隨自己,在距離天陽湖不到五里有一個分岔路口,刻意將兩人引到另一條是通往一個名爲左烏山的林子,三里路的蜿蜒騎行之後,藉著自己對地形的熟悉,很快將二人遠遠的甩在身後,迅速的將馬匹藏好,以靈巧的身法三兩下子就輕鬆的躍上了林中一棵樹的頂部,看著兩人因獵物的突然消失而感到焦慮。時雲川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順手摺斷一根枯枝當作暗器朝其中一人的馬匹甩出去,馬匹遭受重擊前腿躍起將馬背上的一男子摔到地上,兩人臉上的緊張加重。時雲川從樹中跳下,輕盈落地,脫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何這一路跟蹤我?”
兩人沉默不言,迎接時是拔刀撲面而來,時雲川並沒有拔劍之意,僅憑左右躲閃來試探對方武功,避開數招之後斷定兩人的武功遠不及自己,迅速拔劍迎敵,與他們交戰五六回合後,兩人明顯處於下風。一個凌空掃腿,時雲川將二人踢出一丈開外。二人自知不敵,便急忙上馬倉皇逃去。望著兩人狼狽的背影,時雲川並沒有打算追上去,將目光盯向他們的佩刀,柄首配有龍鳳造型的圓環,不難猜出這是宮廷侍所持。但是顯然不是西宣皇宮侍衛的佩刀,上次隨父兄進宮注意到西宣宮廷侍衛的刀柄並沒有那般長。尋思不得結果,時雲川只好繼續動身前往師父的住地,繞著周圍的林子騎行四五里確認後面沒有人跟蹤之後便驅使快馬飛奔而去。
午時日光曬退了草叢上一層厚厚的霜,時雲川將馬繫好,與往常一樣,脫掉衣服潛入湖中撿起日光石,繼而在湖底練習辰了授予他的劍法,過了許久,衝出湖面手扶岸邊的石塊,面紅耳赤,大口的喘氣,嘴裡喃喃道,“若是在地面上,這套劍法已經演練完三遍,在水中到現在別說三遍,連一遍的三成都不及”說完繼續喘氣,大聲喊道,“師父,你這方法到底能不能使我武功更上一層啊”
辰了雙腿盤坐在湖邊垂釣,都被他狼狽不堪的逗笑,依舊是譏諷的語氣,“這自稱前世的水鬼就那麼一點出息?這三成都不到,居然好意思說更上一層。”說著拿起準備好的乾淨毛毯給他披上。
此時雖然日掛中天,這個入冬的季節讓剛從湖裡上來的時雲川多少都有些冷的顫抖,他壓低了聲音,“師父,其實我這次來是要跟你辭行的,徒兒對不起你,你囑咐我不要在世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武功,但是我食言了。”接著將這幾天還有來的路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前往南楚查暗探,重振密探網那麼機密,在辰了面前卻無半點隱瞞,這七年來,辰了幾十年如一日耐心的傳授他武功一招一式,兩人關係形同父子,相處中的表露的性格卻如同朋友一般,無話不談。
辰了並沒有責怪他,長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這世間無不散的筵席,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出去歷練一番也好,南楚向來以武立國,高手如雲。此番前去你要多加小心,至於剛纔那兩人,他們所持的佩刀若如你所描述的那樣,他們應該是南楚宮廷侍衛的佩刀,能夠指使南楚宮廷侍衛,八九不離十就是月幻。”
時雲川迷惑的微微瞇起眼眸,“月幻?南楚的領侍衛內大臣,他派人跟蹤我,莫非是想知道師父您的蹤跡,但兩人二話不說就拔刀迎來。如此來勢洶洶,莫非師父曾與他有什麼過節?”
辰了沉默了片刻,轉身進提了一壺酒和兩隻小杯出來,走到旁邊的木桌說道,“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不過你此次去南楚一定要小心他,此人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能猜到我是你師父,就能想方設法找到我,天陽湖是不能在待下去了。”說著將酒斟到兩個小杯裡。
時雲川心裡五味雜陳,有些愧疚,覺得是因爲自己宴會上顯露出武功才暴露了辰了的蹤跡,“師,師父,都是徒兒不好,您一心只想遠遁江湖,安心隱居,這天陽湖依山傍水,景色怡人,人跡罕見。是個隱居的好地方,如今卻害得你連住所都沒有了....”
一向性格灑脫的徒弟,抿著嘴脣,手揉搓著披在肩上的毯角,滿臉的不自然,對自己過失的表現非常自責,辰了看了有些不忍。這七年來,看著他一天天的長大,早已將時雲川視爲己出。當初選擇了遠離江湖,並非斬斷紅塵事了,有那麼一個的徒弟給這七年的歸隱平添了多少樂趣,彌補漫長光陰留給自己那種獨處孤寂上的空白。這師徒兩的緣分還得從十五年前開始論起,一心隱退江湖的辰了一路西向。但江湖涉足容易抽身難,何況那時的辰了武功聲名遠播,許多武林中人皆妄圖與之比試,一戰成名。
初到西宣城都辰了有些落魄,滿身刀傷,倚身在藥鋪門牆外,盤纏用盡,一分錢面前難倒多少英雄漢,連抓藥的錢都沒有。緣分就是那麼微妙,那時候的時老夫人,風韻依舊,將蘆葦紙包好的草藥遞到辰了面前,直言丈夫邊關歸來,也是滿身傷痕,這藥對辰了應該差不了多少,還提及多虧了孩子留了個心眼注意到你而提醒了她。辰了順著時老夫人的說法注意到旁邊一個眼眸純淨孩子,純真稚氣的面容讓他打心裡喜歡。此後八年時間一直觀察那孩子,與他相識,教他簡單的武功招式,直到七年前正式收他爲徒,那孩子便是時雲川。
辰了拍了拍時雲川的臂膀,安慰道,“傻小子,不用過於自責,月幻想找到我也不是那麼容易,既然辭行了,爲師就拿這壺好酒爲你踐行。”
看著師父拿出珍藏的好酒出來,時雲川從褡褳裡拿出用油紙包裹好燒雞放到桌子上,說道,“師父,看完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這可是...”
辰了擡手示意他不再說話,瞇著眼睛將鼻子湊過去,“讓我猜猜,這一定是醉仙樓的叫花雞,是你來時買的吧,我就喜歡這美酒配燒雞,還是徒兒瞭解爲師,都快將我的饞蟲都引出來了。”
自南楚使團一干人等離開西都城已經有二十來天,已經過了兩國交界,達到南楚邊境的一個名爲“卞安驛”的驛站。按照南楚的驛站制度中,在主路上一般是每隔三十里設一郵驛,次要路段則是五十到六十里不等。主要是供過往使臣投宿,傳遞律令、上報軍情、接待國賓等,凡持有“驛關”的官員,可按官階高低及僕從多寡免費享受驛站提供的住宿、膳食、舟車、夫馬。平日裡不論烈日、寒風,還是大雨、冰雪的天氣,傳送重要急件的驛使都身背公文袋,不分晝夜,快馬加鞭,飛奔在塵土飛揚的驛道上。
驛站門口左右兩側各四名侍衛,門前站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雙手交叉置於胸前,來回徘徊,放眼望去南楚使團正朝著驛站趕來,司寇虎在馬上與左良的馬車並行,“左大人,你們授天府四司的司主仲長展仲大人來了。”
左良掀開車窗探頭朝驛站門口的男子看了一眼。使團在驛站門口停了下來,左良由車伕攙扶下了馬車之後,那個被司寇虎喚作仲長展的男子上前抱拳躬身,“少卿大人此行一路辛苦,我等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左良環顧四周,視線最終落在驛站門旁兩側的侍衛,“是師尊來了嗎?”
“少卿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睛,首府大人已經在正廳等候了。”
驛站由塢院、馬廄、房屋及附屬建築構成,其中塢院平面呈方形,門朝東,四周是邊長二十丈的高大院牆,東北與西南兩角各設角樓一座。院內有房間三十來個,大小不等。院旁還有馬廄、庫房和廚房。推開大門,驛站裡面的佈局皇華有堂,堂構峨峨,後寢渠渠,繚以周垣。幾人穿堂入室來到了正廳,這裡素來都是傳宣政令和迎接過往官員、賓客的廳堂,其樑楹庭柱、門窗槅扇、桌椅幾案,無不顯得樸實無華、古色古香。廳內的鐘離形一襲深黑色的華麗常服,正專注看桌上一張詳細邊境輿圖,左良等人抱拳齊聲叫道:
“參見首府大人。”
“參見師尊。”
鍾離形擡起頭,淺淺的笑道,“都免禮吧,你們此次前往宣國和談辛苦了,陛下對此次停戰和談結果十分滿意,我已啓奏陛下爲爾等請功嘉獎。”待左良和司寇虎致謝之後鍾離形接著說道,“詳細的和談內容我已經看了,其和約上有一條是關乎宣國的五皇子淳王到我南楚當質子一事,文書上寫定於臘月初八,如今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出發在來的路上了。”
左良眸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往前邁出一小步,問道,“莫非師尊此次前來是爲了宣國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