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的父母是不是都會有這麼渺小卑微的願望呢?
——只要孩子幸福平安,是不是大富大貴,是不是萬人之上,其實真的沒那麼重要。
江馳聿本就不是生氣,只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母親一直和奶奶在一起,而奶奶的做法實在是讓他無限反感,又說不聽,他才以冷漠對待。
現(xiàn)在聽到母親這麼對自己說,內(nèi)心要做到一點都不動容,那是不可能的。
“媽,我知道了。釧”
江母笑了笑,“那就好,你和輕輕要幸福啊。”
“好。”
掛電話的時候江馳聿內(nèi)心滿滿的都是感動,一點也沒有覺察出異樣,直到蘇子輕問他:“媽給你打電話了嗎?糅”
“嗯?怎麼了?”
“媽剛剛給我打電話了,說了好多好多。”蘇子輕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擔(dān)憂,她伸手握住江馳聿的手,試圖從他那裡獲得一些安心的力量,“她還要我好好照顧你,拜託我很多事情,我聽了好怕。”
這時江馳聿已經(jīng)預(yù)感不好了,只是不願意去亂想,繃著神經(jīng)說道:“沒事的,我打個電話問問。”
蘇子輕忙點頭,不管那邊有沒有出事,打個電話問一下總歸是好的。
江馳聿拿出手機,按下號碼的時候心底猛地竄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驚恐。
是的,他很驚恐。
他害怕這個電話打出去,那邊會傳來不好的消息。
前不久,他剛剛失去了父親,如果母親再出事的話……
也許他看上去堅不可摧,亦或者碰到很多常人會崩潰的事他卻能默默承受下來,可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心裡不痛不癢。
有些痛,到了難以言說,難以表現(xiàn)的地步,那纔是真的痛!
電話撥出去之後,聽筒裡很快就傳來了聲響,只可惜,是系統(tǒng)的聲音——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後再撥……”
江馳聿心中那股不詳?shù)念A(yù)感來得更加猛烈,他只覺得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往外滲汗,甚至於有些控制不住想要發(fā)抖。
蘇子輕看他臉色不對,焦急地低聲問:“怎麼了?是不是電話打不通?”
江馳聿點點頭,隨後換了個號碼撥過去,那邊很快就有人接起:“江總!”
“夫人在老夫人那邊嗎?”
“夫人剛剛出去了。”
“一個人出去的嗎?”
“是的,夫人說她有點私事,讓我們都不用跟著。”
江馳聿只覺得心口一陣錐心的痛,他咬牙吩咐:“馬上派人去把夫人找回來!”
這邊的人如此著急,說話的語氣都那般沉重,電話那頭的人自然不敢多問什麼,立刻回答道:“是!”
——
江馳聿掛了電話之後也不敢懈怠,讓蘇子輕在家等著不要亂跑,自己則是立刻就開車出去找了。
他也不知道母親會去哪裡,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回來之後就發(fā)生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她早年的那些朋友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還沒有聯(lián)繫。
奶奶那邊沒有,也沒有回家來,她還能去哪裡?
忽然,江馳聿的腦海中閃過一副畫面,地點是——父親的墓地!
心底忽然滔天大浪而來,他猛地一腳踩下剎車,整個人隨著車身重重地往前傾了一下,然後又被安全帶拉回座位上。
他的眼睛等得大大的,好似看到了什麼驚恐之極的事情發(fā)生。
然而事實上,他的前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幾輛車子從他的旁邊飛速開過去。
江馳聿的額頭上和背上都開始冒冷汗,雙手也有些無力,甚至於方向盤都快要握不住了。
可是他知道,現(xiàn)在他還不可以倒下,他必須去父親的墓地那裡確定一下。
旋即,他深呼吸了幾次,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著江有景的目的地開去。
——
江母的確是在江有景的墓地那裡,她到這裡的時間也不長,什麼都沒帶,什麼都沒做,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癡癡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阿景,阿景……
我知道,如果有的選擇,如果還有一點點的機會,你都不會捨得丟下我一個人。
你一定會想盡辦法回來,一定會……笑著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溫柔對我。
霍彥已經(jīng)告訴我了,你不得已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你一直在念叨著‘對不起’。
那一聲聲‘對不起’,一定是對我說的,我從不懷疑。
而我也知道,每一聲‘對不起’,都是你對我最深沉的愛。
因爲(wèi)沒能陪我白頭到老,你覺得對不起。
因爲(wèi)沒能死在我的懷裡,你覺得對不起。
因爲(wèi)沒能讓我看你最後一眼,你覺得對不起。
阿景,我的阿景。
其實我一點也不怪你,我知道你對我的愛,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愛,那便足矣。
這些年我們被人囚禁著,日子過得那樣艱難那樣殘酷,可我的心裡卻時時刻刻都覺得幸福。
不爲(wèi)別的,只因爲(wèi)有你在我身邊。
可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能再感覺幸福了,就算看到我們的兒子好好的,看到兒媳婦好好的,將來看到孫子出生,我想我還是不會覺得幸福。
因爲(wèi)你已經(jīng)不在了啊,我最愛的人不在身邊了啊。
你在我身邊陪著我的時候,我從未察覺到我對你的感情是如此濃烈,已經(jīng)到了你不在我便無法繼續(xù)活下去的地步。
最初的最初,我以爲(wèi)我可以堅強,我可以活得更好,可以……
帶著你的那份愛,努力地活著,努力地去愛我們的兒子和兒媳婦。
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不能。
從法院出來的那一刻,我心底的石頭落地了,最初我以爲(wèi),那是我解開了心結(jié)的表現(xiàn)。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是因爲(wèi)我萬念俱灰了。
因爲(wèi)什麼都不在乎了,什麼都無所謂了,所以纔會突然一身輕鬆。
你有沒有過那樣一種感覺?某一瞬間覺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然後突然就輕鬆了,無所畏懼了?
如果你有過,你也會理解別人有這樣的感覺。
慢慢地,江母似乎是站累了,又或者只是想要蹲下來和她的阿景靠得更近一些,她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蹲了下來,伸手摸著墓碑上的照片。
“阿景,你還好嗎?”她低聲地問,臉上掛著柔柔的笑。
阿景最喜歡看到自己笑了,他說過,不希望看到自己哭,尤其是因爲(wèi)他哭,那樣會讓他心疼。
所以她不要哭,即使內(nèi)心已經(jīng)鮮血淋漓,如同被人千刀萬剮一般,她也還是要笑著!
墓碑上的照片是那樣地從容淡定,不管面前的人是哭還是笑,他都是同一個表情,再不會開口說話。
江母蹲著說了一會兒,忽然悲從中來,眼淚就那樣簌簌地往下掉。
然後,便是哽咽,再到低聲而壓抑地哭泣。
“阿景,我好想你……”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幾個月是怎麼過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還剩什麼。
每天除了想你就是想你,每天除了失眠就是難過,感覺自己已經(jīng)不會再有別的情緒了。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這樣,可是……
對不起阿景,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聽話,想你高興啊。
遠(yuǎn)處夕陽火紅火紅,漂亮得一塌糊塗。
只可惜,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越是美好的東西,消失得也越快。
江母笑著將自己的連貼到了墓碑的照片上,觸感是那樣地冰涼,再不復(fù)當(dāng)日的溫暖和柔軟。
她的心也在那一秒涼了個徹底,也清楚地聽到上帝在耳邊說:“別傻了,你的阿景已經(jīng)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是啊,她的阿景已經(jīng)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既然這樣,那她就去另外一個世界陪她的阿景吧。
此生無緣白頭到老,來世我們也要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