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冰愣一瞬。
然而他畢竟是練過寒氣功的，耐得住性子。
拿起桌上的茶盞，輕嘬一口，緩緩道，“千佛寺只有一尊長犄角的菩薩，叫緊吾那菩薩，因頭上長角，被稱爲非人。事物均有善惡兩端，哪怕佛祖，也有善念與惡念，他專司鎮守惡念。”
楚思九若有所思起來，“善念惡念？”
水寒冰默默地看她，不言語。
楚思九卻有了談話的興致，“所謂的善與惡，是有標準的吧。就算是普世價值，在不同的時代，也有著不同的解讀。比如世人講忠講孝，換個時代來看，就有可能覺得是愚。”
“愚？”水寒冰聽不懂她的話，眉頭蹙起來。
“對啊，爲了所謂的忠孝，陪上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很不上算呢。比如我那個庶兄，他姓吳，說明我爹沒把他當兒子看。可是你看他，愚孝，心甘情願地做了炮灰。”
楚思九是真心替他不值，大好青年一枚，事業有成，有妻有兒家庭幸福，何必來淌這趟渾水。
這個說法顛覆了水寒冰的價值觀，他扶一記額頭，緘默不語。
楚思九卻是愈說愈來勁。
“善惡，有大善與小善，大惡與小惡。小善作大惡，小惡卻有可能是大善。要放到一個更高的高度來看。”
水寒冰的眸子亮了亮，“你想說什麼？”
楚思九卻扁了扁嘴，不想說了。
水寒冰不催她，淡定喝茶。
終於，楚思九嘆氣一般地說，“我愛好和平。”
戰爭的陰影籠罩於天際，這個世道馬上就要不太平了。
“你知道麼，在遙遠邊際的一隻蝴蝶扇動翅膀，都有可能引來咱們這裡的龍捲風。”
“不知道。”
“凡事有因有果，我爹夥同皇貴妃，害死了皇帝的寵妃。這是因，其實還有更遠大的因，楚家在大餘國耀武揚威，早就惹得東方皇室不滿。東方歸一要除去楚家，一來替寵妃報仇，二來也是完成東方皇室的夙願。但是滿門抄斬也太過份了，連嫁出去的女兒都不放過。有一說一，誰犯的罪，誰來受。爲什麼要牽連這麼多人呢？所以楚家報復起來，也是無邊無際。爲甚要這樣呢？真有這本事，找些大神這般質素的牛逼刺客，入宮殺了東方歸一，不就完了麼。難道是楚家人的命尤其的高貴？非要拿老百姓的命來祭奠才行？看著很隆重，實際很愚很蠢。人死如燈滅，一個人只有一個靈魂，轉去另一世道，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與事。這些魚脣的人類啊，自以爲是，又愚蠢之極。”
水寒冰貴爲大神，完全聽懵圈了。
使勁地眨兩下眼睛，“你到底想說什麼？”
楚思九懶懶地趴到桌上，沒好氣地抿一記脣，“我在發牢騷，發完之後心情好多了。”
“哦。”
與楚思九呆得時間久了，水寒冰的腦回路也很清奇，甩去那些聽不懂的，依著她的邏輯推導，挑了根骨頭出來。
“若我入宮殺了東方歸一，大餘國三位皇子各執一派人支持，天下大亂，重開戰端。如何辦？”
楚思九呆了呆，“東方昊這麼厲害，搞不定麼？”
水寒冰嗤笑，“他是人，人總歸只有人的本事。”
楚思九默了，難道這就是二太爺所言，若中途改命，會遭致更大的禍端？
嘆氣，繼續嘆氣。
她不過小小凡人一枚，就算是帶著異世的價值觀，也不比古人高明多少。大格局的事情多想多亂多煩惱，還是想想自己該怎麼辦吧。
發過牢騷之後，任督二脈打通了一半，心情確實好了很多。
“寒冰公子，按時下的情況下，我必須得跑路。”
終於說到正題上，水寒冰鬆出一口氣。
“唔，跑去呼城麼？”
楚思九擰起眉頭，“這個我還沒想好。”
“什麼時候會想好？”
“這個說不好，也許明日見著雲朵，跟著她打個噴嚏就想好了。也許到不得不走的那一刻，還在猶豫不絕。”
水寒冰淡淡地看她，“你不要抱僥倖心理。”
楚思九心頭一緊，擡起眼皮看他，“我懂，這件事情不以我的意志爲轉移，想保住性命，就得擇機跑路。然而……”
深深地吸一口氣，眸光又飄忽起來，“便如二次投胎，落點很重要。”
……
大餘國朝堂。
東方歸一淡緩緩地將三點意見講讀完成，又你你你的指一通，分配完工作。揮一揮手，“散朝。”
一晚上沒睡，頭很痛，他懶得聽朝臣們嘰歪。
然而朝臣們也不想嘰歪，信息太豐富。關係到後面的站位，一個個急不可耐地走出殿門，各回各府，各找各幕僚商議去了。
慕容雲浩靜靜地站在殿外，等著東方昊出來。
他面色沉靜，心裡頭卻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情勢已定，若東方昊順利接下太子名號，之後又順利登位，慕容家就算不能一步登天，也可以保百年平安。
憂得是家裡的那位老太爺怕是不安份，又要上竄下跳的搞事情。
他已經夠煩的了。
半刻鐘後，東方昊出來了。
“舅舅？等我有事麼？”
“唔，邊走邊聊。”
二人也不多說，緩緩地邁著步子，往宮門走去。
“外公的六九壽辰快到了，之前府裡頭有大準備，想要大搞一場。但是最近時局不穩，蕓兒的夫婿又是那個樣子……”
“外公什麼意思？”
“上一回，欣兒出嫁太高調，以至於後頭惹了不少的事情。你外公的心氣淡了好些，他的意思是不要大搞，只是把親近的人叫到府裡吃一頓，就算了。”
“那樣也好。”
“晴雪是從慕容府出去的，你外公堅持要叫她。你……”
東方昊不動聲色，淡聲道，“我會讓汪興送她過去。”
慕容雲浩鬆出一口氣，“那就好。”
二人對於這個話題都是厭煩之極，說完就完。剩下的時間，撿了朝堂上的要緊事情，交換了各自的看法。
也就幾步路，出了宮，分開走人。
剛纔有宮人給東方昊帶話，師兄許墨進城了，無意外，這會兒應該在肅王府等他。
東方昊對許墨有期待。
他的這位師兄，神龍見首不見尾，平素裡對他的事情也是關心，在外頭時，很是留意時政民情，會提點他。
這一回，不知道他會帶來什麼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