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遇見的事情，大約算是好心有好報。

秦夫人因爲(wèi)她的點心被人投了毒，心中後怕也過意不去，對她越發(fā)的客氣。

宴席結(jié)束，她臨走的時候，秦夫人還專程送了好些禮物叫她帶走。

並親自送出了秦家二門。

但世上的事，也並非好心都有好報的。

景延年將妻兒都無奈留在京中，爲(wèi)聖上的千秋大業(yè)征戰(zhàn)沙場，也算是盡忠君之心了，這份心也是好的。

可回報不知算不算好？

他前腳剛到了長安城，人還沒到皇宮，便聽聞宮中傳出消息說，聖上感念景將軍爲(wèi)國征戰(zhàn)，驍勇無敵，特賜恩典，將突厥公主賜婚於景延年。

“將軍，賜婚的旨意從宮中傳來，且聖上有意在百官面前提及，如今已經(jīng)在長安城中散佈開了?！绷伍L生先行進(jìn)長安稟報將軍回到長安的消息。

他得了信兒，就連忙往回趕，來告知景延年。

景延年騎在高頭大馬上，臉色黑沉難看，他嘴脣緊抿，未置一詞。

“將軍……”廖長生看著他的臉色，心下難安。

將軍進(jìn)長安城之前，臉色還是很好的，眉目上都有喜氣。

可這會兒，將軍眼目之中卻有隱約的殺意涌動。

“將軍，該……該下馬了……”廖長生見景延年一路御馬而行，到了皇城門前，也未勒馬停住，不由出聲提醒。

百官就在皇城門前相迎。

景延年卻神色冷漠的坐在馬上，一點下馬的意思都沒有。

“恭迎將軍凱旋！”百官們拱手說道。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氣，眸色很冷的看了看皇城的高門。

硃紅的大門上，有金色的柳釘，映著陽光，泛著清冷高貴的金光。

他輕哼了一聲，翻身下馬，也不理會前來迎接他的百官，徑直往宮門前走去。

“聖上正在勤政殿裡等著將軍，請將軍卸甲前往拜見！”宮門前等候引他去見聖上的內(nèi)侍躬身說道。

景延年連前來迎接他的大臣們都不理會，又怎麼會將幾個內(nèi)侍放在眼裡？

他連側(cè)目都不曾，徑直入了宮門，一路往勤政殿而去。

內(nèi)侍被他嚇了一跳，想攔卻又有些不敢攔。

只好一羣人跟在他後頭，小跑追著他。

被晾在宮門外的百官傻了眼。

這景延年打了一場仗，從西域回來之後，如今可是更傲了啊？

以前尚且將人放在眼裡，如今鼻孔都要朝天了吧？

“不是景將軍傲，沒瞧見他適才一臉怒氣？”有個御史小聲說道。

他身邊的人，以爲(wèi)要聽到什麼內(nèi)情，連忙湊上來。

“他當(dāng)初願意去往西域征戰(zhàn)，乃是因爲(wèi)聖上同意，他得勝歸來，就叫他復(fù)娶蕭氏……如今他回來了，聖上卻賜婚突厥公主?！庇泛吡艘宦暎八M能願意？”

“那蕭氏以往還是郡主，如今連郡主都不是了，且性子跋扈，有什麼可惜的？聽聞突厥人眼窩深，眼眸明亮，天庭飽滿，鼻樑高挺……那突厥的公主定是漂亮非常，不比復(fù)娶蕭氏更好？”也有人不服氣的反問道。

大臣們?nèi)绾螤幷摚把幽旯懿恢?

他未卸去軟甲，便直接闖入勤政殿，直面聖上。

“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萬歲！”景延年單膝跪地行禮。

聖上看到他一身軟甲，渾身的氣勢比那鎧甲還要冰冷，不由的眉心一跳，“愛卿終於歸來，朕心甚悅，快快請起?！?

景延年起身擡眼望了望聖上，又低下頭去，他渾身不悅的氣勢太濃烈，適才那遠(yuǎn)遠(yuǎn)一眺，整個勤政殿裡都是他不滿之勢。

“臣剛?cè)腴L安，便聽說聖上賜婚？可是謠傳？”景延年沉聲問道。

聖上輕咳一聲，擡手摸了摸鬍子，“這……朕愛惜卿，且突厥議和其中一條便是有意同我大夏和親。以往和親，都是中土送和親公主去往蠻夷之地，如今那突厥願意送公主來和親，雖沒有言明臣服，卻也有臣服之意。朕心甚悅?！?

景延年瞇眼沒有說話。

聖上兀自笑了笑，“景將軍一向深得朕心，想來如今定能理解朕的喜悅之情吧？景將軍的心情也是同朕一樣吧？”

景延年哼笑了一聲。

他的聲音在勤政殿裡顯得格外清冷，與聖上臉上的歡喜格格不入。

“臣不能理解?！本把幽觊_口說道。

聖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勤政殿一時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尷尬。

景延年擡頭看著聖上，“臣只願接走臣的妻兒，不敢妄求其他。我大夏好男兒無數(shù)，聖上若要賜婚，欣然接受的大有人在，恕臣難以從命?！?

“你……”聖上擡手指著景延年。

這般當(dāng)面拒絕，讓聖上的臉面往哪兒擱？

聖上心頭不喜，卻堪堪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長嘆了一聲，“不是朕爲(wèi)難你，實在是……唉……朕是心疼你呀！”

景延年瞇眼看了看聖上。

聖上又嘆了一聲，“愛卿可能還不知道，蕭氏她……她……”

景延年垂在身側(cè)的手，不由握緊。

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言不發(fā)，靜等著聖上的解釋。

他回到長安之前，還叫人打聽了，看看聖上打不打算跟他說實話。

沒想到，長安城裡都說，蕭氏還在永安殿裡被好生照料著。

聖上說著竟哽咽起來，擡手用袖角沾了沾眼睛，“愛卿不知……朕唯恐影響了愛卿在外征戰(zhàn)的心情，朕一直叫人瞞著……蕭氏她，她……”

景延年只覺自己心裡悶痛了一下。

他忍不住舉目看著聖上，“她怎麼了？”

“她難產(chǎn)而死了……”聖上垂淚說道。

景延年高挺的身形都微微晃了一晃。

這話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即便他知道聖上是騙他，可這話也如同一擊重錘，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頭上。

“聖上說什麼？”景延年臉色難看之極。

聖上又抹了抹眼睛，“朕知道年兒你定然承受不住，所以朕沒敢叫人告訴你，就在永安殿，朕已經(jīng)請了長安城最好的穩(wěn)婆，可還是……”

“別說了?！本把幽晖蝗淮驍嗦}上。

他臉上的表情清冷至極。

聖上滿目哀傷的看著他，“朕心裡也不好受啊……”

“既然是難產(chǎn)而死，臣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景延年一字一句。

他冰冷的聲音在勤政殿迴盪。

聖上臉色瞬間也變得難看，“死者長已矣，年兒你要節(jié)哀順變，蕭氏和孩子已經(jīng)與世長辭了，長眠地下，你這般不是愛他們，而是……”

“臣要開棺，親自與他們告別。”景延年面無表情，語氣卻堅決的不容拒絕。

聖上眉頭緊皺，這景延年怎的這般固執(zhí)，雖說和自己當(dāng)年的韌勁兒很像，可怎的比自己當(dāng)年還倔呢？

“年兒，你的心情朕可以理解，可是你這般是對死者不敬呀！死者爲(wèi)大，你再開棺……”

“臣在西域征戰(zhàn)，她母子在京，臣終於回到長安，準(zhǔn)備歡歡喜喜接她母子回家之時，聖上卻告訴臣，臣一面都不能再見他們，還要另娶他人？”景延年哈的笑了一聲，“此命，恕臣難以遵從！”

聖上拍了下案幾，霍然起身。

他不敢說當(dāng)初的火災(zāi)，更不敢說蕭玉琢母子是在火災(zāi)之中已經(jīng)喪命了。

因爲(wèi)那火災(zāi)發(fā)生的太早，那時景延年甚至還未能趕到西域。

若是那個時候蕭玉琢已經(jīng)死了，聖上應(yīng)該告知景延年，而不是瞞著他。

如今說她難產(chǎn)而死，面子上就好看的多了，不能說是聖上沒照顧好他們，只能說她命該如此。便是另外賜婚，也是皇恩浩蕩。

這就顯得聖上仁義誠信。

可景延年堅持要開棺，卻是叫聖上全無防備。

“你既愛惜她，就當(dāng)尊重她，哪有已經(jīng)下葬了，卻要開棺的道理？”聖上皺眉說道。

景延年拱手?jǐn)E眼，直視聖上，“聖上果真不肯叫臣見他們母子一面麼？”

“這……如今天熱，自下葬至今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你現(xiàn)在開棺，能看到什麼？”聖上怒道。

景延年站著未動，眼神一瞬不移，“聖上若要賜婚，臣必要先開棺?！?

“你……竟敢威脅朕？”聖上瞪眼，不敢置信。

景延年面無表情，“臣不敢，但臣爲(wèi)夫，爲(wèi)父，別無選擇?！?

“你……”聖上被他氣的連話都

說不出來，“來人，請德妃來！”

景延年微微一愣。

正說著他的事兒，聖上突然請德妃作甚？

前朝的事情，如今已經(jīng)允許後宮干預(yù)插手了麼？

景延年眉頭微蹙，心下不明。

但看到被人從側(cè)門扶進(jìn)殿中的德妃娘娘之時。

他瞬間就懵了。

他渾身彷彿被人點了穴一般僵住，目瞪口呆的看著“德妃娘娘”，半晌不能回過神來。

直到德妃娘娘走到他一旁，衝聖上福身行禮。

她那再熟悉不過的溫婉嗓音衝入他的耳朵，他才漸漸回過神來。

“阿……阿孃？”景延年顫聲道。

景夫人轉(zhuǎn)過臉來，眼中瑩瑩有淚。

她已是許久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了。

自打兒子出生到現(xiàn)在，她從來沒有跟兒子分開過這麼長時間。

母子分離也就罷了，她連自己喜歡的兒媳，孫子的面都見不到。

當(dāng)爲(wèi)兒子照顧他們母子，她卻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推到了兒子兒媳的對立面。

她心中苦楚，難以言說。

“阿孃？德妃是怎麼回事？”景延年眸色如墨，漆黑深邃。

景夫人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景延年的手。

景延年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躲開了她親暱的動作。

景夫人見狀一怔，面色受傷。

聖上衝樑恭禮微微點頭。

樑恭禮連忙遣退伺候的宮人，他自己也守在殿門口。

“你是朕的兒子。”聖上忽而開口說道。

景延年猛的擡頭看著高高在上的聖上，“什麼？”

“當(dāng)年你阿孃還在長公主府侍奉之時，朕在阿姐府上醉酒……事後倒忘了此事，幸而你阿孃堅韌，不惜一切將你生下來，照養(yǎng)長大，成人成才。上天又安排你以報效朝廷的方式，回到朕的身邊?！甭}上長嘆一聲，“上天待朕不薄。”

景延年看了看聖上，又看向景夫人。

景夫人皺眉，默默無聲的點了點頭。

景延年忽而冷笑一聲，“我沒有爹，打小就沒有，如今我已經(jīng)長大成人，就更……”

“年兒！”景夫人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連忙打斷他的話音。

景延年垂眸看著景夫人，抿脣隱忍。

聖上嘆氣，“你好好勸勸他吧，朕知道，朕虧欠你們母子良多，朕日後必定會好好補(bǔ)償你們母子的！”

景夫人垂頭應(yīng)了。

聖上起身，向殿外行去。

臨行過景延年母子身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緩緩說道：“如今越王已經(jīng)請去了封地宛城，你與紀(jì)王之間，朕更偏愛與你，且你立有戰(zhàn)功，將來更名正言順。朕如今會封你爲(wèi)王，並且昭告天下，你的身份。過不了幾年，朕也該立儲了。”

聖上說完，目光饒有深意的看著景延年。

景延年呵呵笑了，“聖上以儲君之位相誘惑，想叫臣爲(wèi)什麼事妥協(xié)呢？如今是妻兒之事，將來呢？臣妥協(xié)了一次之後，是不是就把臣的脖子送進(jìn)了套中？日後事事都要被牽著走了？”

“你說什麼？！”聖上大怒。

景延年面色難看，他心頭正怒，一絲服軟之意也沒有。

景夫人連忙福身，“聖上贖罪，這孩子二十多年來，全然不知真相，從小被人罵沒爹的孩子，他一時難以接受，求聖上恕罪！”

聖上深吸了一口氣，“朕先有愧於你，如今不跟你一般見識！”

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臨出殿門，還叮囑景夫人，“好生勸誡了他！”

聖上走出大殿。

殿外還有宮人守著，殿內(nèi)便只剩下景延年母子。

高闊的殿宇，此時顯得格外的寂靜。

景夫人擡手想摸摸景延年束起的髮髻。

景延年卻往後仰身躲開了。

他看著景夫人的目光，尚有防備疏離之意。

景夫人擡手捂了捂臉，悶聲道：“打從你小的時候，我就想過，若是我爲(wèi)你找回了父親，必然有一日要失去你?；始依淝椋嗟檬菭栍菸以p，勾心鬥角，我將你送回李氏，不是叫人害了你性命，就是叫你和我離了心。我寧肯什麼都不要，叫你跟了我的姓，哪怕一生庸庸碌碌，只要平安就好?！?

“那爲(wèi)什麼要說？”景延年冷聲問道，“二十多年都瞞了，爲(wèi)什麼要在這時候說？”

“我要見玉玉，我要見我的孫子，我怕聖上會害了他們……”景夫人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越來越疏離的兒子，忙不迭的解釋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聖上若是知道玉玉懷著的乃是他的孫兒，必能留的他們命在吧？”

景延年微微皺眉。

“可我沒想到，便是我說了，聖上也一直不肯叫我見他們，難產(chǎn)之事，我也是在你快要到長安這兩天才剛剛聽聞?！本胺蛉苏f著，眼中又涌出淚來。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氣，“是我沒有保護(hù)好母親，叫母親隻身被抓入宮中，兒不孝?！?

景夫人聽聞這話，連連搖頭，“你不怪母親瞞了你這麼多年，又在你已經(jīng)不需要父親關(guān)懷之時，兀自說出這件事，母親已經(jīng)心覺安慰了。”

“母親要勸兒什麼？勸吧？”景延年淡漠說道，“免得聖上叫你說的話，你不說倒還要受罰。”

景夫人連連搖頭，“如今玉玉已經(jīng)不在了，玉玉腹中的孩子，我連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你兒時悽苦，受人欺負(fù)，自強(qiáng)長大，卻丟妻離子……娘什麼都沒能給你，只給了你一生苦難……娘不是個好孃親，娘愧對你……”

景夫人哭了起來。

景延年皺眉，終於緩步上前，擡手輕輕扶住景夫人。

“不能怪你，母親能生下我，一個人含辛茹苦養(yǎng)我長大，便是對我莫大恩情，兒的苦難，亦是孃親的苦難?！本把幽暾f道。

趁著兩人離得近的機(jī)會，景夫人小聲道：“我不信聖上說難產(chǎn)之死，我總覺得玉玉命不該如此。聖上許你儲君之位，許我皇后之尊，我不稀罕，不論我兒你想如何選擇，阿孃都支持你?！?

景夫人飛快說完，又嚶嚶的哭起來。

景延年神色一緩，握著景夫人的手，微微緊了緊，又放開來，退了一步，拉開兩人距離。

“聖上他是真心愛惜你的，以往是賞識你的才幹，如今更添了慈父心腸，聖上爲(wèi)你安排的，都是對你最好的……兒啊，你不可不理解聖上一片苦心啊！”景夫人跟景延年小聲說了話之後，這會兒再勸，全然沒了壓力，話說的極爲(wèi)順溜。

說了一陣子，聖上又回來，“年兒可想通了？”

景延年猛的從懷中掏出一張手諭來。

聖上眉頭一皺。

“這手諭，乃是臣離開長安去往西域之前，聖上賜給臣的。”景延年緩聲說道，“手諭上書，聖上要賜臣爲(wèi)王，許臣從宮中迎娶蕭氏玉琢，封臣兒子爲(wèi)世子?！?

聖上臉色難看，他自然知道這手諭裡寫的什麼，“你如今拿出這手諭來，是什麼意思？”

景延年猛的往前走了幾步。

聖上身邊的內(nèi)常侍大驚，紛紛護(hù)在聖上跟前。

景延年卻擡手將手諭填進(jìn)了香爐裡。

明黃色的絹帛立時變黑，不多時便化爲(wèi)灰燼了。

聖上驚愕看著景延年，片刻臉上溢出笑容來，“如此，年兒是想通了麼？”

景延年拱手，“臣已經(jīng)想的很明白了?！?

聖上龍顏大悅，朗笑道：“好！朕這就……”

“臣之妻兒，屍骨未寒，臣斷然不會另娶突厥公主！封不封王，乃在乎聖上的心意，臣絕不敢奢求?！本把幽旯笆值溃俺純簳r有沒有父親，由不得臣。如今有沒有父親，也由不得臣?！?

說完，他便拱手往後退了幾步，“臣一路從西域趕回，著實疲累，求聖上容臣告退。”

景延年說著求聖上，可沒等聖上開口同意，他已經(jīng)退出了了殿門。

聖上被他氣得面目猙獰，絹帛在香爐中燃燒，發(fā)出一股糊味兒，叫聖上心頭更怒，“他，他這是什麼態(tài)度？”

殿中皆是聖上暴怒的聲音。

“瞧瞧你教出的是什麼好兒子？”聖上朝景夫人怒吼。

景夫人垂著頭，溫婉恬靜，一句辯解也沒有。

聖上有氣沒地方撒，揮手道：“還不退下?！?

景夫人悄無聲息的離開。

聖上坐在殿中生著悶氣。

“聖上，若是蕭氏沒死，聖上可會叫景將軍復(fù)娶蕭氏？”敢問出這般的話的，也只

有聖上身邊最的臉面的內(nèi)常侍樑恭禮了。

聖上側(cè)臉，看他了一眼，冷哼一聲，“突厥使臣議和的條件，點名要景延年娶突厥公主，如今便是蕭氏仍舊在宮中，那也不能做景延年唯一嫡妻！”

樑恭禮微微垂了垂頭。

聖上又道：“更何況，朕若是封景延年爲(wèi)王爺，以蕭氏的性子，只怕等不到朕立他爲(wèi)儲君，等不到他入主東宮，就會開始在朝堂上興風(fēng)作浪，廣結(jié)黨羽！”

樑恭禮倒吸了一口冷氣，“她不過是個女子。”

“呵呵，女子？她可未必將自己當(dāng)女子，”聖上冷笑，“她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太子妃，只怕看不慣朕年富力強(qiáng)，忙不迭的就想做母儀天下的皇后，還不害了朕去？”

樑恭禮面上一驚，“聖上慎言?！?

也只有樑恭禮敢這般勸聖上。

聖上擡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朕只是隨口一說，畢竟蕭氏已經(jīng)死了，這些也都是無妄之談?！?

“可是景將軍如今心裡還對蕭氏念念不忘……”樑恭禮低聲道。

他話還沒說完，聖上便怒拍案幾道：“傳朕旨意，派兵圍住將軍府，在景延年想清楚，答應(yīng)賜婚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將軍府。”

景延年出征西域之前，將軍府被包圍。

景延年凱旋，還不到一日，將軍府又被包圍。

長安人一臉懵懂的看著將軍府，榮辱就在一瞬間，在景延年的身上真是彰顯的淋漓盡致。

將軍府被包圍的時候，廖長生就在將軍府上。

管家急急忙忙的趕來尋到廖長生，“廖宿衛(wèi)，您快去看看吧，將軍府又被包圍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就連你我，都出不去了！”

廖長生不急不忙，抿了口茶湯，“哦。”

管家狐疑看他，“我去主院，將軍卻不肯見我，廖宿衛(wèi)還不速速去告知將軍？”

廖長生搖了搖頭，“別急，將軍怎會不知道？”

管家看他氣定神閒，只好將信將疑的退出花廳。

廖長生放下茶碗，長舒了一口氣，“將軍未卜先知，當(dāng)真英明?。　?

原來廖長生護(hù)送回將軍府的馬車上，根本沒有景將軍。

只有景將軍的一副鎧甲，一個護(hù)衛(wèi)。

景延年出了宮門，不騎馬，反而要乘車的時候，廖長生還奇怪呢，原以爲(wèi)將軍是一路奔波太累了，他也沒多問。

沒曾想，到那沒什麼人的半路上，馬車裡卻猛的一晃。

他還未回過神來，車門前便箭一般，躍出一個人影來，抓著馬車近旁的護(hù)衛(wèi)，就給扔進(jìn)了馬車裡。

“將軍府且交給你。”景延年扔下一句話，穿著一身常服，便策馬而去。

於是如今被聖上包圍了的將軍府裡，根本沒有將軍。

當(dāng)初西苑大火以後，蕭氏就已經(jīng)不在宮中了，聖上難產(chǎn)而死的說法，又怎麼可能騙得了將軍？

廖長生又呷了口茶，神態(tài)悠然。

景延年縱馬疾馳，他一身常服，長安城的平民自是不認(rèn)得他。

可恰在南城門附近的紀(jì)王一行，卻是被他馬上瀟灑的姿勢吸引住了視線。

“咦，那馬上之人好生眼熟？”紀(jì)王驚訝道。

隨從也瞪大了眼珠子，“是……是景將軍吧？”

紀(jì)王瞇了瞇眼睛。

細(xì)看之時，景延年已經(jīng)衝出了城門。

城門口這會兒過往檢查正是鬆懈之時。

紀(jì)王皺眉點了點頭，“不錯，正是景將軍。”

紀(jì)王的隨從連忙道：“那要稟奏聖上知曉??！景將軍一身常服，這麼急急忙忙的衝出城去，定然是私自出城！”

紀(jì)王擡手敲在那隨從腦袋上，“稟奏聖上知曉？你可知景將軍這是去往哪裡？”

隨從皺眉，思索一番，“若是去西域，應(yīng)當(dāng)走西城門，如今卻是走南門，這是……”

紀(jì)王勾了勾嘴角，“多半是去宛城吧？”

隨從長長哦了一聲，“去找越王殿下？”

紀(jì)王輕笑，“我都能猜到蕭氏有可能是被越王擼去，景延年如何猜不到？他此去或有好事發(fā)生，我只用靜觀其變。”

隨從連連點頭，“是，屬下等什麼都沒看到。”

景延年馬不停蹄，直奔宛城。

他從西域回來本就是風(fēng)塵僕僕，這會兒卻全然顧不得疲憊了。

只是他跑的再快，卻還是沒有消息流傳的快。

更何況蕭玉琢專門讓人留意長安的消息。

“娘子……”梅香一臉晦暗的從外頭回來。

蕭玉琢擡眼看她，“打聽到什麼了？算著時間，從聖上召將軍回長安，如今也該到了吧？”

梅香垂著頭不說話。

竹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該不會是什麼都沒打聽到，又不好意思說吧？”

梅香瞪了竹香一眼，卻難得的沒和她擡槓。

“說吧?！笔捰褡翆倱Q過尿布的重午放在牀榻上。

小重午伸著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兀自玩兒的開心。

陳曦月在牀榻邊，小心翼翼的看顧著他。

“娘子，婢子說了，您可別生氣?！泵废阈÷暤?。

她這麼一說，竹香、菊香都忍不住擡眼看她。

連陳曦月都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蕭玉琢卻笑了一聲，“說吧，我不生氣。”

梅香皺著眉頭，飛快的看了蕭玉琢一眼，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道：“聖上說娘子難產(chǎn)而死，另外給將軍賜婚突厥公主。”

“也……欺人太甚了！”竹香一個力道控制不好，啪的把手上的白瓷小碗兒給捏碎了。

裡頭本是要給小重午喝的水，灑了她滿手。

梅香菊香連忙去看蕭玉琢的臉色。

蕭玉琢眼眸沉了沉，半晌慢騰騰的哦了一聲。

“娘子……”

蕭玉琢哼笑，“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娘子，將軍定不會同意的！”梅香連忙說道。

蕭玉琢嘆了口氣，“當(dāng)初把指望放在聖上身上，以爲(wèi)將軍打了勝仗，聖上就會恩準(zhǔn)他復(fù)娶我，想法還真是天真。”

“娘子，那如今該怎麼辦？”菊香聲音還算冷靜。

梅香自己都快哭出來，她連連搖頭，“不管聖上怎麼說，將軍都沒答應(yīng)呢。”

“若是聖上以忠君爲(wèi)先來要挾他呢？更何況，景夫人身在何處，我們一直都沒有打聽到，你說人在哪兒我們纔會打聽不到？”蕭玉琢反問道。

梅香怔了怔，“不會在宮裡吧？”

蕭玉琢沒說話。

梅香連連搖頭，“不可能，定然是因著娘子不在京城，所以消息纔不好打聽?！?

“娘子，將軍對娘子的心，定然不會變的。”竹香也說道。

梅香附和，“是啊，便是有了個突厥公主，也不能怎樣。”

蕭玉琢卻是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泛著冷涼，“在聖上眼中，在如今世人眼中，女人是什麼？不過是和親聯(lián)姻的工具，這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若是出身再貧賤一些，那女人不過就是男人手中狎玩的玩物?！?

她聲音清冷，擲地有聲。

屋裡四個丫鬟都是一愣，擡眼看著她。

蕭玉琢神色很淡，雖有怒氣，但怒中更顯冷靜。

“指望著聖上施恩，於是我淪落到今日的處境?！笔捰褡梁咝α艘宦暎芭c其指望著將軍違抗聖旨來救我，不如自救。”

“娘子要如何自救？”梅香立即問道。

“若是聯(lián)繫了樑掌櫃，或許當(dāng)初的五芳齋的利錢，城南的利錢，還有德信櫃坊的錢，如今還能拿到不少呢?！敝裣懔⒓聪肫饋?。

蕭玉琢微微凝眸，“樑掌櫃畢竟和聖上身邊內(nèi)常侍關(guān)係過於親近，如今不好聯(lián)繫他。且想別的辦法吧?！?

主僕之間的話叫陳曦月聽得一愣一愣的。

主僕已經(jīng)停下話音半晌，她才怯生生問道：“娘子的話，婢子沒態(tài)聽明白，娘子是說，娘子有志向改變當(dāng)街社會，女子處在底層，任男人擺佈的事態(tài)麼？”

蕭玉琢聞言怔了怔，這不失爲(wèi)一個宏大的理想。

她想證明自己，想要獨立。往遠(yuǎn)大了說，那自然也是在證明女人並不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女人從思想到行爲(wèi)上，都完全獨立的個體。

“你這麼說，也沒錯，不過這種事情急不得，得從最小的方向著手……”

“娘子可以帶上婢子麼？”陳曦月小聲問道。

蕭玉琢笑起來，“你想幹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