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被推開時,蔣絮就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出聲,而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眸,靜靜的躺在牀上。
身後的牀位突然陷了進(jìn)去,接著,她被人從身後摟了住。就在這一瞬,殘缺的心開始顫抖了,她緊咬著脣,生怕漫出的淚,出賣了她此刻的軟弱。
所有的猜忌,就在這個懷抱中瓦解。
她怎能去懷疑他呢?比起她,他的傷並不少,只不過,他站在了高於她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上,成了施懲者,就被她理所當(dāng)然的懷疑著。
這段日子,難道她看到的還不夠嗎?正如譚老所言,即使是恨著,他也是用盡全心去恨,這種極致的情感,別人或許不瞭解,她又怎能不懂?如此,比起他,她又無辜到哪裡去。
慕容銘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收在懷中,冒出胡茬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頭。
堅強(qiáng)再也僞裝不下,蔣絮就要轉(zhuǎn)過身,他卻暗啞出聲:“不要轉(zhuǎn)過來。就這樣……讓我抱一會。”
蔣絮滯了住,沒有動。
“一定很難受吧?”他的臉頰,埋在她的背上,輕輕的問。
明明眼淚在流,可蔣絮還是搖了搖頭。
“對不起,”他說,“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
蔣絮咬住被子,不想自己哭出聲音,可是……可是心真的很疼,很疼。
背後,有一片溫?zé)岬臏釢櫋?
“小絮……我要你知道,無論我怎樣傷害過你,你也是我的劫,讓我萬劫不復(fù)的劫。”
蔣絮的手,慢慢纏住了他搭在腰間的手,緊緊的,同樣也想要將他擁抱,讓他沒那麼冷 。
“你知道我有多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嗎?”他做了個深呼吸,倏爾又自失的笑了笑,沙啞道:“我很自私,想要跟你一起,還得千方百計的找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藉口。如果,你是我孩子的母親,那麼,我決然不會再傷害你……所以,當(dāng)我知道你懷孕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老天其實(shí)是眷顧我的。”
蔣絮仍是一言不發(fā),只是任眼淚洶涌。
“原諒我,這兩天沒有陪在你身邊,因爲(wèi)有些事需要去處理。”說著,他一笑,聲音極低:“真是漫長而又糟糕的兩天……”
他又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無限眷戀。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照顧好自己。”
蔣絮咬著脣,被水霧浸溼的眸,在漆黑的夜裡顯得格外明亮,可眼前的景物卻是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
她沒有出聲,沒有說出留下他的一個字!
他清楚,她也明白,他和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理由再在一起了。之前埋下的所有的不安,所有不確定,隨著孩子的消失而開始瘋狂肆虐。
“小絮……我可以愛你,卻沒辦法不恨你。”
身後的人,慢慢抽出手臂,儘管,她握得很緊,可還是抽了出來。
蔣絮咬緊牙,咬得牙齒在鬆動。她漸漸哭出了聲,卻渾身不知。
身後沒了溫度,突然變得好冷,她摟緊自己,身體蜷在被子裡,抖得厲害。
門,關(guān)了上。
那一夜,她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度過的,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那種冰冷與無助,即使在若干年後的今天想起,也是刻骨銘心。
慕容銘徹底從她的世界裡消失了,連帶一絲存在的痕跡都被抹淨(jìng)了。而那一夜後,她就不曾再掉過一滴淚。
高陽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天後了。
“蔣小姐,”他將一份文件擺在桌上,說:“這是總裁留給你的。”
蔣絮只是坐在牀上,目光凝著窗外,對於一個消失了的人留下來的任何東西,她都不會感興趣。
高陽頓了頓,說:“總裁將蔣氏還給了你。”
蔣絮緩緩垂下眸光,輕笑著,笑聲虛無得很。
高陽從未見過這樣的蔣絮,正如同他不曾見過現(xiàn)在的總裁一樣。可無論他有著怎樣的想法,他始終都是個局外人,在這一場混雜著愛恨交織的情感裡,他無權(quán)過問。
“蔣小姐,珍重。”
他轉(zhuǎn)身離開了。
蔣絮又?jǐn)E起目光,從旁邊的桌上拿起香菸,抽出一根來點(diǎn)燃,對著夕陽,吐出一個菸圈,看著它放大,再放大,將整輪火熱的殘陽吞沒。
身後有人靠近,望著她,突然幾步過去,氣道:“笨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爲(wèi)什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蔣絮低笑一聲:“他走了,把公司留給了我……我該感謝他的,對不對?”擡起頭,朝來人笑了笑:“思佳。”
尤思佳擰緊了眉,斥道:“感謝個屁!要不是他,你怎麼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說什麼感謝,我看你是瘋了吧?!”
蔣絮又吸了一口煙,再緩緩朝上吐出菸圈,看著它暈散開來。
“我找回了屬於我們家的東西,而他……從我眼前消失,不必?fù)?dān)心他什麼時候會來找麻煩。這不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嗎?”
尤思佳瞇起眼睛,想說什麼,又止了住。
煩躁的也抽出一支菸來點(diǎn)燃,默默地陪她坐在牀邊,一塊望著天邊的火紅。良久,她纔出聲:“聽著,今天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允許你想他。以後,你要給我徹徹底底的忘了他,要忘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
蔣絮夾著香菸的手在顫抖,她低頭,又深深吸了一口。透過煙霧的雙眼,則被薰得發(fā)紅。
忘,她當(dāng)然要忘,而且是一定要忘。
不然,又能怎樣呢?
尤思佳陪著她抽了一支又一支,直到被護(hù)士發(fā)現(xiàn),訓(xùn)了兩人一頓。蔣絮被勒令躺在牀上休息,尤思佳說:“我去打個電話。”
她推門出去了,一擡頭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人。
當(dāng)白梓琛看到尤思佳時,也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他朝她禮貌頷首,“思佳,好久不見。”
詫異過後,尤思佳歪著頭看他,看得很仔細(xì),直至他走到自己面前來,她才發(fā)現(xiàn),再見白梓琛,她居然完全沒了心痛的感覺。
那一瞬,她恍然,她所謂的愛戀,不過就是心裡啓動的假想模式,她將自己塑造成什麼角色,她就擁有什麼樣的心情。曾經(jīng),她一度悲劇,而今,她則想要跳出這個模式,不再受心情支配。
想通了,她輕笑一聲,決定將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好心情,馬上送給自己。
“是啊,好久不見。”她淡聲回著。
白梓琛黝黑的眸,將她凝視住,觀察許久,他纔出聲:“思佳,我該向你道歉,對不起。”
“何必要道歉呢,我其實(shí)該感謝你,給我上了人生中最寶貴的一課。”
尤思佳並不是在說氣話,事實(shí)上,她對於能夠不用再強(qiáng)迫自己去扮演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而鬆了口氣。而她也早已喜歡上了現(xiàn)在的自己,活得坦然,活得隨心所欲,這些的確都是拜白梓琛所賜。
尤思佳這麼說,讓白梓琛有些不自在了,畢竟,那麼深的傷害過一個女孩子,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將他的不適看在眼裡,尤思佳徑直問:“來看小絮的嗎?”
白梓琛慢慢點(diǎn)下頭,同時,也將她談到蔣絮時的態(tài)度看在眼裡,想來,應(yīng)該是和好如初了,這或多或少,會減輕些他的內(nèi)疚。
尤思佳徑直說:“我想,你的出現(xiàn),對她目前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所以,還是改天再說吧。”
尤思佳的意思很明白,白梓琛和慕容銘是兄弟,看到他就會想到慕容銘,還是不讓她見得好。
白梓琛的濃眉微微攏了兩下,雙手插在了褲子口袋裡,背抵著牆,略爲(wèi)沉重的出聲:“我真的很難在知道她的事後,袖手旁觀。”
尤思佳笑了,笑容淡泊得很,“梓琛,收起你的英雄主義吧。別忘了,小絮有今天,你也曾補(bǔ)過刀的。不止你,連我都脫不了干係。所以,你我現(xiàn)在只能選擇最恰當(dāng)?shù)姆绞絹韺λ皇桥軄磲尫拍愕淖飷焊小!?
白梓琛一震,就這麼愣怔的看著她。
這還是以前那個連與他對視都會臉紅的乖乖女嗎?尤思佳變化之大,已超出了他的想象,但究其根源,他絕對是罪魁禍?zhǔn)住?
這麼想著,他又垂下目光,自嘲的笑了笑,失落道:“不論是誰,與之相比,我在她眼裡就是個陌路人。”
尤思佳勾起脣角,“這麼說來,也算是你們的計劃沒有得逞了,你也就不用再那麼耿耿於懷了。”
“可是……”白梓琛瞇起了眼睛,昂起了頭,沉聲:“我並不想被她遺忘。”
尤思佳看著他,究竟有多自私,纔會在她這個曾經(jīng)深愛過他的女人面前,傾訴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感情?還是說,男人都是如此?
突然,她想到了高陽,在她因爲(wèi)失戀而坐在酒吧裡痛哭的時候,他曾說,“爲(wèi)了一個不愛你的人流淚,你是該痛哭反省了。”
心境不同了,現(xiàn)在想起這句話,還覺得有些可笑。
擡頭,她說:“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請離她遠(yuǎn)一點(diǎn)吧,讓她忘了以前,忘了跟慕容銘有關(guān)的一切,重新開始。”
白梓琛苦笑,連在尤思佳看來,他都是做爲(wèi)慕容銘的附屬品存在,更何況是在蔣絮眼裡呢?
想到自己此刻的堅持,會帶給她無盡的壓力,白梓琛便覺得黯然失落。
“再見。”尤思佳就要越過他,他出聲叫住了她,回眸朝她真誠的一笑:“思佳,我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樣子。”
尤思佳揚(yáng)揚(yáng)眉,微笑:“喜歡我的人很多,已經(jīng)不差你這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