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這硃砂在武昭國時,在其父王赤木嚴厲的管教下,也不過是隻學會了書法這一樣足以傲人的本事。
說起來十分的無奈,對於其母妃紅菱郡主的優秀歌舞基因,硃砂並未繼承半點,反而是在水雲的薰陶下,只對花花草草甚感興趣。武昭國君赤木何其悲哀!眼看著女兒一點點長大,如此靈秀的容貌堪比月中嫦娥,跳起舞來卻好似小鴨游泳,爬起樹來、淘起氣來卻塞過了諸多親王的兒子。偏偏這水雲甚是喜愛硃砂的這個脾氣,常常說女孩子家淘氣點好,省得將來嫁到了人家,受人欺負。把個赤木氣得直跺腳,怒道:“誰說一朝之君的女兒,堂堂的郡主嫁入別家還要受人欺負?她不學無術,琴棋書畫半樣不通,方纔會惹人嘲笑!”
“你怎麼就知道硃砂定會嫁入普通人家?”水雲翻了記大大的白眼給赤木,道,“萬一她也嫁入豪門,嫁入帝王之家呢?”
結果是,拜水雲這句話所賜,硃砂卻果然遠赴大商,來這裡挑選夫婿來了。
不過,而今想想,也多虧得赤木逼著硃砂練得了一筆好字。琴棋書畫雖然不精,卻也通曉一二。這會子見那李大人差人拿了筆墨,倒是由心而外地鬆了口氣。
“臣請公主殿下寫一篇悔過書可好?”雖然是請求的語氣,但卻透著冰冷冷的命令,硃砂只得點頭。這邊早有小太監研了墨,另一個小太監遞上筆來,硃砂接過筆,醮滿了墨汁,略略地想了一下,然後揮筆在紙上揮毫而就。不多時,便已然寫好了。小太監雙手拿起紙來,遞到了李太傅面前。這李太傅掐著眼睛瞧了瞧硃砂,又朝著那張紙看去,然這一看之下,眼睛卻攸地睜得大了,急忙用雙手接過,細細地瞧過去。
但見這張紙上游龍戲鳳,筆墨豪氣萬千,字字珠璣,令人震驚。這李太傅將這張紙瞧了又瞧,又擡眼將硃砂看了又看,然後拍案而起,道:“好!好字!好文筆!好文筆呀!”
說罷,竟舉著那張紙顫顫巍巍地奔了出去,把個硃砂唬得愣在了當場。
“這卻是……怎麼了?”硃砂怔怔地問那侍奉李太傅的小太監。
“奴才要恭喜公主殿下了,”那小太監笑瞇瞇地行禮道,“李大人的書法可是在大商首屈一指的,平素裡也最喜書畫,他許是瞧著公主殿下的書法精湛,十分歡喜地奔往殿下那裡替您請賞去了……”
請……賞?
硃砂挑起眉毛,眼角有些抽搐。
不多時,卻果然有一隊人巴巴地跟著那李太傅而來,爲首的卻赫然是順海那個胖太監。這順海手持聖旨,大模大樣地走進了皇子孰,站在硃砂的面前,朗聲笑道道:“硃砂公主,王有旨,公主您字跡灑脫,雖未曾有淑女的娟秀,卻獨成一派瀟灑俊美。而行文卻又如此大氣,一番關於悔過的嘆息令殿下也不得不歎服。殿下特別賞金百兩,綢緞十匹,上等宣紙五十卷,端硯一臺。公主殿下,今兒晚上殿下要宴請關外衆臣,殿下請您也來,賦詩助興呢。”
賦……賦詩助興?
硃砂只覺耳畔一陣轟隆作響,剎時間感覺到一陣天眩地轉。
壞了,壞了,終還是惹下了大禍!
硃砂欲哭無淚,方纔自己寫上的那篇“悔過書”,乃是爲了應付赤木的苛責,由蕨桑主筆,硃砂抄襲上去的。久而久之,硃砂早已然將那幾個換湯不換藥、百變不離其本的“悔過書”爛記於心,並且已然運用到了舉一反三、爐火純青的地步。所以今兒見這李太傅要自己寫悔過書,便得意忘形地揮筆便寫了出來。卻不曾想,這一番文章下去,竟給自己惹下了這樣的一個大麻煩……
只顧著沉浸在悲傷裡的硃砂,卻並沒有注意到那原本便已然糾結著表情的文王白華更加的糾結,而那澈玉卻在桌案之下緊緊地攥著一隻毛筆,面色陰沉地盯住硃砂,目光裡,盡是怨恨……
“公主殿下,您果然是慧芷蘭心,才華橫溢,讓奴婢們好生的仰慕!”一回到“醉芙軒”,綠玉等人便圍上來,左一句右一句的,便聽得這殿上馬屁之聲不斷,哄得硃砂一陣暈頭轉向。
“公主殿下,方纔太子還派了木公公過來哩,您瞧!”鸚女歡歡喜喜地拉住硃砂,把她帶向案前,指了指已然堆得滿滿的桌案:“您瞧,木公公說這是上等的端硯,還有玉雕的鎮紙,還有芍藥花兒圖樣的筆洗,啊,還有這種上乘狼毫的筆,還有御用的楹花小箋……”
硃砂一樣一樣地看過去,只感覺到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金星亂舞,只想要眩暈倒地,一睡不起。
“公主殿下,您的臉色如何這樣難看?”玲瓏關切地問,“是不是今日又著涼了?”
“沒……”硃砂嘆了口氣,然後慢慢地踱到案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公主殿下似乎心事重重,是否覺得今日鋒芒太露,恐遭澈玉、澄玉兩位郡主的排擠?”璇兒猜測道。
“嘁,”硃砂不屑地撇撇嘴,“她們纔不是本公主的對手,本宮會將她們放在眼裡?”
“那您……”鸚女迷惑地問。
“本宮是不想去參加那個甚麼勞什子的晚宴!”硃砂悲呼一聲,攸地趴到了桌案之上。
玲瓏幾人不由得對視一下,繼而用充滿了同情的目光望向硃砂。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嗚……
“公主殿下,您不要這樣嘟著嘴嘛,這樣奴婢如何幫您畫上胭脂?”玲瓏手執胭脂,嘗試了好幾次也沒能塗在硃砂的脣上,卻累得滿身大汗,不由得放下手來,無奈地對硃砂說道,“仔細一會子遲了,又遭王后娘娘的數落。”
“我不想去?!背p砂愁眉苦臉地說道。
“公主殿下,自從那紫貴人的事情之後,您可曾見過太子殿下?”玲瓏突然問道。
“沒有。”硃砂那嘟起來的嘴巴終於鬆了下來。
“那,您也沒有對太子殿下說聲謝謝哦?!绷岘嚿酚薪槭碌貙Τp砂說道。
“啊,可不!”硃砂這纔想起,自己求了人家白澤幫自己辦事,縱然結果不甚理想,但那白澤終究是將此事辦得如此漂亮,爲民間女子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方纔又送了這麼多東西給自己,可是自己竟然連句謝謝也沒有說呢!
“所以啊,您今兒晚上去晚宴,可是會看到太子殿下呢,到時候跟他說聲謝謝豈不是很好?”玲瓏說著,便朝著璇兒遞了個眼色。這璇兒會意,急忙從櫃子裡拿出來了兩樣東西,雙手捧到了硃砂的面前。
硃砂瞧去,卻赫然是白澤前後兩次給自己擦過眼淚和鼻涕的手帕。而今這手帕已然被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硃砂接過來,聞到了上面還散發著淡淡的芙蓉花香,十分的討喜。
“因著早就猜到公主殿下是要還給太子殿下的,所以奴婢便清洗得乾淨了,而且還摘了幾朵芙蓉花兒放在這手帕旁邊,便得手帕沾了花香,讓太子殿下一聞到便知道是公主殿下送的哩!”璇兒忍俊不禁地瞧著硃砂那滿心歡喜的樣子,又與玲瓏相互交換了個眼色。
硃砂輕輕地撫摸著這兩塊手帕,想象著自己將這帶著芙蓉花兒香的手帕遞給白澤時候的情形,不由得差紅了臉蛋。
“所以公主殿下,今日可要打扮得漂漂亮的哦?!绷岘囌f道,“來,請讓奴婢替您塗上胭脂?!?
“可是,”就在硃砂想要擡頭之時,卻又想起了自己的恐懼,“我害怕王會讓我吟詩……”
“不會的,”玲瓏急忙笑道,“那晚宴何等壯觀!單是邊關的文武官員和將軍大使又何其之多?何曾見過女孩子家家的前去吟詩的?這種場面又不似後宮內自己人的飲酒作樂,極少有使女孩子作詩的時候哩?!?
硃砂細細想了一想,覺得玲瓏的話是有道理的。那白石一向輕喜易怒,說不定只不過是今日恰逢李太傅情緒比較激動,所以被感染了一回,只叫自己去看看熱鬧罷了。這樣想著,硃砂的心情便攸地放鬆下來,歡歡喜喜地任由玲瓏打扮了。
在硃砂的身後,綠玉笑嘻嘻地朝著玲瓏伸出了大拇指。
但願,但願今兒晚上的晚宴可以平安度過,天上各路神仙都請保佑我吧保佑我吧??!
不多時,玲瓏便已然將硃砂打扮好了。因晚上有關外重臣前來,玲瓏只恐硃砂打扮得太過招搖而使得那些粗野慣了的外使無禮,便將硃砂的一頭青絲全部挽起,用銀月形的頭冠束成高髻,額前的碎髮也全部收攏起來,在額上繪了一朵銀色芙蓉花兒。而那娥眉輕掃黛石,向上揚起,顯得眼眸靈動,如水似霧,那若櫻花般的脣上淡淡塗著胭脂,青水長裙綴著白色的雲褶,臂上挽著輕紗,手臂上戴著玉鐲,走起路來輕輕飄飄,好似那一碰便碎的玉,一觸即散的雲,竟使人產生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敬仰之情。
“這……便是傳說中的天人罷!”那提著宮燈走入殿裡的小太監連喜,竟然怔怔地忘記了行禮,只是目不轉晴地瞧著硃砂,無限感慨。
硃砂眼波流動,調皮地朝著連喜眨了個媚眼,然後笑瞇瞇地,將那兩塊手帕仔仔細細地收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