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運氣並不算差，至少那些白甲騎士沒有把家裡人全殺光。

雖然這時候說出這種話多少有點地獄，但事實就是如此，那些白甲騎士似乎只是隨便殺了一些人以示懲戒，即便是隨意灑落在地上的大量珠寶首飾都沒有去撿拾。

剛出生的嬰兒身體過於羸弱，但好在他很早就打下來了氣力的基礎，不僅如此，不知道是不是這具身體的特性，他依稀能夠感應出來周圍還有活著的個體。

周圍的殺意已經很淡了，剩下的應該都是屠殺的倖存者。

於是他張開口，發出響亮的哭喊，嬰兒的聲線很尖，加上氣力的輔助，很快就貫穿了牆壁。

嗚啊————

很快，聲音就吸引來了旁人的注意力，潑水滅火和腳步聲越發靠近，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人聲交流。

“Fuwa neto sino？”

“Sino？Nouy'p l'sa……”

‘sino’這個詞在他們口中高頻率出現……之前那個玄袍男子帶走小室友時候也這麼說，這個詞大概就是孩子之類的意思。

人影攢動，更多看起來像是家僕打扮的人來到這裡，他繼續作出哭鬧之狀，緊縮著肩膀，看起來像是被凍壞了樣子。

這幅可憐的模樣顯然觸動了人們的神經，幾個女僕趕緊上來把他包裹了起來，緊接著，他們就注意到了生身母親的死亡，驚悚的梟首之軀引起一陣驚駭和悲痛，他們已經來不及糾結合理的細節，倉促將他帶離火場。

隨後，他被安置在一間私人診所之中，這裡執業的大鬍子醫師佩戴著木框的眼鏡，看起來跟家族的人格外熟悉，一口答應將他保護起來。

就這樣，他在診所裡安全穩定地渡過了近兩個月時間。

對於他的智力來說，學習本地的語言用不了多少時間，每天護士和醫生過來隨便聊上幾句，逗弄他、陪他玩耍，就足夠積累不少的詞彙，接著逐個對照，很容易就弄懂了當地的情況。

照顧他的醫生名叫金潔烈，地位不低，似乎是這裡非常有名的精英人士，同時他也是【救贖】道途的登神者，聽說他的師祖還是一位封卿拜神的西格瑪階（18），相當有權有勢。

儘管如此，金潔烈醫師依舊對他的態度很是尊重，每次說話都會加上‘sino’，這個詞似乎跟他最初猜測的‘孩子’意思有些不同，應該是一種專有的稱呼。

不過他並沒有在意，除了照常收集信息，就是在繼續修煉氣力，強化身軀。

金潔烈醫師雖然長得怪兇狠，人倒是很善良，對於窮苦人家基本不收取什麼醫療費用，贏得了不少民心。

他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個被稱之爲‘奧修利亞’的國家，實行君主制，其他暫且不清楚，只知道金潔烈醫師的診所位於首都天命堡的郊區。

奧修利亞似乎是一個普世國家，即沒有任何主體民族，文化高度開放融合，不論是數量有30%的奧修利亞族，還是僅佔0.13%的納格蘭蟲人，都平等地生活在君主的統治之下。

這裡不知道是位於境淵哪個敘事，但至少是個文明地帶，看他們較爲緩慢的生活節奏看，應該離固有時域也不遠。

雖然看上去還處於工業時代早期，實業家羣體纔剛剛嶄露頭角，甚至大多數人還在使用冷兵器，但實際這裡的科技相當朋克。

照顧病人的是發條驅動的智能機器人僕從，頂著錫皮和小兒塗鴉似的臉蛋，動作卻比活人還靈巧。

這裡沒有任何公共交通可言，每家每戶必須擁有自己的飛行坐騎，從飛行毯子、茶壺和雙足翼龍隨處可見，基本上坐騎相當於一戶人家的社會地位和門面。

沒有電力，沒有任何工業化的痕跡，卻是個高度發達的農業國家，境淵強大的人均素質反而拖累了他們對於工業體系的追求，一個成年人普遍能夠達到謬階層（13），能夠取代他們的機械，在這層星淵還造不出來。

不僅如此，這裡的基建更是稀爛，只要下雨就會導致下水道污水倒灌。由於境淵特色的富能量環境，密集的水元素還會聚合出水巨靈，這些動輒數人之高的元素巨怪，在暴雨之中往往會造成比自然災害更恐怖的人身傷亡。

到了雨季的時候，這裡的情況就更加複雜，空氣中濃郁的水元素直接打開了次元裂隙，導致一頭水元素領主帶著鹽水和鹵素一同衝到大街上。

僅僅一個月，類似的災害就發生了五次。

境淵並不是和平的淨土。

它過於廣袤的土地，根本不是四大敘事聯合體可以管控的，實際上，按照他以前的記憶來看，四大敘事永遠無法完全控制整個境淵。

因爲，境淵的土地，實際上還在繼續增長。

境淵的‘境’，同時也有‘邊境’的意思，其他宇宙和多元位面在毀滅後，都會被境淵強大的引力捕獲，最終撞擊、兼併、融合爲境淵的一部分，甚至包括層淵和周淵。不同於層淵的年輕和爭鬥，也不同於周淵邪惡侵略的野心——境淵真正頭疼的問題，一直是四大敘事對過於廣袤的土地無法控制的問題。

實際上這也可以解釋，爲什麼虛空寧可再上一層，跟層淵血拼，也不願意到近在咫尺的境淵圈地跑馬——這種過於龐大的土地，以文明的力量是無法吞噬的，強大以虛空那般可怕的虛無主義敘事，也沒有勇氣面對境淵這無窮盡的土地。

這是自然法則最極致的體現。

來往診所的患者中不乏一些家境殷實的年輕人，很多奧修利亞人在抱怨當前的惡劣環境，表現出想要去上面的層淵打工的一員，但是又害怕層淵人殘酷的戰鬥和競爭。

——無聲失聯持續的時間有點久了。

文明越是發達，對於信息交流斷代的問題越嚴重。

封建時代，就算幾年不再聯繫，兩個國家文明之間也能維持不錯的關係。

到了信息時代，哪怕只斷交一天，都會造成極爲龐大的財產損失。

而到了星際時代，每分每秒都有國家政權建立或者更迭甚至毀滅，因此對於信息溝通交流傳遞的要求更加高，一秒鐘的遲滯，就會導致生靈塗炭。

無聲失聯對奧修利亞人的影響明顯就很大，原本很多人是依靠幹邊境貿易生意，以及帶來的產業鏈生活度日的，現在由於聯繫中斷，很多人只能迴歸幹他們最初的工作——開墾荒地，放牧、採集和基本農業。

在層淵那麼緊密複雜的組織架構之下，動員人們開荒殖民，尚且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而境淵這種極度鬆散的社會結構，除了敘事文明，基本上屬於人人自顧不暇的狀態，沒有組織的墾荒和進山採集，本質上跟冒險沒有區別。

於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現象出現了：

境淵居民，平均能夠達到謬（13）階層的水平，居然有百分之七十的人不識字，文盲率高的令人難以相信。

光從奧修利亞來看，近八成人口實際上是處於一種無政府管理的狀態下，很多人只是在這裡生活。

百分之三十的人甚至是沒有任何種族和國家意識，人口流動率非常高，大部分人實際上過著跟僱傭兵一樣，賣命換錢的生活。

這裡自然也沒有保險，這種環境下敢幹保險業絕對會賠的傾家蕩產。

好消息是：沒有地主壓迫剝削農民。

壞消息是：還不如有地主過來管理一下土地。

不過，像是醫生、律師、公務員這種崗位，依舊是處於社會的精英羣體，這一點似乎從來都不會變。

金潔烈醫師照顧了他整整一年後，他本家的人來了。

“非常感謝您的照顧，金醫師。”

某天下午，一位個子高挑，穿著端莊的中年女士帶著兩名傭人一起來到診所，在他的房間門前站定，開始跟醫生交流起來。

“哦，這實在沒什麼，我欠你們家大人的。”

金潔烈醫師的話語之間帶著一點順從和受寵若驚的意思，明明是作爲社會精英，但面對中年女士時，卻如同臣子一般不敢有絲毫忤逆之心：

“只是Sino的情況不容樂觀，如果沒有發生無聲失聯的話，層淵的廉價藥物就可以運輸到這裡，但現在靠境淵的手工合成，成本太高了……”

“您已經盡了努力，剩下的事情，交給境淵吧。”

她微微頷首致意，拿出一小包沉甸甸的貴金屬，擱置在了一旁小桌上：

“感謝您照顧Sino至今，家裡的事情引起了很多人的恐慌，說來可笑，偌大的家族，現在反而是我們需要Sino這個孩子了。”

“夫人的事情，真的很遺憾，我沒有查到任何兇手的痕跡……”

“不怪您的問題，莫雷爵士已經去找敘事文明，他們一定會主持公道的。”

“但願如此吧……我們這樣的小國家，如果不靠大國的庇護，什麼都做不了。他們真的會在乎我們的要求嗎？”

“不知道，如果無聲失聯沒有爆發，他們肯定還在乎我們……可現在，港口已經關閉了，我們的地緣優勢全部蕩然無存了。”

“是嗎，果然只能寄希望於敘事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