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王錚他們就在學校住下了。

郵遞員老封送信的時候，經常住這兒。

王老師在去世之前，留下一封信，沒有送出去，因爲王老頭上次在信裡告訴王老師，他們會在中秋過來看他。王老師沒有等到，在信裡向王老頭道歉了。

他說，“人生就這樣，許多事兒還沒來得及做，許多話還沒來得及說，還沒來得及好好告別，就這樣倉促的下車了。唯一不同的是，前面下車是王箏，是我的父母，現在是我。

不知道會不會上天堂，如果上的話，我也不會上吧。

因爲許多次夢見他們，我站在他們面前，什麼話都說出不出來。

不是所有錯誤都可以被原諒，也不是所有傷痛都可以撫平，時間也有無能爲力的事情。”

他很感謝江陽和王老頭，尤其王老頭。

他說，人總喜歡比慘，但聽到有人比自己慘，或者同樣慘的時候，心裡會高興。王老頭的選擇讓他內心多了幾分喜悅。“你看，人就這麼一回事”。

他唯一慶幸的是，終於能好好的說一聲再見了。

“離別前能說聲再見，已經是足夠幸運的事。”

王錚在看罷信以後，從住處出來，望了望頭頂，澄澈多星，月光正好。

他坐在院子裡，望著星空，點了一根菸抽起來。

就在這時，學校圍牆那邊有了聲響，王錚扭頭看去，兩個矮小的身影走過來，穿著校服。待走近以後，才發現是兩個小女孩，她們在看著他，指指點點。

終於，個頭高的學生問他：“你是王錚嗎？”

王錚點下頭。

小女孩把一封信交給他，“王老師讓你一個人看。”

她們走了。

王錚走到學校廁所前的路燈下，把信打開。

這是一封專門寫給他的信封。

王老師說，他很高興有人記得王箏。在車禍發生的時候，他的確有一陣埋怨他們爲什麼去爬山，爲什麼沒有保護好她，他甚至還埋怨過發明汽車的人，但這只是在逃避。有些事就那麼巧的發生了，他不怪任何人，王老師甚至知道，這跟他的出軌無關。

“我很真心的說，這事兒與你無關，你沒有任何錯，放下吧，孩子。”

王錚長出一口氣。

他望著天空，月亮的光在變的模糊，像山水畫落墨時的洇染。

他來這兒，就爲了這句話。

白天站在墳前，他以爲永遠也聽不到這句話了。

江陽這孫子可真是——

他要是女人，非搶過來不可。

算了。

王錚把紙折起來，覺得大魔王會把他剁碎了餵魚的。

他記得《鄉村教師》扉頁上寫了一句話，“獻給爸媽，所有老師，以及，王老師。”

一箭雙鵰。

這小子也不厚道。

***

江陽掛了王大爺視頻不久，就收到了模型船。

這貓冬商城還是不錯的，物流速度夠快，就是不知道貓冬老闆是不是同樣不知道老婆漂不漂亮，不過沒關係，因爲在現在不知妻美的名號已經是江陽的了。

江陽挺無辜的。

他只是不知道老婆是大明星而已，又不是不知道漂不漂亮。

他老饞大長腿了。

江陽把模型拿到手以後，記起了一些東西，但不多。

這種模型船，跟豪華郵輪區別還是挺大的，就沒有那種在船上的感覺。

江陽把《海上鋼琴師》記起來的，用了差不多一天時間寫出來。

至於記不起來的——

江陽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這個辦法很危險。

他思來想去，還是沒下得去手，自己下水游泳了。

李清寧在屋內扒譜子，就是把記下來那些曲子編寫成譜。

她挺喜歡《海上鋼琴師》的，不止因爲裡面有誇張的鬥琴場面，還因爲這裡的音樂。

挺好的。

在扒譜同時，她時不時地扭頭，目光穿過落地窗，看向江陽，看他狗刨，樂上一會兒。

其實，在京都的小區會所裡就有泳池。

但江陽一直不去。

他口頭上說著不喜歡玩水兒，其實就是怕他狗刨讓人笑話而已。

也無所謂了。

關上門自己玩兒也挺好。

江陽玩了一會兒，沒意思就上來了。

他沒有去打擾李清寧。

江陽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耐住寂寞，或者說能自己跟自己獨處的人。

小的時候，別的小朋友出去玩耍，他媽熱了怕他溺水，冷了怕他掉進冰窟窿裡，不冷不熱的怕他被車撞，讓人販子拐走，所以她外出忙的時候，就把江陽鎖在家裡。

這當然挺難受的。

但這樣時間久了，江陽漸漸就喜歡了自己一個人玩，拿撲克排兵佈陣，看螞蟻打架都能看上半天。螞蟻不打架的話，就搓一下，讓它們湊在一起打架。

不過——

獨自玩的時候，最讓他舒服的還是有一個人在家陪他。

就雖然不在一起玩，也不覺得寂寞，很高興，就好像一個小乞丐，忽然得到一塊特別美味的糕點，放起來捨不得吃，每天捏那麼一點點嚐嚐，只要不吃完，心裡就總是甜滋滋的。

所以，只要看得見李清寧在忙，江陽就獨自在院子裡琢磨的很有趣。

而且——

這裡也挺好玩的，站在院子裡，就面朝大海，聽得見浪打礁石的聲音。

把所有思緒都放空了。

還足夠大。

江陽四處摸索著——

“只是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手機響了。

李清寧接通電話，她爸打過來的，學校明天正式放中秋假，問李清寧的安排。這女婿上門了，不可能見了一晚上一早上，就再也不理會了，“你把人藏哪兒了？”

他還想跟江陽殺盤棋呢。

這纔是最後一關的考驗。

李清寧很無辜：“我能藏那兒——”

她推開門，見到很無語的一幕。

江陽不知道從哪兒把人體骨骼模型搬了出來。

這具人體骨骼模型是李清寧當初買的。

聲帶是最獨特的一件樂器，比任何樂器都重要和難以駕馭。在練習科學發聲和保養聲帶的時候，李清寧曾買了這個人體骨骼模型研究：吸氣的時候，肋骨會擴張，頸椎變短，肺擴張，而在人體工學上，這些都會影響人體的發音，後來就不大用，放起來了。

但現在——

江陽給它戴上了一頂帽子，旁邊放了一把吉他，正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具骷髏。

他覺得這骷髏架子配吉他也有故事，一個動畫。

“你以後叫——”

江陽就是想不起名字了，就那種明明在嘴邊了，就記不起來的感覺。

他在想，要不要試一試那萬不得已的辦法？

敲一下腦袋？

有可能開出雙黃蛋。

當然，也有可能是個空包彈。

但在李清寧眼裡，江陽對一具骷髏說話，這景象很詭異。

別把老公憋瘋了。

“行，我知道了。”

李父在電話中說了明天安排，李清寧答應一聲，掛了電話，走過去問他想什麼呢。

江陽：“找靈感呢。”

“別想了，明天我帶你找靈感，絕對找得到。”

李清寧看了下天空，還早。

她讓江陽先去沙灘上轉轉，放鬆一下。

她把霞姐她們叫過來，待會兒下去找他，一起在海邊吃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