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驚了你的駕?老子想毀了你的鳥駕!”周德威身子欺進一步。
“彌勒佛”‘肥’胖之軀一抖,又退後一步,但面上尚自微笑著,輕聲道:“周總管,何人惹你生氣了,以至於你如此殺氣騰騰地唬人?說出來,寡人爲你作主!”笑了一陣,又道:“莫不是周總管吃醉酒了麼?”
“李儇,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虧你還是一國之君,明裡道貌岸然,寬大仁慈,暗地裡卻幹搶男霸‘女’的勾當!你壞事做絕,豈不枉披了一張人皮了麼?今日,老子既未吃酒,亦未有人惹老子生氣,老子只是宰你來了!”周德威口中發出一聲冷笑,切齒道。
“周總管,此言由何說起?寡人又做甚對不起你的事來了,竟然惹得你如此痛恨寡人?”李儇此時再也笑聲不出,龍顏一肅,訝然道。他話兒一轉,又憤然道:“周總管捫心自問,寡人可曾虧待過你麼?莫非周總管瘋了不成?”
“李儇,你又爲何對老子如此之好?”
“這……”
周德威向地上唾了一口,大喝道:“呸,李儇,你他孃的莫要惺惺作態、裝腔作勢了!你瞞了老子十七年,還想再瞞下去麼?”
唐僖宗聽得“瞞了老子十七年”之言,再也裝不得鎮定了。他雖是有“彌勒佛”之稱,但此時卻再也笑不出口來,只是顫聲道:“你、你、你去過那個地方了麼?”
周德威卻不搭理僖宗皇帝,只以鼻“哼”了聲,手中寶劍一‘挺’,身子又欺進一步。
“你、你、你見過她了?她眼下怎樣?”唐僖宗龍體退後一步,龍口之中發出急促之聲。皇上道“她眼下怎樣”時,龍顏上‘露’出焦灼之態,顯見對“她”關心至極了。
“李儇,休得‘老虎掛佛珠——淨充善人’了!老子今日便與你了結十七年前的公案,只是你在做鬼之前,須與老子‘交’代二事:你是如何霸佔我孃親的?我爹是誰,今在何處?”
“她、她、她沒告訴你麼?”唐僖宗龍口中發出驚疑之聲。唐僖宗見周德威身子又欺進一步,龍心大驚,惶聲道:“你、你、你退後些,寡人說與你聽!”
周德威聽唐僖宗如此說話,手中劍往下一順,身子退後一步,沉聲道:“有屁快放!”
周德威“放”字纔出口,忽見唐僖宗倏忽一腳,徑向周德威腹部踹了過來。唐僖宗龍足踢出,龍口亦不閒著,大呼道:“衆‘侍’衛,快來救駕!”前時,他龍體旁雖是有幾個小宮‘女’伺候著,但此些小宮‘女’見得周德威仗劍而立,氣勢洶洶的有如黑煞神一般,直唬得魂不附體,雖‘欲’便走,卻哪裡又能移動得足步?雖‘欲’呼叫,卻哪裡又能呼得出聲?只是各個驚叫一聲,或身軀癱臥於地,或身子鑽入龍‘牀’之下,且是抖個不住。
周德威見得李儇突施襲擊,心中怒極,口中罵了聲“卑鄙”,身子一閃,躲了開來。周德威站穩身子,手中劍一‘挺’,對了皇帝龍體招呼過來。唐僖宗直唬得面如土‘色’,龍口中發出一聲驚叫之聲,龍體往後疾退。周德威仗劍直追。
周德威、李儇二人一退一趕,早將寢宮遊了個遍。一個寢宮,雖是寬闊,卻安放了一張碩大的龍‘牀’,又放置了一些其他的物事,又能有多大的迴旋之地?才過一時,唐僖宗龍體便被迫於一個角落裡了。
便見得周德威寶劍向前一‘挺’,徑向僖宗皇帝的哽嗓咽喉招呼過來。
唐僖宗直驚得魂飛天外,龍口之中發出“娘阿”一聲怪嗥之聲,龍體一抖,向後直縮。
忽聽“嘩啦”、“撲棱”、“撲騰”幾聲聲響傳出,緊接,便是“咯咯”、“哦哦”、“哼哼”、“汪汪”幾陣叫聲發出,見得空中和地面上各現出一些物事來,直向了周德威撲將過來。
周德威猝然遭襲,心中大驚,雖是識得手中劍往前一‘挺’,便可結束李儇的‘性’命,報了血海深仇,但自己如果因此而送了‘性’命,卻也有些不值。想至此,疾忙收回攻出之兵,身子向後掠起,飛出宮‘門’外。
周德威立身於寢宮‘門’口,向了裡邊瞧將過去,頓覺哭笑不得,且是直將鼻子氣歪。但見一大羣雄‘雞’、幾十只大鵝、十幾條獵犬與數十頭‘肥’豬圍了唐僖宗龍體前後左右,或飛來飛去,或躥來躥去,一會兒嗅嗅他,一忽兒‘吻’‘吻’他,景象倒也煞是壯觀,且是親熱無比。
李儇還是一個十二歲的昏童之時,便被宦官擁立爲帝。李儇繼承大統,全憑宦官總管田令孜之力,是以他當了皇帝后,便將朝廷之事,大小鉅細,全部委託于田令孜處置,且是呼田令孜爲“阿父”,自己專事遊戲,鬥‘雞’、賭鵝、擊毬,無一而足,且是無一不‘精’。僖宗皇帝因遊戲成癖,便於宮中各處大設籠兒、箱兒,存放‘雞’、鵝、豬、狗等物事,以便隨時隨地可玩。今日,他被周德威追殺,在寢宮中躥來避去,龍體正巧撞翻了一些籠兒、一些箱兒,當下便‘雞’鳴、狗叫、豬跳、羣鵝漫天飛舞了,景觀好不動煞人哉!也是真龍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此些‘雞’兵、鵝將、狗先鋒、豬元帥突然現身,竟然將周德威嚇退,救了唐僖宗的大駕。
周德威見得‘雞’、鵝紛飛,豬、狗‘亂’跳,心中但覺好笑,且是怒氣沖天,當下揮劍如飛,將飛出宮‘門’的幾隻雄‘雞’、大鵝剁得粉碎,身子躍起,向了‘門’裡便闖。
周德威才起身,忽聽有人高誦佛號:“阿彌陀佛,周總管休得放肆,老衲在此!”周德威心中吃了一驚,看時,卻見一人身子如箭,直‘射’過來。此人離得老遠,便遙發一掌,向了周德威擊了過來。周德威見得此人現身,似是對他頗爲忌憚,卻也不願硬接此招,身子退後一步,避了開來。周德威身子尚未站穩,卻見一人已然擋於他的面前。周德威向此人又瞧了一眼,口中發出苦笑之聲:“大休禪師,在下與李儇的‘私’事,禪師也想‘插’上一手麼?”
大休二目死死盯住周德威,冷笑道:“周總管,皇上待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卻要置皇上於死地,天理何在?本禪師又焉能不管?周總管若是能放過皇上,退出皇宮去,本禪師亦是不會難爲於你的。”
二人說話之際,又有十數個高手圍了過來。
周德威雖是武功不弱,但他也自認並非大休的對手,今見得對方又添了十數個高手,識得此戰定是兇多吉少的了,但他想到自己母親慘死、父親又生死不明,這般的血海深仇,又焉能不報?想至此,卻也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以他聽得大休之言,亦不搭理,只是抖動手中之劍,向了大休當‘胸’招呼過來。周德威出招不封‘門’戶,本是武學大忌,但他心存拼命之志,是以出手便是兩敗俱傷的招數了。
大休冷笑一聲,身子橫裡一移,早已避了過去。他識得周德威武功亦甚了得,倒也不敢過於託大,左掌、右爪齊出,一招兩式,向了周德威招呼過來:左掌徑拍面‘門’,右爪直奪寶劍。周德威卻也不願與大休硬接,收回刺出之劍,身子疾閃,避了開來。
便在此時,十數名大內高手亦向周德威發動了攻擊。
論得功力,周德威尚是比大休遜得多多,今對方又添了十數個功力不弱的幫手,他更覺應付不暇,登時,便被迫得左支右絀。才鬥十數合,周德威便臂中一劍,身著一刀。他生‘性’頑強,雖是傷處鮮血淋漓,卻是猶自苦鬥不休。周德威雖是勇猛異常,又拼了‘性’命,但畢竟是以負傷之身搏鬥,且是又衆寡懸殊,是以又鬥得十數合,便覺有些不支,數次,險險地便要被大休一把抓個正著。眼見得周德威便要命喪當場,忽聽一聲大叫之聲傳了過來:“大休禪師,放了他去吧!”
大休聽得叫聲,瞧時,卻是唐僖宗在啓金口吐‘玉’言。大休聽得皇上傳旨,哪裡還敢再鬥?疾忙收招住手,身子跳出圈外。看其他大內高手時,亦紛紛掠出鬥場。
周德威原是絕頂聰明之人,只是前時氣憤難當,才擬捨命一搏的,今見得大休等人住手,卻也收手不鬥。此時,他心中尋思道:“我若是再如此苦苦拼鬥下去,自己定要伏屍宮中,如此,不僅母仇無法報得,便是父親是誰,亦是曉之不得了,此時便死,豈不冤枉至極了麼?且是又便宜了李儇賊子了麼?倒不如今日暫且離去了,日後再尋機尋李儇賊子算賬的爲是。留得青山在,還怕無柴燒麼?”想至此,身子退後幾步,以劍遙指僖宗皇帝,大喝道:“李儇,小心了,老子今日暫將爾之狗頭寄於爾項上,日後方便之時,老子還是要來取的!”轉過身子,又對了大休等人冷笑道:“諸位今日之賜,在下沒齒難忘,改日再來報答了!”縱身躍上殿頂,施展輕功,如飛而去,霎時無影。
周德威出了唐宮,漫無目的地胡‘亂’行來。他出生於唐宮,自幼便‘蒙’受皇恩,五歲入少林,十年藝成,入唐宮爲大內‘侍’衛總管,從未吃過半點苦頭、受過半點難爲,總是被人寵著、捧著,又哪裡識得人情冷暖、世事艱險?他在宮中,錦衣‘玉’食,且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下人‘侍’候倍致,自是用錢不得的。如今離了宮廷,才識得吃飯是要錢的,住店是要‘花’銀子的,昔日從未想過的小事,今日竟然變成了天大之事。周德威身無分文,兩手空空,如此的行來,怎經得起餓老虎的襲擊?無奈之下,只得將寶劍、身上的衣衫先後當了吃了。再過幾日,身子之上便只有貼身穿的一套內衣了,卻也不能再當。他自幼便不會謀生計,雖是有一身降龍伏虎之藝,卻又不能攔路打劫,只得苦苦撐持著。此時,周德威無依無靠,且是無人肯助,才識得人情薄如紙,謀生似登天了。他硬撐了二日,終於支持不住,一頭栽倒於路邊。
周德威醒轉過來,睜眼看時,卻見自己躺身於一張破‘牀’上,面前立了一個衣衫襤褸、‘亂’發如草、滿面污垢的漢子,識得是這漢子救了自己的‘性’命,心中頓覺感‘激’,張了張開裂的嘴‘脣’,謝道:“多謝足下救命之恩。”
漢子見周德威醒轉過來,心中卻也欣喜萬分,悅聲道:“小兄弟已然昏‘迷’了半日了,眼下總算醒過來了!”斂了笑容,面上又現出愁苦之‘色’,低聲道:“小兄弟原無大疾,只是由於飢寒‘交’迫,加之怒火攻心,才昏倒的,卻是無大礙的,只要能吃上幾天飽飯,再服下幾服驅寒祛毒之‘藥’,自然便會無事的,只是……唉,說來慚愧,小人囊中分文未有、囤中滴米無存,卻不是家徒四壁是甚?小人心有餘而力不足,看來是無法救助小兄弟了!”
周德威見漢子頗通岐黃之道,說話又斯文,舉止且文雅,不似村夫山野之人,不識何故潦倒至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當下問道:“聽恩公說話,不似作田之人,敢問恩公前時作何營生,怎的今日落至這般田地?”
漢子嘆了口氣,嘶聲道:“小兄弟,小人祖上世代行醫,不敢說是杏林高手,亦是小有名氣的,傳至小人時,家道已頗殷實,只是近幾年,兵荒馬‘亂’的,小人家中遭了幾次兵劫,加之天災人禍,到如今,已然是一無所有了。”
周德威聽得“天災人禍”、“一無所有”之言,才見小屋之中,除自己躺身的破‘牀’、‘牀’前的一口破鍋、石桌上的一隻破碗、一雙斷筷外,再無他物,亦未見有他人出現,心中更感詫異。他沉默了良久,終於又問道:“請問恩公,家中還有何人?”
漢子本便心中淒涼,聽得周德威如此發問,眼淚“譁”地便流了下來。他拭了拭面上的淚水,悲聲道:“小兄弟,小人本是五口之家,卻被沙陀人害的只剩我孑然一身了!”
“恩公,怎的沙陀人如此可惡,竟害的恩公如此之慘?”周德威憤聲道。
漢子嘆聲道:“小兄弟,三年前,沙陀人爲補充兵源,四處抓壯丁,小人二個犬子亦在被抓之列。後來,兩個犬子不願爲沙陀人賣命,一起逃了出來,但很快地,便被沙陀人發現了,‘鴉兒軍’鐵騎緊跟便追了下來。犬子之‘腿’焉能跑得過戰馬之蹄?很快,兩個犬子便被捉了回去,一個、一個被一刀一刀地割死,另一個、另一個被活活地埋於地下了……”說至此,卻已然泣不成聲了。半晌,他止住了淚水,哽咽道:“小人之母驚聞噩耗,本便孱弱多病的身子怎經得起如此殘酷的打擊?當時,口中慘叫一聲,一口氣上不來,竟被活活地憋死!前些日子,小人之妻又患了傷寒之疾,小人本能醫得如此區區小疾,奈身無分文,無力抓‘藥’,便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她苦熬苦撐,終於撒手人寰!如今,小人已是形隻影單,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周德威聽漢子說得悽慘,心中亦覺憤慨,氣憤之餘,卻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來。他想到母親慘死,自己身世悽‘迷’,流落江湖尋覓生父,卻又不識生父是何人,尋得著尋不著,卻又不得而知了,且是識不得何處是自己的歸宿,不覺悲由中來,眼中亦流出淚來。周德威想到“母親慘死”時,忽的想起身子上的‘玉’佩來,尋思道:“這‘玉’佩雖是母親‘交’給我的尋找爹爹的信物,但活命要緊,如今卻也顧不得了!”搖了搖頭,皺了皺眉,又咬了咬牙,終於道:“恩公,在下身無長物,便只有一塊祖傳的‘玉’佩,煩恩公拿去當了,換些錢,爲在下抓幾副‘藥’,餘者,恩公便糴些米餬口吧。”
漢子接‘玉’佩在手,只一瞧,便又遞了回來,肅聲道:“小兄弟,如此價值千金的家傳之寶,怎可輕易便當得?小兄弟便留著吧。”
周德威苦笑道:“恩公好眼力!此物固然珍貴,但想必亦未有‘性’命緊要吧?若是未有了‘性’命,價值連城之寶豈非分文不值了麼?請恩公代在下去當了便了。”
漢子聽周德威如是說話,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收了‘玉’佩,出‘門’去了。才過一時,便見他跌跌撞撞地躥進‘門’來,一把將周德威由‘牀’上拖起,口中急促地道:“小兄弟,不好了,沙陀人來了,快跑!”他語音未落,卻聽見‘門’外高聲喝道:“偷‘玉’佩的強盜躲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周德威聽得漢子之言與‘門’外的喝聲,心中又急且怒,卻又動身不動,直急得足、手踢、打破‘牀’不休,口中發出“哇哇”的暴叫聲。他如此焦灼萬分,身子之上,不覺便“騰騰”地冒出熱氣來。他大汗一出,便覺身子輕鬆了許多,且是感到有了些力氣,疾忙翻身爬起,躍下地來,大踏步跨出‘門’來。
周德威纔出‘門’坎,便見幾個沙陀士兵正堵著破‘門’兒,大呼小叫地嚷得起勁兒。前時,周德威聽恩公一家遭受沙陀人的慘害,心中對沙陀人便已然痛恨不已,今見得此些番人又無端尋上‘門’來,誣己爲強盜,更是義憤填膺,怒火萬丈,是以他見得沙陀兵丁,亦不言語,只是飛身上前,衝至大‘門’口,猝然出手,一把抓住一個沙陀人的衣襟,猛然將他拋向空中。便見此沙陀兵丁身子飛起,旋又大頭朝下直摔下來。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發出,看時,卻見此人已然腦漿迸裂了。周德威如法炮製,瞬時之間,便有數名沙陀兵丁死於其手下。
沙陀兵丁見得周德威如此兇狠,吶喊一聲,竟相逃去,邊跑邊大聲叫喊道:“這個小子太厲害了,快去稟告酋長得知!”
漢子見得沙陀兵丁如飛而去,以手推了周德威的身子,口中發出焦灼之聲:“小兄弟,快跑吧,待會沙陀酋長一到,可便逃不及了!”
周德威聽得漢子之言,身子反坐於‘門’坎之上,憤然道:“恩公,在下乃是個天不怕、地不怕、閻王老子也不怕之人!什麼鳥沙陀酋長,在下倒要瞧一瞧他是否有三頭六臂!”
漢子見勸周德威不動,嘆了一口氣,抖聲道:“小兄弟是識不得沙陀酋長的厲害的,‘抽’筋、剝皮、活埋人,卻如家常便飯哩!”口中說話,身子抖抖地躲進屋中,躺於‘牀’上,以一‘牀’破爛之被‘蒙’了頭,身子猶自哆嗦個不停。
過不多久,卻聽院‘門’外人喊馬嘶,聽得一人大聲道:“稟酋長,偷‘玉’佩的強盜便住此家。酋長千萬小心些,這個傢伙忒也兇狠了!”說至“兇狠”時,聲音已然有些發抖。
周德威聽得聲響,站起身子,騰騰地跨出院‘門’來。他立身於街心,放眼望將過去,卻見一羣沙陀兵丁衆星拱月似的簇擁著一個身材甚是高大的胡人走了過來。
一個沙陀兵丁見得周德威,以手指了他,聲音抖抖地道:“酋長,偷‘玉’佩的強盜便是這個傢伙!”口中說話,身子卻一個勁兒地往後縮,想見他方纔被周德威嚇破了苦膽了。
便見高大胡人來到周德威面前,笑問道:“小夥子,請問‘玉’佩可是你的麼?”
“你問此事作甚?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麼?”周德威對沙陀人深惡痛絕,但見高大胡人態度謙恭,說話有禮,卻也不變發作,只是冷冷地道:“別人之佩,能在本人手中麼?”
高大胡人面上微微一笑,道:“小夥子好大的火氣!請問此‘玉’佩由何而來?”他道“此‘玉’佩”時,由懷中掏出一個物事來。
周德威看時,見高大胡人手中之物乃是一塊‘玉’佩兒,仔細瞧時,識得正是母親臨終前送與自己之物,心中倍感親切,卻是又氣又恨。周德威瞧了一回,當下衝口道:“本人的‘玉’佩,原來是被你搶去了!你這強盜,快將‘玉’佩還與我,不然,本人便要與你拼命了!”
高大胡人不急不怒,依然“嘻嘻”地道:“小夥子,休得大動肝火!是你之物,本酋長必定會還與你的,只是你須說上一說此物是如何得來的?”
周德威聽得“如何得來的”幾字,再也壓心頭之火不住,身子直跳而起,吼叫道:“哼哼,小爺之物,愛怎麼得來,便怎麼得來,關你屁事?偷得、搶的,你管得著麼?”
“哈哈,小夥子吃了火‘藥’了麼,說話如此嗆人?”高大胡人大笑一聲,又高聲道:“你可敢隨本酋長一行麼?”
周德威聽高大胡人如此說話,不由的生出萬丈豪氣來。他身子跨前一步,以手指了高大胡人,大聲道:“番奴,便是龍潭虎‘穴’、森羅大殿,小爺又何懼之有?只是小爺隨了你去,你須將‘玉’佩還與小爺。”
“好,有種!”高大胡人喝一聲彩,又笑道:“小夥子隨本酋長到了一個去處,本酋長自會將‘玉’佩還與你的。”轉過身子,對了兵丁喝道:“給這位英雄備一匹馬來!”
兵丁答應一聲,牽過一匹良駒,與周德威騎了。
高大胡人帶周德威入得營來,下馬、回頭,笑對周德威道:“小夥子,敢隨本酋長入帳麼?”
周德威隨高大胡人一路走來,自是步步戒備、處處小心,直到到了沙陀營中,卻也未見有任何變故,心中自是大感詫異。眼下他聽得高大胡人之言,冷笑道:“小爺自幼便未有不敢做之事!今日,小爺倒要瞧瞧你耍甚‘花’招兒?”雙掌運足功力,蓄勢待發,隨了高大胡人,昂然而入帳中。
周德威入得帳來,見高大胡人依然未有任何舉動,心中更感驚疑,於是沉聲道:“哼哼,有何伎倆,使出來便是了,何必裝神‘弄’鬼的唬人?”
高大胡人卻不接周德威的話頭,只是屏退隨從,只留周德威一人於帳,由懷中掏出一對‘玉’佩來,遞與周德威,面上的笑容一掃而光,變得肅穆莊嚴起來,語聲深沉地道:“小夥子,你看此二塊‘玉’佩可有不尋常之處麼?”
周德威見高大胡人似無惡意,卻也接佩在手,閃開虎目,仔細瞧將起來。周德威瞧得片刻,忽聽他口中發出一聲驚叫之聲,雙手一抖,二塊‘玉’佩掉落於地。他身子疾速退後幾步,以手指了高大胡人,怒罵道:“番賊,你搶了小爺母親的‘玉’佩,又要暗害小爺,當真卑鄙至極!小爺豈能與你善罷甘休?”口中說話,雙手一擡,“呼”的一掌,向了高大胡人招呼過來。周德威手掌纔出,腦袋便覺一陣眩暈,身子幾乎跌倒於地。如此,所發之掌便輕飄飄的毫無力道了。周德威所以如此不濟,原是他二日未進粒米,如今大病未痊癒,前時又出手懲治沙陀兵丁,且是一路的騎馬顛簸至此,氣力早已耗費殆盡,是以雖是傾力發掌,卻是半點威力也無。
周德威正感憤怒,且是懊惱,忽聽高大胡人驚叫道:“你、你、你說什麼?你是說‘玉’佩得自母親之手麼?”伸出手來,抖抖的便要撫周德威的頭。
周德威腦袋一歪,避開高大胡人的手掌,口中大喝道:“番狗,拿開你的臭手,莫玷污了小爺的身子!”
高大胡人訕訕地收回手來。他穩定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身子退後一步,坐於座上,口中發出溫柔之聲:“小夥子,你再將二塊‘玉’佩仔細地瞧上一瞧,看那又如何?”
前時,周德威將二塊‘玉’佩並於一起看時,卻見‘玉’佩中發出熠熠的光芒,直‘射’二目,以爲高大胡人以寶物暗害自己,纔出言怒罵,出掌相擊的;眼下見得自己一如前時,並無半點不適之感,卻也放心不小。周德威聽得高大胡人說讓自己再瞧上一瞧,心中尋思道:“我此時搖搖‘欲’墜,已無縛‘雞’之力,這番奴若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似是用不著設甚圈套、耍甚‘陰’謀。唉,我如今既然已經成爲他的俎上之‘肉’,還怕得什麼?不如豁了出去,倒要瞧上一瞧他到底玩甚鬼把戲兒!”想至此,便也撿起方纔摔落於地的兩塊‘玉’佩來,並於一起,又仔細地瞧將起來。卻也怪得緊,二塊‘玉’佩雖然依舊光芒四‘射’、奪人二目,但裡面卻清晰地現出一棵並蒂蓮來,荷‘花’怒放,且是鮮‘豔’無比,卻又嬌翠‘欲’滴。周德威心中大感驚奇,又將‘玉’佩分了開來,瞧時,不唯光芒大減,只現微微瑩光,且是裡面空空的一物也無。
周德威正不解其意,忽聽高大胡人悲聲道:“孩子,這二塊‘玉’佩乃是我們沙陀族鎮族之寶,此‘玉’不僅可祛除邪崇,且是可治百病。此二塊‘玉’佩本是成雙配對的,只是我與一人定親後,送與她一塊作爲定情信物了。料不得此二塊‘玉’佩竟然分別了十七年,今日又得重聚!此亦是天意了!”高大胡人站起身來,又嘶聲道:“如果本酋長未說錯的話,你母親便叫荷兒了?”
周德威聽得“荷兒”二字,才猛然想起唐僖宗似是說起過“荷兒”的名字,心中一驚,口中疾問道:“你、你、你如何便識得此事?你、你、你是什麼人,怎的竟如此說話?”
“本酋長是何人,如何識得十七年前之事,便是本酋長不說,大概你心中也是雪亮的了?”高大胡人面上的微笑替代了戚容,口中發出歡快之聲。
周德威身子一震,喝問道:“你、你、你說什麼?”
此時,高大胡人心中已然完全平靜下來。他聽得周德威喝叫聲,面‘色’坦然,不急不緩地道:“本酋長之意,不是顯而易見了麼?”
“哈哈,你、你、你騙得了哪個?我乃堂堂正正的漢人,又怎是萬惡的異族胡人?”周德威對沙陀人恨之入骨,是以在他心目中“異族胡人”便都成了“萬惡”之人了,如今,眼見自己亦成了“異族胡人”,心頭自是有說不清的滋味,口中不覺狂笑起來。
高大胡人卻不理會周德威,只是自語道:“轉眼便是十七年了,也不識得這十七年她是如何度過的?”搖了搖頭,又道:“你識得你娘是如何被李儇賊子霸佔的麼?”亦不管周德威是否在用心傾聽,便顧自將十七年前唐僖宗設計霸佔張荷兒之事道了出來。高大胡人嚴父被害、愛妻被奪而又生死不明,此等深仇大恨,天高海深,自是記憶猶新,是以他沉聲道來,十七年前之事便似發生於昨日一般。道罷,卻又連聲嘆氣不已,且是憤恨難當。
高大胡人、“沙陀酋長”顯見便是李克用了。
周德威聽得李克用之言,不由他不信了。周德威被唐朝皇帝欺騙了十七年,今日才識得了自己的身世,心中自是悲痛萬分;又想起祖父與母親慘死,更是悲由中來,且是憤慨,不能自抑,眼中不覺涌出淚來。
此時,李克用亦是淚流滿面了。他愛妻被擄,十七年未曾見過一面,今見由天邊飛來一個兒子來,心中自是悲喜‘交’集。他拭了拭自己面上的淚水,又爲周德威輕輕揩去黑臉上的淚珠,柔聲道:“孩子,今日,咱們父子相逢,乃是天大之喜,應該高興纔是!”
周德威二目呆呆地望著高大胡人,見他雖不似自己面如鍋底,但相貌、五官卻與自己酷似,便是說話的腔調、神態亦是一般無二的,識得他是自己的生身之父確定無疑了。他張了張乾裂的嘴‘脣’,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叫出一聲“爹爹”來。
李克用聽周德威一聲“爹爹”叫出口來,卻似聽了仙樂一般,心中喜極,將兒子一把摟於懷中,久久不放。良久,他撫‘摸’著兒子的腦袋,柔聲問道:“孩子,你娘還好吧?”
周德威“呼”的一聲跳起身子來,但很快又伏於李克用懷中,語聲平靜地道:“爹爹,我娘好好地便在唐宮之中。”周德威口中說話,眼中卻流出淚來。
李克用見得兒子如此模樣,心中大吃一驚,且是又感不妙,他扶起兒子的頭來,面對了他,大聲追問道:“她、她、她到底如何了?”
周德威識得瞞他不過,便將母親自尋短見之事向他道了一遍。
周德威話才說完,便聽李克用口中發出“哎啊”一聲慘叫之聲,見得他的身子由座上一頭栽下地來。
周德威見李克用跌倒,頓時慌了手腳,疾忙抱他於懷,料理了半日,纔將他救醒。
李克用睜開眼來,才叫了聲“荷兒”,便已然泣不成聲了。李克用與張荷自幼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及長,情愫更篤,直至形影不離之境;其後,二人又頂著層層壓力,‘私’訂終身;婚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且是你貪我愛,兩情愉悅,愛得卻是驚天動地、刻骨銘心。實指望如膠似漆的甜蜜日子會天長地久,料不得鴛鴦比翼、並蒂蓮開不足一年,卻似牛郎織‘女’被天河所阻,不得會面,今日又成永訣。他十七年來,日日夜夜只盼著破鏡重圓,豈料卻盼來了個天上人間再難相見的噩耗,心中的悲苦之情,自非言語所能形容萬一!
良久,李克用才止住了悲聲,他輕撫著兒子的頭,柔聲道:“孩子,此些年,也真難爲你了!”李克用苦苦一笑,又澀聲道:“孩子,眼下,當著別人之面,你尚呼我爲‘爹爹’不得。孩子,爲父的苦心,你可識得麼?”
周德威雖然僅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小孩童,但他卻是智謀過人,又當過二年堂堂的大唐宮廷護衛總管,何等場面未經歷過,何事又未曾見識過?哪裡能不識其父之意?當下點頭道:“孩兒謹遵爹爹吩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