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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不是皇帝，也能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看到黃雅娟穿著第九條裙子來上班時，燕雲飛突然萌發一種衝動，想去看看她的衣櫥，黃雅娟應允。
黃雅娟的衣櫥不算小，十扇門，佔臥室的一面牆。拉開一看，裡面清一色的夏裝：各種各樣的裙子，褲子，小吊帶，小坎肩，還有從各地旅遊帶回來的奇異服裝。看著看著燕雲飛就想起了元稹的“宮花寂寞紅”來。於是燕雲飛就笑著問黃雅娟：“這麼多衣服，猴年馬月你才能寵幸一遍啊。”黃雅娟說：“是多了些，不過有一些是多年前的，捨不得扔掉。你看燕雲飛身上穿的這件藍色印花小上衣，還是三年前去烏鎮時買的呢。”
三年前的衣服，如今還能夠被黃雅娟從這深宮孽海里拉出來，是很值得慶幸的了。喜新不厭舊，這也說明黃雅娟不是那種薄情之人，可交。女人嘛，總得生如夏花燦若桃李，多幾件衣服並不爲過。淘衣，燕雲飛也喜歡。
這個夏天剛剛到來之時，燕雲飛曾以購夏衣的藉口，去杭州絲綢城，淘得兩件真絲裙衫，還沒來得及穿，就又喜歡上了韓版職業裝，不遠萬里冒著炎炎烈日去女裝節買來。剛穿了兩天，下班時見路旁商店的櫥窗裡有一件漂亮的棉布連衣裙。不用說，付了銀子領回家，又得一“妃”。
有時候打開衣櫥，看到那些昔日得寵今遭冷落寂寞幽怨的衣服，心裡難免有點愧疚的感覺。心想它們倘若是人，那燕雲飛這輩子就有贖不完的罪孽了。因爲燕雲飛必定不是皇帝，憑著天經地義的理由以及強大的心理優勢，一大把年紀了，還可以從路邊採來一朵又一朵的鮮花來做“妃”。
說到這兒，忽爾想起張愛玲在《紅玫瑰白玫瑰》中的經典語言：“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牀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這裡說的是男子對婚姻內外女人的不同態度，如果把它用到女人買衣服的心態上，卻也是形象而不爲過的。只不過男人寵幸的是女人，女人寵幸的是衣服。
回家燕雲飛也拉開燕雲飛的衣廚來數，還好，不到七十二妃子，心理頗有些平衡。但燕雲飛想總得好好待它們了，能穿的穿，不能穿的打發到鄉間配做誰的妻，以免誤了人家的青春。不然，等某一天，它們全都埋怨起來，變成了幽幽的、嘮嘮叨叨的白頭宮女，那燕雲飛定有做不完的噩夢了。
第二日中午，燕雲飛就開始對黃鐵山
笑，黃鐵山如忘記似的，絕口不提帶燕雲飛看書的事兒，上班時包一拎就走了，燕雲飛就跟在他後面走，走著走著黃鐵山回頭一看，笑了，拖過燕雲飛說：你在裡面看書，門要鎖上，你怕不怕？燕雲飛頭直搖。黃鐵山的臉色嚴峻起來：在這兒看書的事不準和任何人說，知道嗎？燕雲飛頭直點。
黃鐵山出差就將手從那窗口的破洞中伸進去將插銷撥一下再從那扇窗戶爬進去。那日正在邊找著書邊對妹妹大講特講安娜?卡列尼娜和渥倫斯基，那扇雙排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妹妹大喊了一聲“爸爸”，這一喊喊來了兩個陌生的叔叔。那胖胖的粗著嗓子說是誰家的孩子？燕雲飛們老老實實地報出了黃鐵山的名字，那兩人臉色和緩下來：以後不準到這兒來玩啦！張皇失措的燕雲飛倆溜了出來，三天沒去。再悄悄地溜過去看，那大門已加了一鏈條鎖，窗戶竟被封死了。心頭似打鼓，害怕連累到黃鐵山，可黃鐵山回來幾天也沒提及這事兒。
門被加了鎖窗口被釘死了，再也不能跟著走進或是越窗而讀，但那近兩個月的閱讀卻打開了心中的一扇窗口，在黯淡的歲月中照亮少年迷茫的雙眼和懵懂無知的心房。那資料室中的書啊，一排又一排，一直矗立在人生的旅途上，一頁頁一張張地打開了燕雲飛認識世界、接近文學並走進文學的窗口，連同倉庫中瀰漫的那淡淡的黴味和窗外那盞昏黃的路燈，永誌不忘。
黃鐵山留給奶奶的零用錢常常被他偷得一乾二淨。有時候還趁奶奶不注意的時候，偷家裡的糧食去糧店換成錢來揮霍，這是燕雲飛家訪時他的鄰居告訴燕雲飛的。
芒種前的一天，他黃鐵山回來收麥。在禹城下了火車，一溜小跑來到公共汽車站。可是，通往村裡的最後一班公共汽車已經在半個小時前發走了。而出租汽車、三輪車最便宜的也要40元。黃鐵山想，這40元是他在建築工地上勞動兩天的純收入，省下來能給老母親買兩盒治療眼疾的藥或者給兒子添置一套像樣的衣服。於是，他步行50裡地，走到家已經是後半夜了。
老母親開開門，接過兒子手裡快磨搓爛了的香蕉時，埋怨兒子不該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大老遠背家來。他在遞給母親的時候說：“燕雲飛用今天的5元公共汽車費給您孃兒倆買的。”
黃鐵山的話，傳到了在牀上剛剛醒來的孩子耳朵裡。這孩子一聲沒吭，第二天早上，他的枕頭是溼潤的。
從此，這孩子變得與以前不一樣了，別人都認爲孩子長大了。其實，不僅如此，他的變化不是靠家庭的棍棒教育，也不是靠老師
們整天罰他站著，而是源於黃鐵山半夜步行回家花5元錢帶回的那一把香蕉。
燕雲飛發現了他的變化，在課堂上及時表揚了他的進步。上面這個故事是在燕雲飛表揚他以後，他跟燕雲飛說的。
參天的大槐樹下，兩個老人正推敲著落子下棋，玻璃杯裡的茶渣悠悠的沉浮。四下無聲，陽光熹微，老牆斑駁。吱呀一聲，誰家的木門開了？遠處的雞鳴狗吠聲也漸漸散去。轉眼，兩個老人已不知所蹤，只剩一張空空的、舊棋盤。
老城南，南京城的根。可是城市是要“發展”的，有時候，連根都想要捨棄。
不能面對過去的人，是怯懦的人；不能面對過去的城市，再怎麼發展，也不過是浮躁的城市。
陰雲沉沉，小巷蜿蜒曲折。北京城有衚衕，南京城有小巷。窄窄的小巷，矮矮的木門，青磚路上佈滿歲月爬過的痕跡，卻依舊秀麗。牆皮剝落，老牆的目光是渾濁的。它雕花的紅木窗櫺和舊玻璃，阻擋了遊者秘密的窺望。不住在老城南的人，不會了解，那些大宅門邊、葡萄架下、靜靜爆發的故事。
秦淮河綠水流觴。至今還有婦人在河畔打衣嗎？咚，咚，咚……那是木槌敲打石板的聲音，還是毀滅的鐵榔頭終於來了，正得意地審判著老城南最後的心跳？秦淮河靜靜的流淌。秦淮河彷彿一無所知。秦淮河是沒有眼睛、有著碩大胃口的遊者——她吞下城南的苦痛，老人們的寂寞，古城牆荒誕的悲愴，她攜帶著如此沉重的歷史的感情，忠誠的、漠然的流淌。只要一日存在，她就是這一切的見證者、記憶者，無辜者，也是被害者。也許有一天，人們在面對秦淮河時，會感到羞愧。
小巷寂寂。陽光深深淺淺。狗像蠶一樣，慵懶的臥在地上，不時掀一下耳朵。屋頂是一片蓬勃的翠綠，隨風波動。植物的生命力是感人的。牆角里竄生出苔蘚和一叢叢的青草。葡萄藤爬滿了庭院裡的架子，幼小的綠珠子藏在葉子裡，透露出一點豐收的意思，閃閃發亮。老銀杏樹還沒有掛果，年輕的手撫摩過樹幹：“今年燕雲飛不能來了。”
頭髮散亂、趿著拖鞋的媽媽，到隔壁去逮那串了門就不曉得回來的小孩，手裡的鍋鏟子還沒有放下。過年的時候，一家子做的豬肉芹菜餃子，一巷子都噴噴香。裝得滿滿的花瓷大碗，鄰居們都喜歡的接到手裡。洋槐花飄落的日子，沒了牙的老人會彎腰背手地站在院子裡，看著滿地裡亂飛亂跑的小孩子們，瞇瞇地笑。小女孩總也抓不住小男孩，氣得大叫，小男孩害怕了，過來伸個頭瞅瞅，卻被她一把抓個正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