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玖站在旁邊,不知作何感想,若是她平日裡是溫和待人,那她自身便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千金貴氣,是朵冷豔的玫瑰。
可若她收起好脾氣,正如現在,臉上笑意漸冷,有的是不怒而威,讓人不禁閉一口氣,明明年齡上小,卻有如此氣勢,帶刺的玫瑰果然吸引人注意的。
那男人猛的臉色一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嘴半天,卻沒有聲。冷汗從他額頭掉落,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的姑娘。
“小姐,門外有貴人找你。”又有一個夥計跑來說道,打破了這僵硬的氣氛。
”噢?先生去看看嗎?“我收起那嚴肅的表情,轉而微笑著問他。
“走吧!”他率先朝大門口走去。
門外,汽車旁,站著一個身著旗袍的女人,女人一頭長髮,妝容豔麗,紅旗袍開叉至腿根,一雙高跟鞋微微點著,脣紅齒白,嘴裡叼了根菸,一吞一吐出的煙霧繞環,極至風韻。
“表姐!”我驚喜喊到,便奔跑過去。
“你怎的來了?”
“呦,小蘇這就不厚倒了,你來北平竟不先找表姐,反觀來這讓別人數落,受委屈了?“表姐心疼道。
“不礙事,不礙事,不過裡頭那人你得讓姐夫好好整整,太不知天高地厚!”
“行行,先走吧,你父親讓我先接你過去?!?
哎,還是要去,這場宴會,是逃不了了。
“知道了,表姐等等?!闭f罷我便向回折去。
看著先生站在門口,還穿著那單薄的襯衣,我不禁愧疚起來。
這天,很冷吧,可他,卻是暖的。
“先生,謝謝你今日款待,我還有事,就不能敘聊了?!蔽衣暵曇舻偷偷恼f,看著他因冷而凍紅的臉頰想伸手摸一把。
“不過,先生還是把這玉墜還是收下吧,這玉我也是喜歡的,獨一無二,不過它這色澤我覺得與先生倒是極配,同樣乾淨。”我目光灼灼的看他。
他似被我看的不自然,轉頭將手放到脣邊掩蓋性的低聲咳了一下。
“小姐姓名是何?我自該記下,完了好生答謝?!?
“我姓白,名子蘇,記清了?!?
“答謝就不用了,我與先生這般有緣,自是會再見的?!闭f完朝他展顏一笑,轉身朝車走去。
上了車,忽的想起了什麼,便對車外的他喊,“先生,我後天回上海,你若是答謝,就來火車站送我罷?!?
話畢車就走了,我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模糊,才收回目光。
卻不知程玖站在那看著車走了很遠。
這時,一旁的夥計突然驚訝的說著:“姓白,天!那位小姐姓白??!”
“怎麼了?”程玖收回目光不耐煩說道。
“天!爺,你知道不?我就驚奇她一個普通富家小姐,怎會有北平軍章,直到那個女人來,就她表姐,我想起來了,他是三年前曹司令娶的八姨太,極其受寵。而那個白小姐就是這民國最大電商老總的女兒,上海幾乎所有電都從他們白家的公司出,那可是電老虎啊,什麼電車,電纜都經白家審批...”
“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氣魄,原來真是千金??!嘖嘖!“夥計激動說了一堆。
卻不曾想程玖聽後,拳頭攥的更緊了。
民國最大電商的女兒,北平軍閥的小姨子,果然...是天驕之女啊,天差地別的身份,名聲再紅又能怎樣?
……
兩日後,下雪了,顆粒狀的白點揚揚落下,對於北平的天來說這天氣一點都奇怪,哪怕是在春天下雪。
“小蘇,這天,要不你過兩日再走?”表姐憂心嘆道。
“不了,這天啊,正好!”我俏皮的朝她眨眨眼,轉而收拾東西。
“你怎麼這麼早就走?不是晚上的票嗎?”
“是啊,只是那日忘告訴先生幾時走了,這麼大的雪,怕他在那傻等,可不能凍出病了?!拔易匝宰哉Z道。
可表姐聽了我的話後卻一臉複雜,欲言又止。
“小蘇啊,有句我不知當講不講,無論你要怎樣,我們都是應允的,只是他註定是個戲子,你們終究身份兩別,你...別太過界?!?
我手上收拾東西一頓,愣了片刻面無表情道:“知道了,我有分寸,戲子又怎樣,過了今日我就把他梨園買下來,就讓他天天給我唱曲,看誰敢說閒話?!?
“哎,好好好,表姐不說了,行了吧?”她似是知我剛在說氣話,變著法哄我。
我也不在計較,準備出去時朝表姐歪歪頭,意味深長的說著,“好姐姐,保密??!”
火車站口,來往人多紛紛,混亂至極,程玖等了許久,直至第三趟火車開走,他才被鳴笛聲拉回神。
苦笑一聲,人家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卻只有你自己信以爲真。
她那樣的幹金,需要人來送嗎?真是蠢。
他轉過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卻聽身後有一道脆脆悅耳的聲音叫著:“先生先生。”
猛然回頭,頓住身形。
“哎,怎麼走了呢?先生是等不到我嗎?”我急著說到。
“也對,怪我忘告訴先生時間,先生等我一早上累了吧?”我笑得體貼,說著將手中的杯子塞到他手裡,杯子滾燙,他手卻冰涼。
我勿勿收回手,不自然的摸了下剛剛碰到的肌膚。
他也愣了,轉變著扯開話題問:“這是?”
“咖啡,先生先喝點,湊合暖暖身子,請你吃飯?!?
“我不喝這個。”他目光似有似無的盯著那杯咖啡,不知做何感想,有錢人的洋東西,他並不常喝。
“那先生不喝就拿著暖手罷,走,去吃飯。”說罷也不顧他同不同意就拉著他的衣襬向前走去。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臉卻紅了,
他並未制止這個動作,任由我拉著,我心裡冒起了泡泡。
雪還在下,時間也未停,終歸是要走的,夜晚的風吹的人衣袍獵獵做響,月光靜靜的照在他出衆的半邊臉上,很乾淨,也很心安。
我突然就很想這樣走下去,我不必看那些利益之人在宴會上勾心鬥角,自圈自賣。他不必爲那些醜惡嘴臉,張口唱曲,低三下四。
樹是梧桐樹,城是南京城,花開落滿地。
一切都未變。
何時有這種想法?大概是見他的第一眼罷。
他隻身一人站在臺上,拒絕了所有外界的黑暗,那樣的乾淨,柔軟。
他好似一束光,照亮這硝煙四起的北平,風情萬種的上海灘,橫屍遍野的火車站。
他程玖,就是這烏煙瘴氣亂世年代的一束光。
“就送到這吧,先生!”
“那...就這吧,珍重?!?
火車聲鳴起,轟轟的走遠,只剩一地尾氣,程玖站在月臺上立了很久,久到那大雪在他身上落滿一層,他彷彿要與身後的白色融爲一體。
後來啊,有人問他,當日爲何不追著那小姐而去。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人以爲他不會在說時,他才悠悠開口。
“一生清貧怎敢入繁華,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
嘆息,無耐,隱忍都在那一晚的大雪下埋沒了,他還是那個紅遍北平的名角兒戲子,她野也依舊是立足上海灘的名媛千金。
命運無聲交織著,卻沒有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