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陽很舒服，這是始皇四年的春天，同樣是陳珂來到大秦的第五個年頭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去了。
日子或許還沒有發生改變。
陳珂的眼神中帶著些許的平靜，他打了個哈欠，躺在湖泊中的船隻上，手中還拿著一個魚竿。
魚竿隨意的飄蕩在湖上，顯得那麼的漂亮。
“扶蘇，春天是萬物復甦的季節，你就別板著一張臉的，顯得多不好。”
扶蘇坐在另外一邊，神色有些嚴肅。
這是開年後那場朝會過去後的半個月，朝會上確定了扶蘇的太子身份，其餘的幾位公子也都沒有任何的表態。
包括被羣臣們最看重的幾位，比如九公子將閭，比如公子胡亥，所有人都覺著應當是三足鼎立的狀態。
但現在的實際卻並不是這樣。
沒有人跟扶蘇爭搶太子的位置，另外兩個本來應該是扶蘇競爭對手的人，將太子的寶座拱手相讓。
扶蘇嘆了口氣。
“老師，不是我想板著臉，而是我發現了一件事。”
他感慨的說道：“我以爲太子只是個稱謂而已，但是我沒有想到，太子不僅僅是一個稱謂，還代表著更多的其他東西。”
更多的其他東西？
陳珂有些好奇的看著扶蘇問道：“哦？什麼東西？”
扶蘇鄭重其事的看著陳珂，神色幽怨：“代表著父皇將更多的政務合情合理的交給我處理，代表著我的工作量突然增長了好多。”
“以往父皇只會讓我處理一些簡單的政務，但現在開始讓我接手一些不好處理的政務了。”
“我問父皇，父皇說這些是因爲我是太子，不再是長公子了，所以理所應當提前看一看皇帝要處理的東西.”
扶蘇有些無奈的坐在那裡，翻了個白眼：“我覺著父皇就是單純的懶，不想處理政務了而已，沒有別的理由。”
看著扶蘇無可奈何，又一臉疲倦的樣子，陳珂當即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說扶蘇啊，你就認命吧。”
“這多正常？”
陳珂枕在身後的靠墊上，端起來旁邊泡著的茶水，美滋滋的抿了一口。
“你現在還只是太子，還有陛下幫你處理一些最棘手的東西，而且還有李斯這個「卷王」，等到你成了皇帝的時候，李斯只怕也已經是告老還鄉了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扶蘇的臉和眼光都有些暗沉，他看了一眼躺在那裡，只顧著笑的老師。
心裡有些哀怨。
所以父親有李斯幫忙，還有自己幫忙，自己的老師爲什麼就是一副疲懶的樣子，恨不得什麼都不管？
有那麼點命苦。
“老師，你別笑了。”
看著陳珂一直在笑的扶蘇心裡陡然生出來一團嫉妒的火焰，他嘿嘿一笑，看著陳珂說道：“老師，你答應李丞相的東西呢？”
“李丞相可是催了好幾遍了。”
“之前還是我幫老師壓了下來的，既然老師現在還有時間和功夫嘲笑我，那肯定是不忙了。”
“那就不用我幫老師壓下來了，老師你就抓緊時間想一想該如何給李丞相交差吧。”
扶蘇看著臉上笑容頓時僵硬了一瞬的陳珂，頓時感覺心裡舒服多了。
他笑了笑，又是說道：“哦，還有。”
“父皇說了，他想早一日看到恢弘的咸陽城，即便是沒有辦法在近五年內全部修建，但至少是將現在的咸陽城給擴建一下。”
“九卿們中也有人說，想要模仿蓬萊洲單獨的建立一個所謂的「行政區域」，這樣子就可以不必混淆了。”
“也方便那個叫什麼來著？”
扶蘇拍了一下腦門子，然後說到：“哦對，方便老師說的那個「辦公」。”
他看著陳珂，此時陳珂的臉頰上已經沒有半點笑容了。
反而是扶蘇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
笑容不會消失，只會從一個人的身上轉移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
“嘿嘿，老師，那我就不打擾了~”
“您享受一下最後的悠閒時光吧？”
說著，扶蘇就連忙跳到了一旁的另外一條小船上，那小船上的侍衛低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笑。
當看到扶蘇跳了上來後，迅速的開始劃船，離開了陳珂的視線。
而陳珂坐在那裡，身體的僵硬還未曾完全恢復，臉上的笑容從嘲諷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的痛苦。
“阿西。”
他下意識的發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聲音：“爲什麼開年的事情要拖到現在，這都已經是春天了。”
“馬上要三月份了。”
陳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他覺著剛放假的時候尚且還是昨天，怎麼一眨眼那些假期就已經過去了？
難道是有人偷走了自己的假期麼？
沒有人能給陳珂答案，只剩下湖面上盪漾開來的一圈圈波紋，清澈的湖水下面，幾條魚兒遊蕩著，圍在這魚鉤之前，但就是不咬餌料。
像極了在逗弄陳珂。
丞相署
看著堆積如山的政務，李斯反倒是露出了一副興高采烈地模樣。
他的身旁坐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吏，看樣子痛苦至極，正是曹參。
曹參坐在一堆政務旁邊，有些心不在焉的扒拉著面前的政務。
“丞相，真的要在這幾日全部處理完啊？”
他看著面前的政務，眼睛中帶著一抹痛苦的神色，這怎麼可能做的完呢？
能夠做完的，一定不是人類吧？
李斯冷哼一聲，看著曹參說道：“曹參，你可別學陳珂那個小子，整日裡一副疲懶的樣子。”
“有政務能夠處理事好事，等到哪一日你連政務都沒得處理了，你就知道我如今說的意思了。”
曹參只能無奈的嘆氣，遇到這樣子一位上司，他能怎麼辦呢？
更何況，他連在心裡抱怨李斯的機會都沒有。
因爲李斯不是那種他只說不做，把所有的事情都壓到屬下身上的人。
恰恰相反，李斯干的事情，比所有人都多。
這就是爲什麼李斯一直這麼拼命，也帶著丞相署拼命，但卻沒有一個小吏會在背後說李斯壞話的原因。
因爲這位是真的身先士卒。
你說你做出的貢獻大？
李斯做的貢獻更大。
你說你處理的政務多？
李斯處理的政務更多。
於是，丞相署「卷」的作風，就這麼形成了。
李斯看了一眼依舊半死不活的曹參，拿起來一旁的書卷，直接敲打了一下曹參的頭。
“行了，別在這摸東摸西了，趕緊幹活。”
李斯頗爲善解人意的說道：“你已經在丞相署處理了不少政務了，也算是老人了。”
“等到回頭我會像陛下請命，令你爲丞相署「一級文吏」，論品階，應當是已經可以到七品了。”
李斯看著曹參，有些語重心長的說道：“曹參，你不要覺著七品的官職太小。”
“有些時候，官職的大小並不完全是看官員品階的。”
“你就像是「丞相署一品文吏」是七品，縣令同樣是七品一樣，但你知道有多少的縣令想要成爲「丞相署一品文吏」，甚至有多少郡守想要成爲「丞相署一品文吏」麼？”
曹參這個時候神色變得慎重和嚴肅了起來，他看著李斯說道：“丞相，下官懂得。”
“只是剛剛結束了假日，總有些不在狀態。”
他輕笑一聲：“如果按照陳奉常之前經常掛在口頭上的一個詞，那就應該是叫做「假期綜合癥」。”
李斯搖了搖頭，不懂這些風尚：“行了，趕緊處理政務吧、”
他看著面前擺放在桌子上的一封奏摺，眼睛中浮現出了一抹擔憂：“這般歲數，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有幾個縣竟然是遇到了天災，若不是這幾年大秦的糧食一直有所積攢，恐怕這一次.”
“唉。”
李斯微微擡起頭，看向那頭頂的房樑：“什麼時候，人才能夠不受這仙神的控制，不受到這天災的影響呢？”
聽到這個問話的曹參也同樣是低下頭，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文書，只能沉默的說道：“或許，陳奉常有辦法吧？”
章臺宮
嬴政看著面前的陳珂，有些好奇：“陳珂，你想了半天，竟然就決定新職務是這個了？”
他瞥了一眼陳珂，笑著說道：“你若是後悔，現在朕還是可以給你一次機會的。”
“否則的話.”
“等到聖旨真的頒佈下去，你可就沒有更改餘地了。”
陳珂點了點頭，神色不動：“陛下，或許這個職務真的是最適合我的職務了。”
他看著嬴政，語氣中帶著調侃兒的說道：“其實陛下也是希望我選這個職務的吧？”
“畢竟唯獨這個職務，可以在各個方面縱橫交錯、觀覽全局。”
“另外，現在還有一個李斯在，我也不需要做什麼具體的決策，或許做出來一些判斷、一些高屋建瓴的東西就可以了。”
“這簡直就是爲我量身準備的。”
陳珂越說越覺著自己是中了嬴政的全套，不由得說道：“而且，這個位置已經是空了半年還多了。”
“幾乎是我去了蓬萊洲的時候，這個位置就開始空缺。”
“按照道理來說，這麼重要的職位，不應該吧？”
嬴政聽著陳珂的分析，當即笑了出聲：“你說的不錯，這個崗位其實就是朕留給你的。”
他嘿嘿一笑：“左右也是該你做一些事情了。”
“你的資歷若是說之前不太夠，來到大秦的這四五年裡，也應該是夠了。”
“更何況，最應該反對你的人，絕對不會反對你不是麼？”
嬴政攤了攤手：“不過朕其實做好了你選擇御史大夫，或者其他職位的準備，畢竟你真的不像是這麼勤奮的人。”
嬴政直視著陳珂的眼眸，緊緊地看著他。
“這其實讓我很困惑，因爲「左丞相」這個位置，即便有李斯幫忙分擔、即便有丞相署的文吏分擔，也不是多麼清閒的活。”
陳珂撇了撇嘴。
他想麼？
他也不想啊。
但問題是，御史大夫或者左丞相，這兩個選擇跟沒有選擇有什麼區別？
看似是御史大夫清閒一點，也同樣是三公的位置，但問題是御史大夫真的一點都不輕鬆。
這個時代的御史大夫相當於什麼？
相當於檢察機關+紀委+法院，那就壓根是一個完成的政法+紀委，後世光是一個紀委都累的要死，更何況是政法+紀委？
雖然現在還沒有衍生出來那麼多的功能，但問題是如果他上去了，那麼陳珂一定是忍不住想要動動手的。
一旦開了一個頭，很容易就會收不住。
那活就多了去了。
還不如就像現在一樣，當一個左丞相，大多數的活還有卷王李斯的分擔，少部分還可以交給文吏，甚至可以推給扶蘇。
照樣是摸魚。
只要心中有摸魚，在哪都能摸魚。
但這話肯定是不能跟政哥說滴，於是陳珂只是義正言辭的說道：“陛下，我陳珂是那種會偷懶，喜歡偷懶的人麼？”
他一臉正氣：“我是那種願意爲了大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人啊。”
“我是那種願意爲了大秦燃燒自己，照亮大秦前路的人啊。”
“只要有一叢火焰，我就願意化作木柴，照亮整個漆黑的天空。”
“就算是前方有無數的活要幹，我也願意撲上去。”
“這是什麼精神？”
“這是大無畏的犧牲精神，這是願意爲大秦奉獻的精神，這是吃的是草，擠的是奶的精神，這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的精神。”
陳珂越說越來勁，甚至說到最後他把自己都是感動了。
而嬴政神色一點都沒變化，他看著表演慾望旺盛的陳珂，心裡臉上都有點無語。
“停停停，我的陳丞相。”
“你自己說的這些話，你自己信麼？”
陳珂眨了眨眼睛說道：“信，當然信，爲什麼不信？”
嬴政翻了個白眼，然後把手裡的東西扔給了陳珂：“行，既然你這麼具有犧牲精神，這個事情就交給你了。”
“剛收到的關於北疆的信件，說是要劃分北疆的行政區域。”
嬴政似笑非笑的看著陳珂：“本來這個任務我是想交給李斯的，畢竟不想讓你那麼勞累。”
“不過你既然都表態了，要什麼俯首甘爲孺子牛，那就交給你吧。”
“你不會讓朕失望吧？”
陳珂看著懷裡的文書，臉上的表情今日第二次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