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道,“太后娘娘與先帝帝后情深,深得皇上和羣臣敬重,也與母親情誼深厚。她雖出身薛氏,卻秉性賢德,處事公正,與母家關係疏離。
“若沒有她的極力保全,大皇子和肖氏早死了。她一直不高興薛貴妃過於偏袒薛家,也謹遵先帝遺訓,反對薛家外孫再度入主東宮……”
明山月道,“我也不是說薛太后一定參與了。既然徹查,就什麼結果都要設想到……”
定國公又思忖著說道,“溫乾幾年前才調入親衛當指揮使,之前一直在京營當差。他絕不可能護衛肖氏和薛貴妃去紫霞庵上香,更不可能參與那件秘事。
“此等宮闈絕密,他如何會知曉?”
明山月也奇怪,“別說他在京營,即使在十二親衛也不應該知道這種秘事,除非是薛家絕對心腹。或許有薛家當年沒抓到的漏網之魚,把消息透給了他。
“有可能那條魚還活著,目前藏匿在湘西,可惜溫乾沒說出來就死了。那麼大的地方,沒有一絲線索,怎麼找?”
定國公繼續分析道,“溫乾此人,素來謹慎顧家,八面玲瓏。薛家選中他舉報肖鶴年,正是看中他‘顧家’之心,一旦事敗,便可利用家眷逼他閉嘴。
“他這般心性,應該預想到若事情敗露,他必成棄子,他應該還留有後手……你被任命爲鎮北撫使是意外,他把事情告訴你,無非是欲借你之力,增添幾分勝算。
“或許,他的家眷知曉些內情?”
明山月點點頭,又搖搖頭。
“溫乾一定做了其它更隱密的佈局。但祖母素來不喜溫夫人,說她多言易失,不是明理通達之人,溫凱又過於直率。
“以溫乾謹慎的心性,未必敢把這件驚天秘事和盤托出,否則也沒必要死前見我一面。我已經派人秘密跟溫凱接洽,希望能從他口中知曉一些線索。”
此刻溫家已經被飛鷹衛嚴密包圍,負責此事的百戶是薛及程的心腹。
爲了不引起薛家人注意,也爲了不讓薛家殺人滅口,明山月不能直接與溫凱見面,而是派飛鷹衛裡的一個心腹去秘密接洽。
薛及程在飛鷹衛經營多年,又有貴妃姐姐和二皇子撐腰,飛鷹衛裡的勢力比明山月這個初來乍到的人強了太多。
目前,明山月在飛鷹衛只有幾個用得上的心腹,還是定國公給的。
定國公又叮囑道,“這事暫時不要跟父親說。不是不信他老人家,是怕他跟母親說漏嘴。母親身體不好,又事關宮闈,怕她操心太多影響身體。”
明山月也是這個意思。老兩口一生恩愛,彼此之間沒有一點秘密。告訴祖父還讓祖父爲難,說吧,怕老妻承受不住,不說吧,又貌似跟老妻藏私……
提及家人,明山月語氣溫和了些許,“馮姑娘的醫術確實精湛,不說婦科幼科,單論針術一道,只怕太醫院最好的御醫也望塵莫及。
“待我娘病癒,再請她給祖母診病,也給三叔看看。”
想到她在詔獄施針時的淡定從容,明山月眼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真有如祖母一般,既有真才實學,又堅韌不拔的姑娘。
定國公先是點頭贊同,後又連連擺手。
“你三叔那個病,怎麼好讓姑娘家看。”
明山月道,“不是看那個病,是看能不能把腿治好,讓三叔重新站起來。”
定國公不確定,“她有那麼厲害,還精通骨科?”
明山月反問道,“爹可見過比她更了得的大夫?”
定國公真沒見過,“也是,等你娘病好就讓她給母親和三弟看看。”
遠遠的更聲傳來,五更天了。
明山月才起身回自己院子。
阿玄還在罵人,嗓子都罵啞了。
它生氣了,氣壞了。
明山月兩天兩夜沒閤眼,沒搭理小東西,洗了臉換了衣裳,吃完早飯又去上衙。
到了東角門,剛接過郭黑手裡的馬繮繩,就聽到一個人的聲音。
“明大人,出事了。”
那人也剛到東角門外,隔門看到明山月。
明山月停下,“進來回話。”
那人進門在明山月的耳邊低語道,“剛得到現報,溫夫人於夜裡自諡身亡。”
明山月眸子一凝,聲音急切,“怎麼回事?”
那人搖搖頭,“目前不知。”
——
馮初晨被木槿的敲門吵醒,“姑娘,卯時初了。”
馮初晨睜開眼睛,天還是黑的,廊前燈光把窗紙映得微黃。
她覺得臉和枕頭有些涼,一抹,一臉一枕的淚水。
門又響了兩聲,“姑娘,醒了嗎?”
“哦,我還要睡會兒,讓半夏帶不疾練打拳。”
木槿有些著急,“姑娘又不好了嗎?”
“沒有,夜裡沒睡好,不要再打擾我。”
馮初晨又閉上眼睛。
她夢了一夜前世的媽媽。
都是媽媽和她兩個月前留下的影像,真實的就像看手機。
媽媽年輕漂亮,風華正茂,有穿著淡紫色襯衣的,有穿著駝色高領毛衣的,有穿著印花連衣裙的,有大肚子照的,有抱著奶娃娃照的……
夢中畫面非常清晰,連奶娃娃前額上的硃砂痣都看到了,媽媽最喜歡摸她的這顆小痣。
媽媽的笑美極了,眼裡滿是對女兒的疼惜。
奶奶不喜歡媽媽,每次說到媽媽都指責她自私,不負責任,不配當媽,女兒兩個月就跳樓……
馮初晨知道媽媽是愛她的。但嚴重的抑鬱癥患者被刺激到,真的沒有勇氣活下去。
她許久沒有夢到媽媽了。
怎麼會這樣!
穿越過來一年多,馮初晨共情了大姑,憐她一生悽苦。共情了小不疾,憐他小小年紀失去所有至親。共情了王嬸,憐她嫁錯男人錯付一生。
也心疼小原主,憐她生的莫明莫妙,死的無人知曉……
卻從沒捨身處地想過原主還那麼小,也會想爹孃。
親爹親孃什麼樣,他們爲何要遺棄她……
在昨天知道原主的遭遇後,原主殘留在身體裡的潛意識又想起了親爹孃。
自己沒見過她的父母,又討厭渣爸,便夢到了前世媽媽。
應該是這樣。
馮初晨覺得,或許原主的親孃是真心疼愛那個女兒的,知道有人要害她,才讓人在她頭頂扎針留著一口氣,又讓人把她送去青葦蕩。
期許能幹的馮醫婆那時候也去青葦蕩,正好救下她……
母親以這樣的方式給女兒留一線生機,是沒有一點辦法了。
若這樣,那位母親應該已經死了……
已經過去十五年,沒有人來掘過那個小土包,就說明想害她的人認爲那個奶娃娃已經死了,或者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她被埋在那裡。
原主已經不在了,自己好好代她活著,代她好好愛護她最疼愛的小不疾。
下次休息五天的時候去一趟寺廟,爲大姑和原主、養父母上香,願他們下輩子平安順遂。也爲救她的另兩個人及生母祈福,希望他們還活著。
還有,爲了以防萬一,必須跟陽和長公主府和明府保持良好關係,真遇到什麼事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馮不疾練完太極拳和彈手指,來東廂看姐姐。
馮初晨剛穿好衣裳。
“姐姐怎麼了?”
“夜裡沒睡好。”
“又做惡夢了?”
“不是,做的美夢。”
“什麼美夢?”
“夢到娘了。”
馮不疾以爲夢到他和姐姐的孃親,問道,“我已經忘了孃親長什麼樣,姐姐還記得?”
馮初晨道,“等姐身體好些了,就把大姑和爹孃的相貌畫出來。”
她前世不是美術生,這一世也沒學過丹青,不可能畫得頂像,但用墨條畫個大概輪廓還是做的到。
這幾個人她必須記住,馮不疾也必須記住。
馮初晨用手捧捧小少年的臉,小傢伙胖多了,因剛打完拳臉色緋紅,一點不像病秧子。
馮不疾心裡像灌了蜜,眼睛笑成了彎彎的小月牙。
她心裡無限憐惜這個小豆丁。
這一家人包括原主,命運都是那麼悲慘和不同尋常。
眼前這根幾乎枯萎的“小豆芽”,也是因爲她的到來,生命才重新旺盛起來。
她暗暗發誓,定會傾盡全力,護他平安長大,看他走過青蔥歲月,邁過壯年時光,最後兒孫繞膝,壽終正寢。
唯有如此,纔不負大姑一家對原主的深恩厚澤,也纔不枉她佔據了這個身體。
她還要給王嬸一份好生活,以報答她爲自己和這個家付出的一切。
目前家裡不算富裕,給錢王嬸肯定不會要,馮初晨爲她想了一條更好的路。
其實,王嬸還不到四十歲,還有月信呢。若她願意找個好男人嫁了,再生個孩子最好。
但馮初晨看出王嬸不會再嫁人。
早飯後,馮初晨牽著馮不疾把他送去私塾。
回家後把王嬸請到東廂。
“王嬸,我想放了你的奴籍,你再收養一個男孩當兒子。讓那孩子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能考個功名最好,不成我出錢讓他做生意。”
想著能有那種美好日子,王嬸笑起來,一臉幸福。
“謝謝姑娘爲我著想。現在日子好過,認個乾兒子當然更好。當良民還是算了,我孃家那幾個好兄弟一直沒斷念想,總想把他們的兒子過繼給我。
“哼,說得好聽是給我養老,我知道他們是看中我兜裡的錢。若我恢復自由身,他們無事就來家裡鬧,煩人。”
馮初晨知道王嬸幾個兄弟難纏,等將來自家腰桿硬些再說。
又道,“王嬸抽空就去牙行看看,買個歲數小又機靈的小子,最好孩子是孤兒,沒人吸血。以後醫館掙多了錢,我單給你們母子買座宅子。”
王嬸大樂,“哈哈哈,北大街有家賣人的牙行,我無事過去轉轉。”
王嬸走後,馮初晨把門插上。
她回憶了一下,打開裝手札的箱子,把太朔十年至十二年的一本手札拿出來。
這本手札裡講了如何制此生香,她記得這裡加夾著她不太懂的幾句話,還用橫線劃下來,與此生香無關,又不知何意。
翻到那一頁,找到那幾句話,寫的是六種藥名,六個穴位。
再在記憶裡搜尋,大姑在原主學上陰神針前,施針的穴位正是這六個,先後順序也一樣。
馮初晨一陣欣喜,這就是培養施針人前必須做的事。
給她泡藥浴和施針,體質過了就能教她施神針了。
她又去櫃子前把銅匣拿出來。
銅匣匾長,黑黃中泛著紅光。
把裡面的此生香拿出來,拿著銅匣上看下看,再敲一敲,晃一晃。
她終於有了發現,這個匣子底部內外有半釐米之差。
乾坤應該在這裡。
可不管她如何費勁,也無法把底部打開。
她不明白大姑爲何要如此,有什麼秘密,明明白白跟原主說清楚不行嗎?
一直忙到晌午馮不疾下學,也沒有打開銅匣。
她只得暫時放棄。
知道了原主的身世,詔獄裡留下的陰影反倒不那麼明顯了,也算好事一樁。
下晌,初冬的陽光灑下來,把窗紙映得金燦燦的。
大頭蹲在房檐下打著盹,庭院裡寂靜無聲。
馮初晨正坐在桌前畫畫像,外面傳來木槿的稟報聲,“姑娘,端爺來了。”
馮初晨現在特別不想看見明山月和上官如玉,他們的下人也不待見。
她走出去,冷臉把端硯請進上房。
“端爺有何貴幹?”
端硯看出馮初晨不高興,猜到一定是自家公子得罪了她。以公子對馮姑娘的看重,他不敢得罪她。
端硯陪著笑臉,“哈哈,馮姑娘說笑了,我就一個奴才,還什麼爺。”
屋裡沒有其他人了,他拿出兩張銀票給馮初晨,各六百兩銀子。
“我家公子這段時間忙,心情也不好,讓我送給馮姑娘,說是他和明大人的謝意。”
馮初晨不客氣地接過,那個大忙值這個價。
端硯連口茶都不敢喝,起身告辭。
走到庭院裡遇到芍藥,芍藥叫住他問道,“端爺,那天跟你一起來我家的黑大個叫什麼名字?”
端硯笑道,“黑哥是明大人的親兵,叫郭黑。他人很好,你們有些誤會,說開就好了。”
芍藥怒目圓睜,“他好個屁,黑不溜秋,嘴又臭。”
“芍藥,不許胡說。”
馮初晨走出來喝止道。
芍藥才憤憤閉了嘴。
馮初晨把馮姑婆和馮求恩夫婦的容貌都畫了下來。
馮求恩夫婦的樣子她有些記不清,問了王嬸,畫了三次才畫完。
她畫得比某些古代畫師好得多,沒有那麼寫意,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王嬸笑道,“畫得真像。姑娘有才,連丹青都這麼好。”
馮不疾捧著畫十分激動,眼裡有了淚花,“原來爹爹孃親長這樣,爹爹俊俏,孃親和大姑一樣美麗。我要保管好,當傳家寶傳給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