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如果在十幾分鍾前，我剛踏進這間休息室，他開口，我說不定會激動地趕緊溜走，頭也不會回一個。
但現在，我腳底像是灌了鉛般沉重，寸步難行。
我痛恨當年的自己是不是年輕氣盛，犯了錯之後，非但不肯承認，反而一有機會，連污點都必須要全部抹除，不留下一點兒痕跡，讓人追尋。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報，時候未到。
我的報應來了。
“不要走。”小蘿莉掙扎著厲莫臣懷裡鑽出來，厲莫臣沒有放手，緊緊地把她抱住。
“爸爸，你放開我，我要下去。”
小蘿莉小手小腳扭來扭去，掰了好久都沒有掰開厲莫臣的大掌，她只差動手咬了。
厲莫臣扣住小蘿莉的肩膀，頭都沒擡一下，冷冷地說：“女兒你已經見到了，還站在這裡做什麼？趕緊走！”
我目光閃躲，心裡涌出難言的苦澀。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以爲自己可以足夠冷靜，出門前都已經做好各種準備，我的目的也只有一個。
遠遠地見她一面就好……
可現實是我見了之後，根本不想走。我想要抱抱她，想要好好看一看她，想要跟她說話……
我缺席了太多年，甚至從來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她的存在。
說來真是諷刺，我和她第一次相見在醫院裡，是她憑著照片把我認出來，我卻忘記不認識她。
我痛恨自己的母親，卻怎麼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成爲像母親那樣絕情的人。
厲莫臣罵得沒有錯，我不配當母親。
小蘿莉大約是明白過來他爸爸的意思，很氣憤的說：“爸爸，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對媽媽太沒禮貌了，難怪媽媽那麼久都不回家！”
厲莫臣臉色一冷。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不是這樣的，你爸爸他不是沒有禮貌。”情急之下，我撒了一個拙劣的謊言：“他沒有趕我走，是我有事，要先走。”
小蘿莉天真地相信我的話，童言無忌的問我：“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家啊？我和爸爸一直都在等媽媽你回家呢！”
我眼睛酸澀的厲害，視線裡都有霧氣，我怕自己再留下去會哭，就趕緊跟她說：“小朋友，你真的認錯了……阿姨…不是你媽媽。”
厲莫臣今天就要訂婚了，小蘿莉她會有新的媽媽。而我這個不合格的母親，連她的撫養權都沒有資格去爭。
我把她拋棄了，那麼多年不聞不問……都不配讓她叫一聲媽媽。
厲莫臣罵得沒有錯，我不配當母親。
小蘿莉懵了，眼神疑惑地望著我，又看著厲莫臣，呆呆的問：“不是嗎？可…可…可……”
軟糯糯的聲音有了哽咽，癟著小小的嘴脣，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哭了。
我腦袋疼得嗡嗡響，一團亂麻彷彿化身成了千萬只螞蟻在腦子裡面鑽過來鑽過去，我用了死勁按住自己想要去抱去她的衝動，強行往後退了好幾步。
厲莫臣冷哼一聲，低吼：“真夠狠的，既然是阿姨，你還杵在這裡
做什麼？給我滾——”
他吼完就抱住了受到傷害的小蘿莉，小蘿莉很失望地把腦袋埋在厲莫臣肩膀裡，揹著我，傳來輕輕的，壓抑的哭聲。
我顫抖著衝出休息室，腦子裡一片空白，走廊上安靜得可怕，我一個跌跌撞撞地跑著。右腳猛地踩滑，腳跟擦著大理石光滑的地板，‘刺溜’一聲，狼狽地滑倒在地。
疼痛降臨，我疼得面部緊皺，淚水啪嗒啪嗒地從眼睛裡掉下來。
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以前做過什麼，現在就要付出同樣的代價。
與其躺在這裡無助地哭，不如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慢吞吞地準備起身，一道熟悉小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她蹲下來，遞給我一條幹淨的手帕。
我擡起頭，眼淚流得更兇了，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我能給她的，厲莫臣都能給她，那我該怎麼去補償她？又該用什麼樣的辦法去接近她？
小蘿莉怯怯地捏緊手帕，磕磕巴巴地說：“爸爸剛剛跟我說，你就是我媽媽……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我…我…我會乖的…會聽話…不挑食……”
“對不起！”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半跪著將她抱住。哪怕只能抱一秒，我也想要抱抱她。
小蘿莉沒有動，她身體很僵硬，瑟瑟發抖。我怕自己嚇倒她，也怕自己的手勁捏疼她，很快就把她放開。
小蘿莉兩隻小手卻突然拉住我一隻手，倔強地低著頭，連哭都哭不出聲。
我剛準備開口，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在我背後響起。想說的話都到嘴邊了，又被我給強行嚥了下去。
厲莫臣俯身，強硬地掰開小蘿莉的手，小蘿莉抿緊嘴脣，怯生生地看著厲莫臣，倔強地搖頭，拉著我的手不肯放。
我看著這一幕，心痛得像是裂開了一樣。
“相思，不要鬧。”厲莫臣溫柔地安撫著小蘿莉，乾淨利落地將她抱起，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狼狽地像躲躲藏藏的地鼠，低著頭，不敢直視他冰冷的視線。
“丁曦微，你還要女兒嗎？”
我條件反射地擡起頭，想問他，我要得起嗎？你會把女兒給我嗎？
可是細想之下，我覺得自己簡直有病，什麼叫給？女兒她又不是東西！她是個人！
厲莫臣驀地朝我伸出手，冷淡的說：“我說過，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我女兒現在急需要一個母親，我不想給她隨便找個後媽。”
他的話無論拆開，還是組合起來，我都聽懵了。
也就第一時間錯過了選擇，他臉色僵硬地收回手掌。
小蘿莉沒有出聲，抱著厲莫臣的脖子，眼淚珠子跟掉了線珍珠般大顆大顆地落下，失落地偷瞄著我。
等我反應過來時，厲莫臣已經抱著小蘿莉走了。
我一個人還傻傻地站在原地，腦子裡渾渾噩噩，慢慢地思考著。
我醒過來這一年，幾乎都是按照失憶前的自己制訂出來的計劃，按部就班的前行著。事業和友情都是在正軌上順利地前行，唯獨沒有把愛情和
家庭算進去。
彷彿我註定要孤獨終老般。
計劃出現變化的是我偶然聽到公司裡移民的華僑同事申請休假，只爲了在清明節回國去給已故的父母掃墓。那個時候，我才恍惚覺得不對勁。
計劃裡從來沒有提過要回國，明明日記裡記載我對父親的感情那麼深厚，爲什麼會那麼多年不回去掃墓？
人心一旦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已經沒辦法避免那顆種子發芽。剛巧我打算離開把人當成機器人一樣恨不得24小時都在工作的事務所，順便就辦理了回國手續。
從我發現墓，到醫院遇見小蘿莉，輾轉來到海市……短短的幾天時間，好像我徹底遺忘的人和事一夕之間全部浮出了水面。
太多的巧合聯繫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只能是人爲。
一個大膽地猜測浮現在我腦後，等我起身，腳都蹲麻了。搖搖晃晃地差點就摔倒，身後忽而伸出兩隻大掌將我從地上撈起。
我驚愕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厲莫臣。
他不是抱著女兒走了嗎？
什麼時候過來的？
走路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不對勁，就算我想得再入神，不可能連有個人站在我背後都感覺不到呀！
厲莫臣扶著我，勾脣嘲諷：“想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嗎？”
“厲先生，我腦子有點亂，說話可能會很難聽。”我停頓了一下，緩了緩自己的語速，說：“你很早之前就知道我還活著。”
我用的是篤定的口吻，沒有絲毫懷疑。
中了圈套並不可怕，而是猛然發現自己在圈套裡，不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才更加可怕。
“不算很早。”厲莫臣隨意道：“就你掃墓那天，碰巧看見了。”
“你當時爲什麼不跟我說呢？”
厲莫臣步步逼近，眼神漠然，反問我：“爲什麼要說？”
我連連後退，心情更加亂了。
“丁曦微，你當年走得很乾脆，什麼話都沒有留下。等我發現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死了。我他媽不相信，聽說是你掉進海里了，就跟瘋子一樣去找你。他們後來在鯊魚的肚子裡解剖到你的衣服纖維，我恨不得宰了世界上所有的鯊魚。”
外表俊朗帥氣的厲莫臣，像是被無形中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鎖，他皺著眉，冷著臉，眼底都是怨恨。
他笑著問：“你能懂那種絕望的心情嗎？”
我不寒而慄，臉上一片冰涼，剛纔光顧著想事情去了，我已經忘記擦眼淚了，不用想都知道我現在有多狼狽了。
我想要逃。
發自內心地想要逃，眼前的這個高大的男人，每一次跟他接距離接近，都會讓我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那是一種讓我膽顫心悸的恐懼。
“丁曦微，你回答我！你能嗎？你懂嗎？”他抓住我的雙肩，撕心裂肺的低吼，
我怔怔地看著他，腦子一熱，就問：“你想要做什麼？”
厲莫臣目光深沉帶著我看不透的情緒，淡漠地看著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