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一輪血色的夕陽在西邊的地平線上方不遠處的霧靄中浮沉著，那令人窒息的殷紅將剛剛經歷了一場戰鬥的中條山也染成血一樣的顏色。

小北山子峰陣地前，到處都是炮彈炸出的彈坑，大大小小的彈坑佈滿了十來平方公里的空地，有些地方的泥土幾乎是被炮彈犁了一遍，再經過大量鮮血的浸潤，人踩上去瞬間就陷入一片泥濘之中。

鬼子的進攻部隊已經撤了下去，戰場上的槍聲漸漸停歇下來，只有一兩聲冷槍零星的響著，那是還殘留著些許體力的戰士在狙擊撤退的日軍部隊。

小北山子峰位於北山子峰西北方兩公里處，站在山頂的陣地上，回頭就能看到東南方向的北山子峰，如今駐守在這片陣地上的，就是二十九軍119旅217團的三營。

陣地前遍地都是屍體，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就跟農村田地中放倒的麥個子一般。

營長王長順站在陣地上，他現在已經成了個血葫蘆，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滿是硝煙和鮮血的軍裝早就成了一片片的，一張臉更是被薰染的跟竈王爺差不多

用手中大刀支撐著身體，王長順彎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他用無比嘶啞的聲音嚎了一嗓子，“三營活著的，吱一聲。”

“我！”

“營長，我還活著！”

“奶奶的，小鬼子想殺我，下輩子吧。”

片刻之後，迴應聲稀稀落落的傳了過來。

王長順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苦笑，自己五百多人的一個營打到現在，才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只剩了兩百來人，減員超過了三分之二。

按照以往的規定，這麼高的傷亡率，早就該撤下去休整了，但是現在不行，喜峰口、董家口、潘家口，甚至西邊的古北口等長城沿線，到處都打得如火如荼的，二十九軍兵力已經吃緊，實在抽不出多餘的部隊來支援了。

所以，他這個三營只能釘在這裡，就算是戰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要把鬼子攔在小北山子峰陣地前，不能讓他們前進一步。

小北山子峰雖然有個小字，但是海拔比北山子峰還要高一百多米，而相隔一公里的距離使得這裡可以輕鬆俯瞰整個北山子峰。

一旦這裡被日軍奪取，到時候日軍只需要架上幾挺機槍，後果就不堪設想。

因此，王長順必須要死死守住這裡。

咬牙撐著已經疲憊到極點的身體，王長順搖晃著身體從戰壕中跳出來，朝戰士們喊著，“快，打掃戰場，把鬼子武器彈藥什麼的都蒐羅回來，鬼子很快就要又上來了。”

剛經過了異常激烈的拼殺，戰士們的體力都已經所剩無幾，但是他們也知道現在情況的嚴重，因此他們咬著牙爬出戰壕，搖搖晃晃走向陣地前的日軍屍體，開始打掃戰場。

雖然西邊還有太陽，但是天色卻被濃烈的硝煙薰染的一派灰暗，股股黑煙沖天而起，然後在天空上擴散開來，讓天色更加渾濁不堪。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新鮮血液甜腥氣和被燒焦的糊味混合的味道，聞上去讓人反胃作嘔，不過戰士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自顧自的忙著沒人理會。

在陣地前不遠處，原本的一片樹林大部分在先前的炮擊中早被點燃燒成了黑炭，只剩下最後一棵還嗶嗶啵啵的噴吐著火苗，不過也燃燒不了多久了。

在樹下，一具身著二十九軍軍服的漢子背倚樹幹，身上血跡斑斑，在前心上赫然三四道刺刀留下的傷口，被從身體上斬落下來的一隻手臂依然死死抓著槍托砸斷的漢陽造步槍，雙眸怒睜定定的瞪著前方。

幾個二十九軍的士兵從樹旁經過，他們強忍住走過去的衝動小跑著離開，現在時間緊迫，後邊的擔架隊在幾個小時前就已經沒了音信，估計是被鬼子的轟炸給阻斷了，他們沒時間將這些犧牲的戰友搬到陣地後方去，，只能等晚上鬼子進攻停止了再來搬運屍體了。

王長順來到了屍體近前，他伸手去撫對方大睜得雙眼，嘴脣不受控制的顫抖著：“老黃，放心的走吧，你的仇我們會替你報的。”

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本子，王長順翻開來，可以看到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掏出一根只有手指頭肚長短的鉛筆頭，在上面寫著字。

很快，小本子上又多了一行字：黃炳義，217團三營九連長，1933年犧牲於小北山子峰陣地，22歲。

打掃完戰場，戰士們返回了陣地，立刻橫七豎八的倒在了地上，他們必須要抓緊時間恢復體力，準備應付接下來的戰鬥。

王長順靠坐在戰壕壁上，用從鬼子軍服上撕下來的布擦拭著自己的大刀，剛纔的血戰讓它粘滿了血跡，就連麻布裹成的刀柄也被鮮血浸透了，摸上去滑膩膩的。

一個小戰士兔子一般竄了過來，“營長，我回來了。”

王長順眼皮都沒擡，繼續擦拭著刀柄，“情況怎麼樣，援兵啥時候到。”

這是他的通訊兵喜子，因爲通往團部的電話線被鬼子炸斷了，所以他就派喜子騎馬去團部求援。

“團長說，讓咱們再堅持一下，九個小時之後援兵就能趕到了。”喜子擦著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聽喜子說完這些話，王長順將破布狠狠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齒的低吼道，“堅持他娘個鳥，九個小時，等援兵到了，乾脆等著收屍吧。”

難怪他這麼大火氣，現在的三營已經瀕臨彈盡糧絕的境地，不要說九個小時，就是三個小時都不一定能支撐得過去。

見營長髮火了，喜子嚇得朝後縮了縮，低著頭沒敢說話。

王長順雖然這麼說，但是也知道團長王長海的難處，217團的三個營分別扼守著北山子峰等幾個要隘陣地，估計傷亡都差不多，根本就不可能抽出人來支援自己。

這次援兵，鬧不好就是王長海把自己的警衛連都派出來了。

真他孃的沒辦法，看來只能靠自己手裡這百十來號人，撐過九個小時了。

就在他滿肚子鬱悶的時候，一名負責監視敵人的戰士忽然嚎了一嗓子，“營長，你快來看。”

王長順聞聲竄到了他身邊，探頭朝陣地外一看，臉頓時就黑了，“娘咧，這下子麻煩了。”

山下，日軍又準備進攻了，這次他們集結最少有一箇中隊的兵力，而且居然還弄來了幾輛九二式戰車，正軋軋的朝陣地上駛來。

雖然那時候日軍戰車有薄皮大餡的特性，跟其他坦克對抗就是自己找虐，但用來掩護步兵衝鋒還是威脅很大的。

主要是當時二十九軍的武器裝備太差了。

就拿三營說吧，很多人用的還都是漢陽造呢，膛線都快被磨沒了，至於重武器更是少的可憐，火炮則只有兩門早就被淘汰的迫擊炮還沒幾發炮彈的。

“爆破組，把炸藥包準備好。”

王長順嘶啞著嗓音吼道，他知道這次鬼子來勢洶洶，恐怕又是一場苦戰。

陣地上所有戰士都摒住了呼吸握緊步槍，機槍手也拉動槍栓子彈上膛，大家做好了戰鬥準備，陣地上瀰漫著濃濃的悲壯氣息。

“第一組，準備。”

一組戰士夾起了所剩不多的炸藥包，彎腰做好了跳出戰壕的準備，他們這一去基本上是不可能活著回來了，但沒人有退縮的意思。

“給我——

王長順的手已經舉了起來，但是就在那個“上”字已經從喉嚨到了脣邊即將蹦出來的時候，一道亮麗的火焰從側翼的一處山坡上劃過，準確的落在了日軍九二式戰車上。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之後，日本戰車上騰起橘紅色的火焰，就連炮塔都被炸飛了出去，陣地前霎時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火炬。

不光王長順他們懵了，連那些跟在戰車後面埋頭衝鋒的日本士兵也停住了腳步，看著熊熊燃燒的戰車直髮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一枚枚槍榴彈從兩側的山坡上呼嘯而來，將六輛九二式戰車都化作了大火炬，這六輛熊熊燃燒的戰車還沒來得及展開隊形，恰好在衝鋒的日軍士兵面前形成了一道三四米高的洶涌火海，讓他們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接下來，後方指揮衝鋒的日軍低級軍官也遭到了狙擊槍的精準狙殺，一個個翻身栽倒，很快就傷亡大半，亂成一團。

這樣一來，日軍的進攻自然被打亂了，失去了指揮官的日本士兵只得倉皇后撤回了營地，一次氣勢洶洶的進攻就這麼被迅速挫敗了。

“喜子，剛纔那邊的援軍是誰啊。”

二十九軍陣地上，王長順這時候纔回過神來，他朝那邊的山坡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剛纔的槍榴彈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扭頭問身邊的喜子。

喜子也搖了搖頭，茫然的騷著頭皮，“我也沒看清，就看好像有人影晃動。”

王長順他們全都陷入了困惑。

很快，一個個消息都傳來了，得到支援的不光是小北山子峰陣地，附近的好幾個陣地都得到了強有力的支援，一天一夜的時間裡，神秘援軍用他們那精準無比的狙擊水平，讓日本軍官們嚐到了束手被人宰割的滋味。

前線陣地的日軍中下級指揮官被擊斃多名，就連指揮系統和重火力也在襲擊下損失慘重，巨大的損失讓他們不得不暫時停止了進攻。

彷彿一陣龍捲風，這支神秘隊伍乍一出現，就讓長城沿線的鬼子們嚐到了苦頭。

神秘援軍出現的第一時間，在二十九軍119旅位於喜峰口的指揮部內，旅長趙登禹就接到了王長海的彙報，他越聽越興奮，大聲說道，“王長海，你小子給我務必找到這支隊伍，哪怕是綁也要給把人請到旅部來。”

王長海把胸脯子拍的啪啪響，“明白，旅長，你就等好吧。”

放下電話後沉默半晌，他又撥通了電話，“軍長，我是舜臣，有個重要情況需要彙報……”

與此同時，在日軍第十五混成旅團的指揮部內，旅團長山田一冢也給下屬部隊下達了同樣的命令，“務必查出此次襲擊行動之中國軍隊爲何人。”

短短半天多時間，就連北平總司令官邸，長城戰役中國軍隊幾個參戰軍團的指揮部……，幾乎所有跟長城戰役有關聯的勢力和機構都得到了消息，開始大力蒐集這支部隊的情報。

一時間，這支神秘的部隊躍入了長城戰役交戰雙方的視野。

但是接下來的時間裡，這支神秘援軍卻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到底是誰，到哪去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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