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欠他的，她用自己的命也還不清。如果世上真有張?zhí)t(yī)所說的那位神醫(yī)，那麼她不求那神醫(yī)能爲(wèi)越晨曦解毒，只希望神醫(yī)能把她的一雙眼換給越晨曦，她的債，就算是還清了。

這些心事，她從沒有告訴人，也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爹孃自然不會答應(yīng)，唯一的朋友也遠(yuǎn)嫁他鄉(xiāng)，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和越晨曦其實(shí)是一樣的孤獨(dú)寂寞，一樣的將心事隱藏得很深，一樣的活得很苦。可是，卻不能彼此慰藉，互吐心聲。

“哥，你能幫我找到那兩個人嗎？”她將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胡錦旗的身上。一路行來，她沿途打聽，偶爾能聽到那一對神醫(yī)夫妻的下落，卻也是驚鴻一現(xiàn)，又再難尋覓。不過找來找去，那兩人似乎都是出現(xiàn)在窮鄉(xiāng)僻壤，或者是邊境之處。而金碧所有的州縣郡府中，只有齊漢州，暫時還未聽說這兩夫妻的消息，也許……他們會到這裡來？

胡錦旗並未有什麼猶豫，點(diǎn)頭道：“好，若能治好越晨曦的眼睛，我當(dāng)然要全力相助，不過你連這兩個人叫什麼，去了哪裡都不知道，我要查起來也難得多，我現(xiàn)在手上的人也沒多少可以用的。”

錦靈自告奮勇道：“我來！這件事我想辦法去辦！我可以給京中的太子寫信，請?zhí)訋兔φ胰恕?

“我不想讓太子那邊知道……”胡紫衣剛要婉拒，錦靈就瞪著眼說：“你不是想救他嗎？怎麼還死守著面子尊嚴(yán)嗎？你自己想想金碧之內(nèi)如今最有勢力和實(shí)力的人是誰？不就是太子了？要找這麼兩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怪人，除了南隱之外，還有誰能幫你？難道你還指望我們這兩個可憐巴巴被髮配到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可憐蟲？你自己想，這兩人若真是本事這麼高，怎麼會這麼多年默默無聞？聽都沒聽過？只怕是海外來的。但若真是海外來的，你我就更難找他們了，只有南隱那邊消息還靈通些……”

胡紫衣?lián)u頭：“我不想讓南隱知道並不僅僅是因爲(wèi)我怕消息走漏後越晨曦期待過高，一旦找不到人又讓他失望……而是因爲(wèi)……我擔(dān)心陛下和太子並不見得會願意越晨曦的病被治好。”

“啊？”錦靈以爲(wèi)自己聽錯了。“你說錯了吧？裘千夜不想越晨曦的病被治好纔是真的。父皇和南隱天天都派人詢問越晨曦的治病之事，太醫(yī)都被罵了多少次了？他們怎麼會不願意越晨曦的病被治好？”

胡紫衣看了一眼胡錦旗，欲言又止。

錦靈瞪起眼：“我都是你嫂子了，你還和我吞吞吐吐有所隱瞞嗎？”

“這件事……我沒有證據(jù)，只是越晨曦和裘千夜?fàn)巿?zhí)時所吵的事情，真真假假，虛無縹緲，若說給你聽，你必定不信。”

錦靈急道：“你是不是跟越晨曦在一起久了，說話都像他似的沒句正經(jīng)明白的好話？”

紫衣依舊在用目光詢問胡錦旗，錦靈就瞪著胡錦旗，“今天你不讓她說明白這件事，咱們兩人就立刻翻臉！”

胡錦旗嘆道：“你聽她說了那件事，只怕就要先和她翻臉。”

“翻不翻臉是我決定，這臉是我自己的，我想翻才翻。”錦靈一把抓住胡紫衣的手腕，盯著她：“你說，你若是自認(rèn)自己是胡家的女兒，有擔(dān)當(dāng)，有膽識，你就說出來！爲(wèi)什麼你覺得我父皇和我哥會不願意越晨曦的眼睛被治好？”

“因爲(wèi)……”胡紫衣眉心一蹙，沉聲道：“裘千夜說越晨曦的父親之死，與陛下有關(guān)。”

“本來就有關(guān)啊，他是護(hù)駕而死，人所共知啊。”

“不，裘千夜的意思是，是陛下殺了越丞相……”

錦靈怔了一下，眉尾一跳，鄙夷地扯起嘴角：“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你信嗎？”

問完，竟沒有聽到迴音。她皺著眉回頭去看胡錦旗：“你會信嗎？”

胡錦旗也沒回答。

錦靈急了：“怎麼回事？你們兩兄妹難道會腹誹父皇和太子嗎？”

“這不是腹誹……”胡錦旗慢條斯理地說：“我當(dāng)然不願意信這種聽來荒謬的說辭，不過，從南隱最近對胡家的態(tài)度來看，我不得不說對陛下和太子的心胸見地，處事手段，都遠(yuǎn)比我原本所想的更有心機(jī)……”

錦靈漲紅了臉，卻沒有立刻發(fā)作，她咬著指尖想了很久，又問道：“裘千夜這種指控，有證據(jù)嗎？”

胡紫衣道：“這一點(diǎn)他們沒有談及，當(dāng)時在場的人那麼多，裘千夜又是用戲謔的口氣，當(dāng)玩笑一般冷嘲熱諷說出來的，誰敢去問證據(jù)？”

“越晨曦呢？他當(dāng)時怎麼說？”

“他……當(dāng)時就是立刻變了臉色，說裘千夜胡言亂語什麼的，好像還說裘千夜這樣說了不止一次，他不會上當(dāng)什麼的。”

錦靈很認(rèn)真地思考著：“要說裘千夜是故意編瞎話來氣越晨曦，我相信，他故意挑撥離間我們君臣感情，我也信。不過在越晨曦面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說這樣的話，倒不像是無的放矢……”她像是深深吸了口氣，擡起眼看著兩人：“越丞相死後，宮中有幾名太監(jiān)和宮女都無故不知去向。其中一位原本是從我宮裡調(diào)過去伺候父皇的，和我很熟。有一日我想起她來，傳喚要見，被告知她調(diào)去皇陵看守……”

胡紫衣道：“那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皇陵呢？”

“宮中人沒有犯錯，是不可能被貶到皇陵去的。那邊的差事辛苦，月俸又少，做得再好主子爺看不到，沒有宮女太監(jiān)願意去。我便想那丫頭不知道犯了什麼錯，也去問過父皇，但是，他當(dāng)時讓我不要過問那件事，說那丫頭忤逆犯上，沒有賜死已經(jīng)是便宜她了。我再去問宮中其他人，卻都諱莫如深的樣子。而這樣憑空失蹤，或據(jù)說被貶的宮女和太監(jiān)，大約有五六名，都是侍奉在父皇書房內(nèi)外的。也都是越丞相去世之後離宮的。”

胡紫衣睜大眼睛：“你現(xiàn)在也懷疑這裡有蹊蹺了？”

錦靈黯然道：“我不想說我父皇的壞話，畢竟我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但這裡一定是有故事的。這故事又不足爲(wèi)外人道。也許只有見到裘千夜時纔可以問個明白。”

“裘千夜也未必肯說，但請公主體諒我不想將此事告知太子的心情。”胡紫衣和錦靈說話隨便慣了，這樣正經(jīng)八百地叫她“公主”，讓錦靈也愣了一下，聽得著實(shí)陌生。但當(dāng)錦靈看到她那樣真摯熱切的眼神時，也不禁心潮激動了一下，說道：“你不用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好，我不去求太子哥幫忙，我也幫你！”

胡錦旗看著這一雙好姐妹緊握在一起的手，笑道：“兩個姑娘說高興了？找人的事兒著急也沒用，我先派人去打聽打聽吧。紫衣，你跑到這裡來的消息還是要告訴你爹的，老人家無論說什麼氣話，你也不要當(dāng)真，就算你一輩子不嫁人，也還是他的女兒。”

胡紫衣緊閉著嘴脣，雖然沒有表示緩和，但也沒有再反對。胡錦旗見她這樣，便知她心已經(jīng)軟了，轉(zhuǎn)身去找筆墨寫信，派人送信回京。

錦靈拉著胡紫衣的手，小聲說道：“越晨曦那個人，你是要軟磨硬泡地才行，而且不能把你的心事都藏得滴水不漏。姑娘家有時候要不要臉一些，你表白的多了，他又不是真的木頭，哪能一點(diǎn)都不動心？”

胡紫衣囁嚅著嘴脣：“我……我到底不是童濯心。”

“可童濯心也不是他的啊？這一點(diǎn)他也早就知道了。他這輩子是爭不過裘千夜的，童濯心已經(jīng)做了飛雁的皇后，且不說現(xiàn)在不可能回頭，當(dāng)初童濯心若有一絲情意是在他這邊的，也不可能跟著裘千夜走掉。他和童濯心這輩子是有緣無分，但是你不一樣啊，你才貌雙全，又對他一往情深。更要緊的是，你這一年經(jīng)常去越府，他不是也沒有趕你嗎？說明他對你也並非完全沒有心動。”

胡紫衣苦笑道：“你怎知他沒有趕我？他說的難聽話也不少，只是我臉皮厚，死命扛著罷了。”

“那就繼續(xù)扛啊，而且男人若真想擋住一個女人，還能擋不住？宮中那麼多嬪妃、貴人，以及想麻雀變鳳凰的宮女，誰不是想方設(shè)法地要拉攏我父皇的歡心？但最終誰能得寵，還要看我父皇自己的選擇。有些人縱然心機(jī)用盡，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越晨曦若真的不想跟你糾纏在一起，你肯定是進(jìn)不去越府的大門的。不說別的，他擺上十個府內(nèi)的親兵在大門內(nèi)攔你的駕，你還敢打進(jìn)去不成？”

胡紫衣咬著脣瓣，“那……難道我還要一直死纏爛打嗎？他若是有心於我，也不用我等這麼久……”

“哎喲我的姑娘誒，我追你哥還追了好久呢，你要追這人中龍鳳，眼高於頂?shù)脑匠筷兀€怕等得久？”錦靈翻了個白眼。“我教你一招，下次你故意跌在他懷裡，看他是推你還是抱你，如果他一點(diǎn)都不猶豫的將你推開，那便是對你一點(diǎn)心思都沒有，你也趁早死了這條心。但如果他沒有推開，就說明他也並非鐵石一塊，你就再想點(diǎn)招數(shù)，下點(diǎn)猛料，不怕他不就範(fàn)。”

胡紫衣苦笑一聲：“你這倒像是青樓女子的待客之道。”

錦靈哼道：“青樓女子？去青樓的男子哪裡還要她們這麼費(fèi)心思去猜客人的心思？都是半推半就地就成了事兒了，縱然不成，還有個霸王硬上弓呢。可你敢把越晨曦霸王硬上弓嗎？”

“公主殿下！”胡紫衣急急喝止道：“你這是跑到窮鄉(xiāng)僻壤裡，連說話都沒了分寸嗎？”

錦靈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最後，連胡紫衣也不由得不跟著她一起笑了……

“娘娘，陛下的信送來了。”青娥捧著一個盤子進(jìn)來，盤中只是一封信。

童濯心看著那盤中的信封，問道：“陛下走了已經(jīng)有四天了吧？”

青娥笑道：“娘娘怎麼了？從陛下走後，您日日夜夜都在算日子，還會算不清楚？是第四天了。”她眨眨眼，“真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童濯心這一回沒有響應(yīng)她的戲謔，也沒有發(fā)脾氣，而是捏起那信封反反覆覆地看了半天都沒有拆開。

青娥不解地問：“娘娘，您不想看陛下的信嗎？”

“你先下去吧。”童濯心忽然涼涼的說了一句。

青娥一驚，她雖然平時和童濯心笑鬧慣了，但總知道這是自己的主子，是皇后娘娘，若是風(fēng)頭不對，就要趕快收斂。於是收了盤子下去了。

童濯心看了看那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字，是裘千夜的筆跡：“此信轉(zhuǎn)呈皇后親閱”，顯然都是他在給六部寫例行信函時一併託飛使送回來的。

四天，他說他要去興城查問水患賑災(zāi)之事，就這麼匆匆走了。她雖然捨不得，但也不便攔阻。從裘千夜登基以來，一直秉持著的施政之道就是與百姓共甘苦，他每回到民間去走一趟，總能多學(xué)得很多知識，多瞭解很多在朝堂之中難以知道的事情，所以童濯心從不攔他。

可是這一次……她卻有些心慌。不是因爲(wèi)擔(dān)心水患難以治理，而是他走的這個時機(jī)太巧……他剛剛否認(rèn)會去鴻蒙參加商盟會議，一轉(zhuǎn)臉就去了興城……他真的是去了興城嗎？

殿外，青娥聲音又起：“娘娘，鄭夫人來了。”

她在窗內(nèi)應(yīng)道：“請鄭夫人進(jìn)來。”

紅月走進(jìn)來，先向她請了個安，問道：“娘娘傳喚我傳喚得這麼急是有什麼事嗎？”

童濯心一笑：“是有些事想請教你。我對飛雁總是人生地不熟的，那天找出一本飛雁國土志，覺得有些地方可能與現(xiàn)在的飛雁地圖有出入，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懂。”

紅月進(jìn)來時表情有些緊張，聽她原來是爲(wèi)了這件事才召自己來的，便鬆了口氣，笑道：“我其實(shí)也不大知道出了京城哪兒是哪兒。娘娘要想知道這些，找工部去要一份新的飛雁國全境圖志就行了。工部每三五年應(yīng)該就會重新勘畫國中各條河流，各座山，各城池郡縣村鎮(zhèn)的變化，問他們準(zhǔn)沒錯的。”

“哦。”童濯心笑笑，“我只是想知道千夜走了那麼久，應(yīng)該走到哪裡了。興城距離這裡到底有多遠(yuǎn)。”

紅月怔了怔，“興城啊……我還真不大清楚，那應(yīng)該是在京城以南吧？”

“京城以南八百里之外，四天，他們一行人肯定已經(jīng)走到了。鄭大人沒有跟著去嗎？”

“水患之事，應(yīng)該是工部的事情，他是禮部尚書，怎麼會懂得水患的事情？”紅月呵呵笑著。

童濯心點(diǎn)頭：“也對，我應(yīng)該找工部的人來問一問。工部尚書是姓瞿吧？不知道瞿大人有沒有跟隨陛下一起去興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童濯心道：“以陛下的脾氣，若是暗訪，應(yīng)該不會告訴瞿大人才是。”

“嗯……應(yīng)該吧。”

“可是鄭大人卻知道他去了興城？”

“他？他和陛下走得更近一些，陛下的事大都不瞞他。”

童濯心見紅月夫人應(yīng)對得有些艱難，笑道：“好了好了，你別緊張，我不是說鄭大人不該知道陛下微服私訪的事情，只是咱們這位陛下年紀(jì)輕，登基的時日短，國中局勢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他冒然走這麼遠(yuǎn)，我心裡實(shí)在是不踏實(shí)。我在想……要不然我也追到興城去，見到他人時，我就安心了……”

紅月嚇了一大跳：“啊？娘娘也要出宮？這可不行！陛下一人魚服龍行就已經(jīng)是很危險的事情了，娘娘您又要出宮，且不說後宮無主，京中不安，京中不安則國家不定，萬一娘娘您出去遇到點(diǎn)什麼事兒，陛下來不及周全保護(hù)，豈不是要……”她捂住嘴，不敢說不吉利的話，只是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地說：“不行不行，這件事真的不行！”

童濯心一笑：“我不會像千夜那麼冒失，我要出宮，就多帶些人陪我。鄭大人若是公務(wù)不忙，咱們就一起去，弄得像一家子親戚郊遊似的，也帶足了親衛(wèi)，不可能出事。”

“那更不行了，娘娘聲勢浩大的出宮，不就是明擺著告訴四方，陛下也有可能不在宮裡嗎？否則哪有單獨(dú)讓娘娘一人離宮的道理？這麼多年皇家也就是上九龍寺上香祭天才會有妃嬪出宮，那纔是多遠(yuǎn)的路？萬一您回頭去了興城卻找不到陛下怎麼辦？兩人走岔了路，或者陛下已經(jīng)返程了……娘娘您還是在宮裡等著吧。”

童濯心嘆氣道：“你說的我也都想過了，只是他這次出行我格外的不放心，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總是擔(dān)心他會出什麼事。”

“陛下沒有送信回來嗎？”紅月的眼睛瞟著桌上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