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我要怎麼辦?”符安結結巴巴問。
他真的被嚇到了。雲州多巫這個事之前姚植說過, 可最終,他和姚植這兩個從現代來的,受過自然科學教育的人, 確實都沒仔細想過‘巫’這個詞, 到底是指什麼。
現在經樓和一說, 他心裡頓時發毛。
說不定, 真的會把他燒掉。
因爲, 他確實沒有底氣面對原主親人的質疑,他的確是外來的,是個佔用原主身體的異世魂。
樓和哼笑一聲, 沉聲道:“怎麼辦?你問誰呢?難道我就知道怎麼辦了?我又不是巫族人。”
符安又慌了。
然而樓和緊接著道:“不知道怎麼辦你就跟緊我,等午時餞行宴結束, 你就跟我們一起去稷山。態度堅決點, 最主要的是, 不要落單。”
臨近午時,買藥的幾個人回來了。
雲州府四周響起了鐘聲, 這是雲州府午前辦公結束,可以休息的意思。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鄭寧就來了。
“請各位隨鄭某到內衙入席吧。”
符安擡頭看了她一眼,鄭寧轉過頭來, 微微瞥了他一眼, 並未說話。
符安忐忑不安的緊跟著樓和, 夾在人羣中間, 低著頭挪到了宴席處。
這次他聰明瞭點, 不等人開口,直接挨著樓和坐了下來, 方潛愣了一下,搖搖頭,只好坐在了他旁邊。
方潛從樓和跟符安的對話中大概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換魂術。他跟著樓和多年,知道樓和一直在研究稷山有關魂魄和靈的巫術。因此,聽到他二人談話中提及換魂術,方潛以爲樓和拿符安試過了,而且成功換了魂。但現在似乎是被符安的家人知道了……
不得不說,方侍衛的想象力還是蠻豐富的。
當然,儘管不贊同自己的主子在別人身上試換魂術,可如今,明顯都已經換好了,事已至此,他只能站在樓和這一邊,盡心盡力護他以及這個換好的符大人安全離開。
於是方潛小心留意著旁邊的動靜。
雲州多巫,符安不瞭解情況,但身爲朝中爲官多年的方潛還是瞭解一些的。雖然近幾年朝中出了新規,爲官者不得參巫,但連如今的帝君都會時不時的畫張符貼到皇上的背後,說是給她擋個小災之類的。所以,這個規定其實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效用。因此,要是鄭寧跟賀數真在宴席上施個什麼術法,他就算能看出來,也沒辦法攔。
何況他也看不出來……
開席了。
鄭寧起身說了幾句符安聽不太懂的開場話,之後舉起酒杯,用雲州話唱起了歌。
歌應該沒幾句詞,很快就唱完了,鄭寧將酒杯舉高,轉向了樓和這裡,微微頷首。
方潛見狀,悄聲提醒道:“殿下。”
符安心揪了起來。
“這不會是什麼巫術吧?還是什麼儀式”他心想,“會不會明面上是對著樓和,其實目標是我?”
然而,下一秒,他卻看到樓和也舉起了酒杯,唱了起來。
亦是雲州話,十分婉轉繞口。
符安這才隱約明白,是餞行宴前要唱的祝酒歌。
唱完之後樓和喝了酒,說道:“時辰不多,祝酒歌我唱完就可以了,一切從簡就是。”
坐在對面的穆王世子拍著胸口鬆了口氣,他唱歌走調,若不是樓和這句話,他恐怕就要在施雪面前出醜了。
鄭寧點頭稱是,坐下來,吩咐上主菜。
趁上菜的間隙,樓和低聲對符安說:“你待會兒儘量不要離席。”
符安說道:“……雖然我這麼說你可能會覺得我事多……但是我現在……真的很想去茅廁。”
剛到雲州府時,符安口渴,所以待客茶就多喝了兩杯。
樓和深深吸了口氣,有氣無力道:“方潛,你陪他去一趟吧。”
方潛點頭。
符安立刻起身,小聲道:“麻煩了。”
樓和眼睛看不到,所以並不知道,在方潛和符安離開後,鄭寧衝旁邊的一個灰衣老頭比了個手勢。
動作很隨意,比完之後,她就轉過頭,繼續笑著給大家介紹雲州特色菜。
倒是步行一擡頭看了眼離開的灰衣老頭,滿臉好奇。
田田郡主出聲道:“哎呀,這裡還有蠱師。”
步行一比了個噓的手勢,道:“沒關係,有哥哥在呢,就算他真是蠱師,也不會在這種場合施蠱。你安心吃飯吧,吃完就能回家了,阿爹阿孃肯定特別想你。”
方潛等在外間,符安解決完提褲子系衣帶的時候,突然感覺脖子一痛,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樣,微微發熱,酸癢。
符安伸手撓了撓,淨了手,走出來。
方潛還在門口站著,背對著他,身形高大,但十分模糊。
奇怪,視線爲什麼這麼模糊?
符安道:“方大哥,我好了,走吧,真是麻煩您了。”
自己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是自己在自己的耳朵裡說話一般。
站在他前面的那個人點了點頭,轉過身來,臉是模糊的。
之後,符安感覺自己就像走在夢中一樣,每一步都是軟綿綿的,雖然前方引路的人未開口說話,但符安潛意識裡知道,這個人在示意跟他走。
符安渾身無力,像被繩子牽住了鼻子,只能慢慢跟在那個人身後。
似乎轉眼間,他就穿過了雲州府的牆,跟著那個人,到了一個散發著朦朧微光的房間。
那人指了指中間黑漆漆的椅子。
他乖乖地坐了下去。
坐下的那一瞬間,好多嘈雜的聲音如潮水般涌進了他的耳朵,街上的叫賣聲,談話聲,吆喝聲,雲州府的鴿子咕咕叫的聲音。
眼前的畫面如同在水中往上看一般,只有模糊的影子,飄來飄去。
突然,他眼前的景象清晰起來,他看到一個很像自己的臉,原本在朝著一個方向微笑,說話。然後,像是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她慢慢轉過來,又一個身體分離了出來,睜開眼看著他,說道:“你果然不是符安!”
符安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咦?是自己的手!是他未穿越前的那雙手!
符安擡起頭,面前的女人眼睛越睜越大,面目猙獰,一道道水紋順著她的臉,慢慢往上移動,到頭頂蒸發不見。
這時,突然出現了另外一道清晰的聲音:“阿寧,問他問題。時間不夠了,好像有人察覺到了。”
那個女人轉頭看了某個方向,意外道:“是山士!穆王世子竟然是山士!”
之後,她快速唸了一串符安聽不懂的咒,喝道:“你是誰?!家住何方?何人招你來?”
符安腦中一片刺痛,他張開嘴,啊啊了幾聲。
那女人又問了他一遍。
就像有人逼迫他說話一樣,那些話一下子從心裡竄出來,又從他半張的嘴裡冒了出來。
“符安,北京,稷山……”
稷山?符安一陣怔忡。
那女人似乎愣了一下,一時間所有聲音都靜了下來。
突然,一道嫩綠色的光像刀一般,割斷了符安眼前的景象,所有的事物開始旋轉,融化。
那個剛剛說話的男聲焦急道:“阿寧回來!”
隨著這個聲音的出現,符安也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內衙前院,步行一手執剩下的一根竹筷,厲聲問道:“鄭大人爲何要在宴席上使離魂雙術?有什麼事不能當面說,偏要在這裡偷偷摸摸用巫術?!”
姚植跟施雪都愣了。
尤其是姚植,她剛剛一直在埋頭吃飯,突然聽到主位那邊傳來一聲驚呼,她擡頭看時,只見主位的椅子裂成了兩半,而剛剛還在笑著給大家說話佈菜的鄭寧,現下正捂著脖子,扶著桌子勉強站著,她身旁的賀數亦臉色慘白,一頭汗珠。
她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就聽到步行一的話。
她下意識看了眼樓和旁邊的空位,心道:“不會是……符傻子……被人家親姐給發現了吧?”
樓和站起來,對步行一說道:“去找符安!”
步行一有些猶豫。
這時,鄭寧道:“殿下,我弟弟,是不是被你蠱惑,換了魂?”
姚植筷子掉了下來,還真的被發現了!
樓和哼笑一聲:“既然知道,我也就不隱瞞了,現在的這個符安,我是要帶到稷山去的。”
鄭寧臉色一變,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捏緊了。
步行一見狀,將竹筷豎起來,隨時待發。
鄭寧狠狠忍了片刻,還是將手鬆開,苦笑道:“殿下總該告訴我,我弟弟被你換到哪裡去了?”
姚植連忙看向樓和,想聽聽他怎麼說。
樓和手指了指姚植的方向,說道:“你弟弟的魂在三月時就散了。三月初時,姚大人看到他命數將盡,告訴了我,於是我同你弟弟商量了,他也同意了,之後我就在他身上種下捕魂蠱,這樣他魂魄散時,身上的蠱就會招來新魂續命。”
姚植啊了一聲,之後迅速點點頭,機智地配合道:“對,我能看到符安的命軌,王爺一直在尋找能用的身體,符安的身體是最契合的,所以三月初時,我們就同符大人商量了,我當時還提議讓他同家人商量一下,可符大人並不想讓家人擔心,並且他怕說出來後你們會反對,他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是,能用自己這雙眼睛,再回來見見家人……可是,這個蠱出了問題,換來的新魂腦子有點不靈光,所以這也就是爲何我們會帶著現在的符安一起去稷山的原因,我們想問問神巫,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不說鄭寧了,就是樓和也有些吃驚。
說得跟真的一樣……這姑娘,真是……他差點以爲自己真的在三月初夥同姚植和符安做了場換魂。
鄭寧張了張口,半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田田郡主突然道:“啊呀,明遙說,符安在廁屋躺著呢!”
她話音剛落,就見方潛揹著符安走了過來,半跪下來,向樓和行了個禮,愧疚道:“有負殿下囑託,屬下在外間等符大人,後來聽到聲音才察覺不對,進去便見符大人昏倒在地,人事不省,額頭大約是撞傷了……”
聞言,姚植和步行一立刻圍上去。姚植看了眼符安額頭上的傷,鬆了口氣。
只是擦傷,並不嚴重。
步行一轉頭看向鄭寧,問道:“引魂蠱呢?取出來!”
鄭寧低聲道:“有時效的,已經融了,無礙。”
樓和慢慢道:“看來鄭大人已經問到答案了……”
鄭寧紅了眼圈。
樓和接著道:“鄭大人放心……我以性命起誓,符大人真的是自願的,我並未逼迫他。”
姚植咬了咬嘴脣,下定決心,轉身跪下,手放額上,伏地一禮,起身對鄭寧道:“不管怎樣,話是我跟符安說的。所以,現在的後果,由我承擔。鄭大人,待我們去了稷山問過神巫,必會給鄭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鄭寧呆呆地看著昏睡不醒的符安,表情難過。
樓和道:“走吧。”
姚植又向鄭寧賀數行了禮,低聲道:“我們走了……對不起。”
鄭寧呆立在原地,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們走出雲州府。
出了雲州府,姚植狠狠揉了下眼,深吸口氣。
樓和聽到了,問她:“難受?”
姚植嗯了一聲。
“想哭……不知道爲什麼,感覺對不起符安的家人,也對不起姚植的家人……”
樓和沉默不語,良久,探了探方位,摸到了她的頭頂,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去稷山,真能問到答案嗎?”
樓和沉聲道:“你要問什麼?”
姚植眼神飄遠,好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問……問爲什麼吧,爲什麼,憑什麼,以及,以後該去哪,該做什麼……”
稷山啊,可是稷山真的有他們一直想要的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