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阿爾傑來說，有關父親的唯一記憶，是世人對他壯烈犧牲的歌頌。

但阿爾傑並不想要英雄，他只想那個男人平安無恙。』

“女士，請節哀。”

穿黑衣服的人丟下無關痛癢的安慰話和一張破損不堪的卡片，匆匆離開。

留下以淚洗面的女人，和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阿爾傑。

他不瞭解爲何大家要把男人稱作‘英雄’，不清楚破損卡片代表的含義。

只記得那是個颱風天，大風好像要把房子整個颳走。

“這個月的撫卹金還沒有發放？你們交給雪金街那幫吸血鬼炒股票去了吧！”女人的聲音穿透牆壁和關著的門，高亢迴響。

阿爾傑只管默默收拾房間。

平心而論，聯邦對阿爾傑母子二人的待遇並不差，但阿爾傑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受。

每月的撫卹金，需要女人像神經質般催促，纔會姍姍來遲。而阿爾傑也不想念大學。

他想成爲一名卡師……儘管他沒有點燃火種。

阿爾傑經常想，如果男人逃離那片戰場會怎樣。他大可以拋下忒休斯，回到家裡和妻子小孩團聚。

男人完全有逃生的實力，誰也不能攔住他，大家最多指責，卻不能拿他怎樣。

可是，男人沒有逃走。

多年來，阿爾傑胸中總有難以釋懷的情緒。

像是一種沙灘裡摻雜石子的恨意，而這股恨意，更多是對男人，而非忒休斯。

房間收拾得差不多了，阿爾傑心不在焉的堆放盒子，盒堆如積木般倒塌，掉出一張被女人隨手亂丟的卡片。

阿爾傑撿起卡片，呼吸緊促，握住卡片的右手微微發燙。

像是一種血脈相連，他從這張卡片上感受到了男人。而卡面上，是男人的斬馬刀‘霸王粉碎’。

昔日的七階王牌，經歷忒休斯一役，破敗得連新手卡片都不如。

當阿爾傑牢牢將它攥緊，灼燒般的痛覺從小臂鑽入掌心，疼痛徹骨。

阿爾傑緊咬嘴脣，毫不吭聲，直到掌心刻映出火焰的紋路。

哐當。

他扭頭回望推開的大門。

女人望著他，眼神複雜，驚恐、憤怒、絕望，還有濃郁到要瀰漫過來的悲傷。

“你陰魂不散！”女人朝天花板尖叫，“我就該把它丟掉！現在……你又要，讓他上戰場……”

女人說不下去，緊接著大哭。阿爾傑安撫著她，逐漸接受與卡片之間的聯繫。

時隔十年，爲了能讓女人睡個好覺。

他決心復仇。

……

黃金州，西海市。

颶風已登陸兩小時，海平面上漲，吞噬海岸線，成百上千只深海魔物正在登陸。

天黑如墨，枝形閃電在雲層裡閃滅，大雨滂沱。

四周迴響人間地獄般的慘叫。

“報告，封鎖線已經支撐不住！”渾身血污的小隊長顫抖著。

“我已經讓卡師協會發布緊急通知，請求市裡的卡師出手援助……這是不得已之策。”

黃金州調查組長，庫爾克聲音嘶啞，機械臂舉起望遠鏡，觀察戰場，目光一縮。

“那個少年是”

咚！

兜帽少年嘶吼著劈碎一頭深潛者，墨綠汁液濺他一身，無暇思考，身體本能地向後揮刀，攔腰把深潛者斬成兩截。

阿爾傑猶如一頭孤狼，兩眼紅腫佈滿血絲，拼了命地揮刀，雙臂發麻，失去知覺，再度揮刀劈碎一頭深潛者。

當年，男人經歷的，就是這樣的戰場嗎…阿爾傑出神地想。

“蠢貨！”庫爾克站在高地，放開音量，“你是在找死！快往後退！”

少年猶如一柄分開魔物潮的尖刀，但當刀鋒捲刃、鋒芒殆盡，深潛者從四面八方將他包圍。

或許他聽見了庫爾克的話，但已經沒有脫身的餘力。

“那柄斬馬刀……”小隊長叫道，“他是利泰爾的兒子！那位七階國士的兒子！”

“他是國士無雙的兒子也沒用！”庫爾克說，“往魔物潮裡衝，他是在自尋死路！”

“得、得派人救他，他畢竟是……”小隊長語無倫次。

庫爾克打斷，冷酷地說：“戰場上沒有身份貴賤，只有拼儘性命的戰士。他不是調查組的幹員，由他去吧！”

“組長！”另一位小隊長跌跌撞撞地跑來，聲音沙啞嗚咽：“7區……全部，淪陷……”

庫爾克如墜冰窟，聲音顫抖：“什麼？”

“那不是A級深潛者。”小隊長啜泣著說，“大夥兒拿命換的情報，讓我帶回來……”

“它自稱是這一代的深潛者長老，S級的大袞！！”

大袞，是深潛者信仰的神靈，傳說其力量，遠勝於中古世代的神祇。

而“大袞”這一名諱，作爲代代傳承的稱號，授予某一深潛者羣中最強大的戰士。

轟隆隆！！

雷暴轟然炸響，黑夜頓時蒼白一片，映照白茫茫的雨絲。

滂沱大雨中，五米多高的巨型深潛者，身披墨綠色的鋼鐵鱗片，身軀如同人類，頭部卻無比猙獰。

它的脊背突起成排倒刺，背後長出巨蟒般的尾巴，肩抗血跡斑斑的尖頂石柱，望了眼城市方向。

咚！

大袞踏率先過屍橫累累的7區。

在它身後，深潛者猶如嘈雜轟鳴的蝗蟲羣，一窩蜂涌入西海市！

“攔不住了嗎…”庫爾克失神地說。

光是抵擋魔物潮，便已讓整個黃金州調查組筋疲力竭。

而S級深潛者‘大袞’，已經突破封鎖線，率領魔物大軍入侵西海市，如入無人之境。

天氣如此惡劣，支援力量一時還無法抵達西海市。

庫爾克放眼望去，幹員們的臉上，佈滿濃濃的絕望。

轟！！

天空砸下一道暗紅色的火焰，赤發男人怒喝著砸落重拳，爆發澎湃氣浪，盪開成羣的深潛者，解救阿爾傑。

阿爾傑疲憊仰頭，卻見赤發男人咧嘴笑了笑：

“你就是利泰爾的兒子？還不賴嘛，沒有給他丟臉。”

“你……是誰？”阿爾傑問。

梵剎天聳了聳肩：“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拳頭現在很癢！”

轟！！

梵剎天腳底爆起暗紅源力，兩隻纏繞火焰的鐵拳，猛然砸碎兩頭深潛者。

暗紅火焰吞噬殘骸，瞬息間抹去生跡！

庫爾克同樣留意到戰場上的梵剎天。

“六階宗師，梵剎天。”庫爾克瞪大眼睛。

至少，能緩解一些戰場局面！

正當幹員們鬆了一口氣。

雷聲震耳欲聾，閃電如銀蛇般在雲層裡狂舞，海面掀起萬丈浪潮。

幹員們張大嘴巴，瞳孔收縮，渾身顫慄。

“那是什麼怪物！”

“除了S級大袞，還有其他的魔物？！”

“忒休斯！！這是十多年前的海之魔物，忒休斯！！”

“吼！！！”

萬丈大浪中，現出三根巨大海蛇頭顱，三根腦袋齊齊朝天空嘶鳴。

梵剎天與阿爾傑同時仰頭。

一時間，赤發男人的臉色尷尬，後退半步，打算開溜。

這玩意兒居然真的還活著！

若是一些雜魚深潛者，我解決起來當然很輕鬆。

但是……這特麼的是海之魔物，忒休斯！！

七階國士爆種才能戰勝的超S級魔物……完全不是老子能搞定的了！

阿爾傑仰望巨大海蛇，眼底燃起一簇紅色火焰，強烈的憤怒侵蝕內心，用力攥緊手中的刀柄。

“小子，快逃！”

見阿爾傑毫無迴應，梵剎天眉毛一挑：

“我看在你爹是利泰爾的份上，才提醒你，那是超S級魔物，你去等於送死！”

手中的斬馬刀‘霸王粉碎’，彷彿有著心跳一般。

阿爾傑能感受到斬馬刀呼吸的頻率。

眼前彷彿出現父親的身姿，高大男人緊緊握住斬馬刀，雙目冷峻，仰望高不可及的忒休斯。

當時，父親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他爲什麼不逃走，非要直面‘海之魔物’忒休斯？

阿爾傑想象不出，只是緊了緊手裡的刀柄，低聲說：“我不走。”

梵剎天表情和見了鬼似的。

這個小鬼身高一米五都不到，握著一把破爛斬馬刀，真把自己當做你爹了？！

“隨便你。”

梵剎天丟下一句話，迅速遁走，留下暴雨中的阿爾傑。

阿爾傑孤身走至大浪翻涌的海岸，仰望巨大海蛇，雙眼涌起‘暴怒’的紅光，兩手握緊斬馬刀。

父親……我還不想逃走。

我甘願成爲魔神走狗，只爲了復仇。

爲了讓你看著，我不僅是英雄之子。

爲了西海市裡的母親，能做個好夢……

暴怒魔神的‘狂化’力量涌入阿爾傑的身軀，他竟短暫爆發出高達六階的恐怖力量，雙目血紅，瘦弱身軀爆發怒吼。

他掌心的黑紅火焰，附上斬馬刀，刀身開始延長，綻放出它原本的魄力！

阿爾傑猛地瞪大眼睛。

他感到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搭在他的手掌之外。

在他前方，竟然站著一道由光粒交織成的金色虛影，男人和他共同握住‘霸王粉碎’，目光柔和。

魔神的暴怒情緒，不斷侵蝕阿爾傑的內心，他卻保持清醒，不住地抽動鼻涕，眼淚橫流。

這一刀，是我繼承父親的！！

嘭！！

阿爾傑爆發恐怖彈跳，高舉斬馬刀。

他的身姿甚至與利泰爾一模一樣，刀身延展爆發燦若烈陽的火焰，映照出少年血紅的雙眼，嘶聲咆哮：

“霸王·粉損！！”

刀芒暴漲，橫斬落下，斬斷一顆巨大無比的頭顱！

咚！！

忒休斯的一顆頭顱墜入海面，掀起澎湃大浪。

庫爾克顫抖著舉著望遠鏡，一臉不可思議。

放下望遠鏡，他眼中並非震撼，只有寒冷徹骨的恐懼。

忒休斯斷裂的頭顱，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

不到十秒完成恢復，眼神露出人性化的嘲諷！

倏地，揮動重錘般的頭顱，阿爾傑腹部中擊，大口嘔出鮮血，弓起身子猶如蝦米，如炮彈般飛出。

嘭！！

阿爾傑落入沙灘，濺起漫天沙子，口吐鮮血。

他雙目灰暗，仰望眼前面無表情的赤發男人，嘶聲說：“你，想做什麼？”

“剛纔，那是魔神力量吧。”梵剎天漠然地說，“你動用了魔神之力。”

“那又怎麼樣。”瘦小少年愴然一笑，“我沒有用錯力量。”

梵剎天沉默，注視少年身旁斷裂的斬馬刀，金色虛像無影無蹤，昔日的七階王牌，已經沒有修復的可能。

但剛纔那一刻。

梵剎天切實看見，阿爾傑身邊，出現了那位國士‘利泰爾’的身影。

“你是暴怒魔神的走狗，我本該將你誅殺。”梵剎天掰著拳頭，木然地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赤發男人居高臨下，睥睨地說：“你剛剛，爲什麼不逃走？”

阿爾傑雙目灰暗，仰躺著張開雙臂，呼吸咳出血沫，怔怔失神。

對啊，我爲什麼不逃呢……

明明，我一直希望父親，在當年與忒休斯的對決中逃離。

可爲什麼，我反而做出了和他一樣的選擇……

“可能是因爲。”

阿爾傑苦澀地笑著：“我逃走了，就沒有能站在前面的人了吧。”

赤發男人的身軀顫動了一下。

“明知道戰勝不了忒休斯，我也絕不能逃走。”阿爾傑強撐著身軀，勉強爬起，“它是我的仇人…而我的母親，就在，我身後的城市…”

“如果連我都逃走了，又能奢求誰來守護她呢？”

阿爾傑握緊刀柄，雙目染上‘暴怒’的血色，被一隻手掌蓋在肩頭。

蘊含佛法的純淨力量，注入他的身軀。

阿爾傑眼底的血色消失，不可思議，望向面無表情的赤發男人。

“我只顯露一次。”

梵剎天‘噼啪’轉動脖頸，渾身燃起暗紅源力，嘴角咧開獰笑，眼角上吊至額頭：

“記住，不要和別人透露我的王牌！”

嘭！！

梵剎天背後，竟顯露出一張冒著金燦燦光芒的卡片。

阿爾傑瞪大眼睛：“傳、傳說卡片？”

卡片具現出一尊三頭六臂的怒目金剛，赫然是六道之一，護法八部，阿修羅！

金光融入梵剎天的脊背，炸響如雷般的噼啪聲，竟生出另外兩隻健碩手臂。

“這、這是您的，附體形態嗎？”阿爾傑顫聲說。

梵剎天扭頭看了眼背後的雙臂：“呃…有點醜，所以我不經常用。”

“但是，和有九隻腦袋的傢伙對戰，手臂當然是越多越好！”

梵剎天用力踏地，衝向暴雨中的忒休斯。

嘭！！

僅一擊，梵剎天嘔出鮮血，跌落在沙灘，仰望忒休斯，獰笑道：

“再來！！”

……

大雨浸溼楚雲的黑西裝。

轟隆隆！

雷電劃過天空，映照出他身前巍峨佇立的巨大身型。

“渡鴉！”

耳麥裡電流聲嘈雜，西格莉德聲音緊張：

“深潛者的首領，大袞，正往你那方向靠近，它擁有S級以上的實力！”

“渡鴉，你聽得見嗎，渡鴉！”

大雨順著楚雲鬢角的黑髮往下滴落。

他手握一把漆黑細劍‘鴉殺盡’，漠然攔在肩抗巨型尖柱的大袞前方，摁下藍牙。

“收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