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思緒再次被打斷,不悅的擰眉看過去。
延陵君一直沒有擡頭,手下動作若無事的繼續(xù)施針,同時另一隻手的手指卻是無聲按在皇帝下臂的經(jīng)脈上,暗中內(nèi)力推動,然後以針尖刺破皇帝的中指,滴溜溜又一串血珠滾落,卻是沉澱了毒物的暗紅色。
皇帝的臉色這才慢慢緩和下來。
下面幾人都沒有吭聲,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
皇帝的目光再度延伸下來,明顯是因爲(wèi)方纔的談話順利而心情大好,臉上難得也帶了幾分笑意道:“既然如此,這事情便就這樣定——”
“陛下,微臣先行告退,回頭叫人把藥方給您送來。”延陵君淡淡開口。
皇帝對他還是比較滿意的,也沒多想,直接一揮手。
毒血放出來,延陵君倒也不是再找不到別的理由繼續(xù)滯留此處,或是尋個名義再給皇帝扎幾針,也或者託詞寫藥方,但是這樣一來就做的太明顯了,難保皇帝事後不會起疑。
他今日原也不過是想要尋個機(jī)會和褚潯陽見上一面好把頭天晚上的事情解釋清楚了,不想一大早東宮方面?zhèn)鱽淼南s是褚潯陽天不亮就被羅皇后單獨傳召進(jìn)宮了,綜合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對於羅皇后的用意他怎麼都能揣測個七八分,當(dāng)即也就沒了耐性在宮外等著她出來,直接就找藉口來了御書房。
其實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在這件事上完全沒有話語權(quán),進(jìn)來也只能從旁看著,可就是鬼使神差的,想著她在這裡就不管不顧的來了。
褚潯陽端端正正的跪在下面,面色平靜,眼瞼低垂將神色遮掩了大半。
延陵君很清楚,無論是出自她個人的意願還是出於對整個東宮利益的整體考慮,這件事最終也都只能以一場鬧劇收場,可即便如此,方纔聽她毫不猶豫應(yīng)下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裡也是一堵,細(xì)沙般擦過鈍鈍地疼,莫名的一點怒意幾乎就要忍不住的爆發(fā)出來。
哪怕只是逢場作戲,這樣的話他也著實半分也不想聽到。
延陵君提了藥箱往外走,眼底神色複雜,餘光卻是片刻不離的膠著在褚潯陽的側(cè)臉上。
那丫頭的神色十分坦然,若無其事的面對御案之後的皇帝跪著,從她的神情之間完全看不到刻意使壞或者還爲(wèi)了昨夜之事介懷的跡象。
延陵君心裡急躁的厲害,卻是什麼話也不能說,只在和拓跋淮安錯肩而過的時候忽而偏頭過去微微一笑道:“聽聞五皇子殿下受了傷,如有需要,一定不要客氣。”
拓跋淮安的眉心擰起,看著他臉上一如往常般灑脫不羈的笑容,但這卻是唯一一次他沒有將這笑意從眼底流露,那目光之中幾分凜然幾分譏諷,卻是——
顯而易見一個警告的意思。
拓跋淮安的視線往他身後褚潯陽的身上一掃,心裡頓時也如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他的目光冷了冷,漠然移開視線:“一點小傷,就不勞延陵大人了!”
延陵君淡淡一笑,舉步走了出去。
這邊皇帝興致勃勃,再度舊事重提,對褚易安道:“老大啊,既然這兩個孩子都彼此有心——”
褚潯陽聞言,嘴角不覺一抽——
有心?她的確是和拓跋淮安彼此有心,雖然還不算正面交鋒,但背地裡已經(jīng)彼此算計了多少回了,可不是有心麼?
只是麼——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彼此有心爲(wèi)難罷了!
這邊她泰然處之,一副聽之任之的神情,旁邊的拓跋淮安看在眼裡卻是滿心苦澀。
“小王多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厚愛,但是——”皇帝的話音未落,拓跋淮安突然起身,走過去跪在了褚潯陽的身邊。
他出口的話沒有半分猶豫,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朝褚潯陽瞥去,一面又義正詞嚴(yán)道:“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小王不能娶潯陽郡主。”
皇帝取了茶盞正要往嘴邊送,聞言手下動作猛地一滯。
旁邊褚易安的臉色卻是瞬間就已經(jīng)變了,將手裡茶盞重重擱在桌上,寒聲道:“拓跋淮安,本宮是看在漠北老王的份上才勉爲(wèi)其難想與你漠北王庭修好,你卻這樣不識好歹,當(dāng)衆(zhòng)羞辱本宮愛女,是誠心要給本宮難堪嗎?”
拓跋淮安心裡叫苦不迭,此時也唯有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吞。
座上皇帝也反應(yīng)過來,臉上笑容斂去,也瞬間就罩了一層寒霜,冷冷道:“怎的?潯陽丫頭是朕親封的二品郡主,人品樣貌更是樣樣拔尖兒,難道還會辱沒了你不成?”
他心裡的想法與旁人都不相同,只當(dāng)是拓跋淮安明知他的意圖,故而推脫不應(yīng)。
褚潯陽無論是從出身人品還是樣貌上看講都是完全沒的挑的,這一點拓跋淮安如何不知,可就算是皇帝賜婚,他也能勉爲(wèi)其難的接受,他卻十分清楚——
這個丫頭本身就必定另有打算!
若在以往也還罷了,可是如今他的處境也不妙,可謂步履維艱,如若強行娶了褚潯陽回來,到時候皇帝反正是沒安好心,褚易安愛女心切必定也要記上他一筆,再有褚潯陽——
這個丫頭會逆來順受?怕是更要公然的扯他後腿的吧?
他又何苦去做這個惡人?
“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息怒,小王並無輕視潯陽郡主之意,相反,郡主蘭心蕙質(zhì)又品貌雙全,小王的確心儀已久,只是生不逢時——”拓跋淮安道,心裡萬般思緒翻卷,面上表情卻是極其誠懇,“若在今日之前陛下降旨賜婚,小王必定立刻領(lǐng)旨謝恩,可是如今,我若應(yīng)了此事,便是對郡主不敬了。到時候貴國朝廷同我漠北,結(jié)的就不是親,反而是仇了!”
皇帝的臉色沉的越發(fā)難看,剛要發(fā)難,旁邊褚潯陽已經(jīng)率先開口。
“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你無非就是一句話——不想同我東宮結(jié)這門親!”她扭頭看向拓跋淮安,面色不顯羞憤,卻帶了凜然怒意道,“本來本宮應(yīng)下此事也是看在皇祖父的顏面上,現(xiàn)在正好,你不想娶,本宮也一開始就無心想嫁。可是咱們話卻是要說清楚的,這件事雖說是個你情我願的買賣,皇祖父就是貴爲(wèi)天子也不至於爲(wèi)了自家孫女兒的婚事就強人所難。現(xiàn)在本宮損失一點顏面是小,我堂堂西越朝廷的天威卻是不容人兒戲褻瀆的。今天你勢必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來,否則這一個藐視皇恩的罪狀壓下來,毀了我西越朝廷和漠北老王的交情,那你我豈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這一番話,大義凜然,倒是叫皇帝都啞口無言。
拓跋淮安的脣邊隱約勾勒一絲自嘲的諷笑,微微比了下眼睛道,“小王知道此事是我冒犯郡主在先,可此事的確是有不妥,因爲(wèi)——”
他話音未落,外面忽而便是人聲起伏,傳來隱約的吵嚷聲。
這裡的御書房重地,閒雜人等連靠近都不能。
皇帝的注意力被吸引,本就陰雲(yún)密佈的臉上那顏色就沉鬱的越難看了起來。
李瑞祥微微皺眉,對外面喝問道:“何事吵嚷?”
片刻之後,樂水滿頭大汗的從外面小跑進(jìn)來,惶恐的跪告饒道:“皇上恕罪,奴才當(dāng)差不利,是長順王府的蘇世子求見,說是十萬火急,奴才攔也攔不住啊。”
蘇霖?
蘇家的這個繼承人雖然有些輕狂,但在大事上還不至於這樣的不知分寸。
老皇帝有些猶豫。
褚易安擡眸往外看了眼,道:“又不是不懂事的毛孩子,蘇世子這麼急著要面聖,別是真有什麼要事需要向父皇稟報吧?”
到底是功臣之後,皇帝也不好當(dāng)衆(zhòng)做的太絕。
李瑞祥見他默許,就對樂水使了個眼色:“宣蘇世子進(jìn)殿吧!”
“是!”樂水應(yīng)了,連忙爬起來出去傳信。
片刻之後蘇霖已經(jīng)滿面怒容的大步從殿外跨進(jìn)來,他的目光以此從拓跋淮安和褚潯陽的北影上惡狠狠的掃過,然後就直接越過兩人,在前面的位置對案後的皇帝跪了下去:“微臣蘇霖,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靠在椅背上,擡了擡眼皮,聲音略有幾分倦怠卻不失威嚴(yán):“公然擅闖御書房,你這小子是越發(fā)的本事了!”
他雖未發(fā)怒,蘇霖聞言還是下意識的身子一震。
不過此時他正在氣頭上,又自認(rèn)是佔著理的,立刻也就平復(fù)了心情,又對皇帝深深的磕了個頭,告罪之後便是正色迎上皇帝的視線道,“陛下恕罪,微臣殿前失儀自甘領(lǐng)罰,但是情非得已,爲(wèi)了我妹子的終身,微臣也是不得已而爲(wèi)之,還請陛下做主,替家妹主持公道!”
拓跋淮安無聲的閉上眼,心裡微微一嘆,不過也只是瞬間,面上表情就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
皇帝是沒想到蘇霖直闖入宮會是爲(wèi)了蘇皖的婚事,聞言就是勃然變色,將手邊茶盞重重?fù)崧洌暤溃骸盎熨~!爲(wèi)了一點私事,你竟敢擅闖御書房重地,你當(dāng)這裡是什麼地方?來人——”
蘇霖一驚,此時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連忙回頭一指拓跋淮安道:“陛下息怒,微臣也是不得已而爲(wèi)之,此時我若不求見,只怕有人就要借皇恩浩蕩爲(wèi)藉口,拒不認(rèn)賬了!”
皇帝的目光一凝,忽而意識到了什麼。
蘇霖已經(jīng)怒不可遏的與拓跋淮安橫眉冷對,“之前你帶著我妹子一走就是兩個時辰,三更半夜又孤男寡女,事後連句交代都沒有,你想就這樣算了嗎?”
拓跋淮安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道:“當(dāng)時只是形勢所迫,本王帶走蘇郡主也是被逼無奈,總不能眼見她別刺客擊殺而無動於衷吧!”
“狡辯!”蘇霖冷嗤一聲,滿面怒色的狠狠瞪他一眼,繼而再度轉(zhuǎn)向皇帝,神情悲憤而懇切,“皇上,家妹被他拐帶離開是衆(zhòng)所周知的事實,九城兵馬司和步兵衙門的那雙方面人多眼雜,此時神情已經(jīng)傳開了。此事他拓跋淮安若不負(fù)責(zé),那便等於是斷了家妹的活路了,請陛下做主,替家妹主持公道。”
其實蘇霖的話裡也不乏誇張的成分,真要算起來,從他們遭遇刺客到後面拓跋淮安帶著蘇皖回宮加起來也才兩個多時辰,而要算到當(dāng)時兩人被刺客衝散單獨離開,也就個把時辰。
可是對於大家貴族的女子而言,夜半三更又行蹤不明的和陌生男子獨處一個時辰,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事情了。
這件事皇帝知道,之前卻未曾多想,如今蘇霖卻是公然鬧上門來。
皇帝的一張臉上彷彿結(jié)上一層寒冰面具,緊繃著脣角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不過就是權(quán)宜之計,爲(wèi)了救人——”
蘇霖看一眼旁邊安坐不動褚易安,唯恐皇帝會爲(wèi)了自家人偏袒,立刻又再大聲說道:“陛下,他救人是沒有錯的,可卻不該就此毀我妹子清白!”
皇帝的話被打斷,目光不由的一深,恍然意識到了什麼,驟然擡頭朝拓跋淮安飄過去一眼。
“蘇郡主被刺客刺傷,流血不止,本王總不能見死不救,當(dāng)時的確是有些逾矩,卻也只是替她包紮傷口而已!”拓跋淮安道,語氣泰然,不慌不忙!
這話堵的蘇霖胸口一悶,正以爲(wèi)拓跋淮安這是要不認(rèn)賬的,卻見拓跋淮安話鋒一轉(zhuǎn),已經(jīng)對皇帝說道,“陛下,方纔蘇世子進(jìn)來之前小王正要向您稟報此事,雖然並非是小王有心冒犯蘇郡主,也的確是有逾矩之處。現(xiàn)在剛好蘇世子人也到了,一切就請陛下定奪吧!”
蘇霖原來以爲(wèi)他定是要推卸責(zé)任的,聽了這話反而一時有些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皇帝的目光陰鷙盯著拓跋淮安,頃刻之間就已經(jīng)心知肚明——
這個小子,當(dāng)真不是個省油的燈,那些個刺客根本就不是衝著蘇霖兄妹去的,能將蘇皖傷成什麼樣?只怕是這個小子有意爲(wèi)之,范姜了自己一軍吧?
拓跋淮安坦然迎上他的視線,不避不讓。
四目交接之間,有寒冰利刃衝撞而過。
最後,皇帝突然臉色漲紅的劇烈咳嗽了起來。
“陛下!”李瑞祥上前要替他撫胸口卻被他一把推開,他的目光一直盯著下面的拓跋淮安,臉色漲得通紅,神情之間帶著笑,那笑容卻怎麼看都透著陰森,字字鏗然道,“好——好——好——”
連著三聲,實在是喜怒莫辨,讓人分不清他這到底是真的讚賞還是心存記恨!
拓跋淮安想和長順王府結(jié)親?這件事皇帝是一定不會答應(yīng)的!
褚易安看在眼裡,就站起身來對褚潯陽幾人吩咐道:“你們幾個先退到殿外去等著!”
“是,父親!”褚潯陽和拓跋淮安毫不猶豫的起身。
“皇——”蘇霖心裡著急,原還想說什麼,但是眼這殿裡的氣氛不對,遲疑片刻也只能跟著暫且退了出去。
出門以後,蘇霖就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甩袖走到左側(cè)的迴廊下面。
拓跋淮安淡漠的看他一眼,卻是轉(zhuǎn)身去了右邊。
褚潯陽最後出來,左右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就含笑走過去,在拓跋淮安旁邊的欄桿上抖了抖裙襬坐下。
“五殿下臨危不亂,真是好算計,本宮在朝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皇祖父她老人家被誰逼的騎虎難下!”褚潯陽淡淡說道,語氣輕緩又閒適,音調(diào)不高,恰是不叫旁邊稍遠(yuǎn)處那些把手殿門的內(nèi)侍和侍衛(wèi)聽到。
拓跋淮安負(fù)手站在旁邊,聞言便是側(cè)目看過來一眼。
他的面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復(fù)方纔殿中那般凜然而無所畏懼,反而是神情略略發(fā)苦的笑了笑:“本王就是再怎麼算計,也不及太子殿下和郡主萬分之一。”
他忽而回頭,目光鄙夷的看對面站著的蘇霖:“蘇世子是你東宮特意請來的吧?若是沒有你東宮暗中鼎力相助,就憑本王一己之力,還不是要被皇帝陛下拿捏的死死的?”
雖然褚琪楓事先沒有同她打招呼,但是不用說褚潯陽也知道,蘇霖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趕到必定是少不得褚琪楓暗中的運作在裡頭。
如果只是他們父女和拓跋淮安一起被皇帝關(guān)起門來討論此事,就算事情抖開了,最後也只有妥協(xié)的份兒,可一旦蘇霖橫插一腳進(jìn)來,這件事就不能只捂著做家務(wù)事來處理了。
凡事只要涉及到蘇家,就都不得不慎重處理,這件事又有的皇帝去頭疼了。
褚潯陽想著方纔皇帝被逼無奈的神情就忍不住的兀自發(fā)笑。
這一笑之下,眼睛彎起,月牙兒一般彎彎的兩道,烏黑的眸子裡泛起狡黠的一點微光,便如是鑲嵌於天幕之中最耀眼奪目的星辰一般灼灼生輝。
拓跋淮安是頭次覺得有人在存心使壞的時候還能綻放這般純粹而明媚的笑容的,不叫人覺得厭惡痛恨,反而那般閃耀,叫人看著甚至是有些捨不得移開目光。
一步之遙,明明是送到眼前的機(jī)會,卻分明就是謬之千里的一片假象罷了!
心裡不甘憤恨的情緒被盡數(shù)調(diào)動起來,拓跋淮安的神色突然就變得暗沉。
“你就不怕本王真的應(yīng)了?”他忽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俯視下來,語氣嘲諷。
褚潯陽無所謂的偏頭看著遠(yuǎn)處宮殿檐下的宮燈,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就輕曼的開口反問道:“你會嗎?”
說著也不等拓跋淮安回答她已經(jīng)兀自搖頭,肯定道:“你不會!你在京城呆了這麼久,難道還摸不清我父親的脾氣?你若順手推舟順了我皇陛下的心意,非但得不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好處,反而一則受制於朝廷,二則也要得罪我父親。這點自知之明本宮還是有的,那禍?zhǔn)乐拿曔€是趁早換別人去擔(dān)吧!”
如今的拓跋淮安已經(jīng)完全沒有退路,他被皇帝死死的盯上了,除了並且一切是私心去竭力的謀奪漠北王位,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奪了王位,他就有了自保的資本,而一旦這其中會有任何的差池——
他就連性命都不保,還哪兒來的閒心計較別的?
褚潯陽將這一切都看的通透。
拓跋淮安聞言也不過一笑作罷。
“是!”最後,他深吸一口氣,狠狠的別過眼去,“你說的對,本王承認(rèn)你潯陽郡主與衆(zhòng)不同,有叫人折服傾心的資本,但也誠如你方纔所言,要做這禍?zhǔn)乐辽僭诒就踹@裡,你還沒有這麼大的分量!”
褚潯陽莞爾,對他這明顯是諷刺的話語並未放在心上。
拓跋淮安看著她臉上淡然處之的表情,心裡那種苦悶酸澀之意卻是非但沒有消減,反而瀰漫的越發(fā)濃厚了起來——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刻意出言貶低她的同時自己到底是存了一種怎樣的心理。
不過就還是心有不甘罷了!
若是沒有今天老皇帝公然賜婚一事,他或許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因爲(wèi)這樣的失之交臂而給他這一生帶來了多大的遺憾。
可即便是遺憾,也只能如此。
拓跋淮安重新舉步挪到旁邊,刻意的調(diào)來自己的思緒不叫自己再執(zhí)著於這個問題,片刻之後忽而便是嗓音一沉,正色開口道:“既然咱們彼此之間沒有結(jié)成盟友的可能,那麼不如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吧!”
褚潯陽微怔,隨即擡眸向他的側(cè)影看去,脣角微揚,露出一個笑容。
就在這時遠(yuǎn)處突然有急促的一串腳步聲響起,循聲望去,卻是欽天監(jiān)正使楊承剛神色凝重步履匆匆而來。
爲(wèi)的——
是昨夜國宴上測算八字一事?
褚潯陽幾人都是全神戒備起來。
樂水進(jìn)去通稟了一聲,不多時就回轉(zhuǎn)將他宣進(jìn)殿中。
彼時殿中老皇帝正在爲(wèi)了拓跋淮安和蘇皖的事傷腦筋,褚易安同他分析了半天的利害他也始終不肯鬆口,冷冷道:“你當(dāng)朕是不知道那個小子的算計?別忘了,蘇家的手裡可是握著兵權(quán)的,一旦和漠北聯(lián)姻,它們一個在東,一個在北,雖然中間隔著擴(kuò)大疆域不擔(dān)心他們會連成一氣,可一旦蘇家跟著漠北生了異心,只就他們雙方呼應(yīng),將我天朝的浩瀚疆土夾自當(dāng)中,也是腹背受敵,後果堪憂!”
“父皇,蘇瑾讓曾經(jīng)當(dāng)著您的面以他蘇家的百年基業(yè)發(fā)誓,蘇家死孫世代效忠朝廷,如今蘇家不過就是送出去一個女兒,那蘇杭本身有不是有多大氣魄的人,如今父皇統(tǒng)治之下國泰民安,他又出師無名,發(fā)生這樣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褚易安道,就事論事的與他分析,“拓跋淮安如今滿心芥蒂,蘇霖又不明就裡寸步不讓的鬧到了這裡,此事已經(jīng)明顯壓不住了,拖延下去,只會更加棘手。”
皇帝一心想滅漠北,又在算計著如何不動聲色收回蘇家的爵位,本來是極其簡單的一件事,可是因爲(wèi)他貪圖算計的太多,想要一個萬全之策就是難上加難。
褚易安對他的心思雖然明瞭卻是不能點破,只能儘量勸說。
皇帝抿著脣角不吭聲。
外面楊承剛已經(jīng)疾步走了進(jìn)來:“臣楊承剛參見陛下,見過太子殿下!”
“嗯!”皇帝擡起眼睛,臉上神色不覺又更加凝重三分道:“怎樣?可是昨夜的那些八字推算出了結(jié)果?”
“是!”楊承剛道,以頭觸地,神色正中,無形之中又將皇帝的心跟著往上提了提。
“是誰?”皇帝道,手中攏茶的動作突然靜止不動。
“是——”楊承剛遲疑了一瞬,然後太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紙卷雙手呈上。
李瑞祥接了,遞呈皇帝。
這邊楊承剛已經(jīng)再度開口道:“是長順王府的小郡主,蘇皖!”
皇帝的目光定格在那行八字上,手中摩挲著那張紙,臉上神色不變,但是殿中幾人都熟知他的性情,已然能夠感受到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凜冽殺氣。
“蘇皖?”褚易安沉吟,手指卡在那茶盞的碗蓋上半晌未動,“此事詳情如何?細(xì)細(xì)稟來!”
“微臣仔細(xì)的推演過了,榮妃娘娘是午時出世,而蘇郡主是在子時,兩人準(zhǔn)確的出生時辰和不湊巧,陰陽相撞,處處掣肘,衝殺的厲害。”楊承剛道。
“你是說榮妃的八字太輕,所以才受了蘇家丫頭的剋制?”皇帝緩緩問道,語氣當(dāng)中喜怒莫辨。
“也不全是如此。”楊承剛道,稍稍擡眸看他一眼,似是略有幾分猶豫。
褚易安“唔”了一聲,就要放下茶碗起身:“楊愛卿有事啓奏父皇,兒臣先行迴避。”
“無妨!”皇帝卻是一反常態(tài)擡手阻了,只對楊承剛道,“這裡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
漠北的事他都已經(jīng)對褚易安攤牌了,此時也不怕他知道的再多一些。
楊承剛心裡雖然奇怪他這作爲(wèi)面上卻是不顯,只擡頭示意皇帝去看手裡的紙條道:“陛下請詳看蘇郡主的八字,這副八字十分罕見,正子時降生的八字本身攜帶的陰氣就重,這上面蘇郡主所書她的生辰的七月十三,爲(wèi)了保險起見微臣也令尋了蘇家的老家人查證,蘇郡主的這個生辰是往前報了兩天,她的真實生辰當(dāng)是七月正中那一日!”
七月十五,四大鬼節(jié)之一!
傳言那天陰陽兩界的大門洞開,亦是一年當(dāng)中陰氣最重的時候。
世人多都密信,皇帝亦是如此,聞言就是怒然拍案:“大膽!他蘇家人好大的膽子,當(dāng)著朕的面就敢陽奉陰違,做假糊弄都糊弄到朕的面前來了!”
褚易安沉默不語,拿眼角的餘光瞥了跪在當(dāng)前的楊承剛一眼,若有所思。
楊承剛忙道:“陛下息怒,微臣猜想長順王府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有意欺瞞,蘇郡主一介女兒身,想必蘇家也只是覺得這樣的八字不甚吉利,所以才往前推了兩天,蘇郡主她自己可能也不知詳情!”
其實不僅僅是蘇皖,許多的勳貴人家都有這樣不成文的慣例,對外放出來的都不是孩子的準(zhǔn)確出生時辰,並且有些不詳?shù)娜兆右矔蛔詣渝e開。
蘇皖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寫了這副八字,皇帝就是想要借題發(fā)揮理由也有欠缺,但是如今蘇皖的這副八字克了人,克的還是懷了他孩子的女人,他心裡不痛快卻是真的。
“楊愛卿你有話一併說完就是!”褚易安開口打圓場。
楊承剛又叩了一個頭道:“陛下,蘇郡主的這副八字實屬罕見,其實和榮妃娘娘的命格相撞還只是其一,生在這樣時辰的若是男子也還罷了,這女子的話——於室於家都是大大的不利的!”
他這話說的有些委婉,皇帝畢竟是年紀(jì)大了,思維也不如年輕時候的敏捷,心中略略想了想,渾濁目光中忽而有一點明光光芒閃過:“此話怎講?”
“說的簡單了,就是她這八字會克親剋夫,而更有甚者——”楊承剛說著,就是心有餘悸的微微吐出一口氣,頓了一下道:“可能會妨礙整個家族的運勢前程!”
皇帝的目光又是一閃,而後面緊隨而來的卻是長時間的沉默。
褚易安的思維清明,不過卻沒出聲點破。
當(dāng)年蘇家那個據(jù)聞是天資聰穎前程無量的三少爺和老長順王蘇瑾讓相繼罔顧都是發(fā)生在蘇皖出生不久之後,而若是蘇瑾讓沒有去是那麼早,蘇家的聲望也不至於下滑的那麼快,並且——
皇帝也就未必會這麼急於針對要收回他們的爵位了。
總總跡象顯示下來,似乎——
這一切還真是和蘇皖的命格有莫大的潛在關(guān)聯(lián)的。
聽到這裡褚易安自知已經(jīng)到了極限,於是不動聲色的放下茶盞起身道:“父皇,兒臣昨夜在宮中滯留整夜,這會兒真有些撐不住了,既然您的龍體已無大礙,那麼可否先容兒臣告退?”
皇帝整個人都陷在自己的思緒裡,聞言只就心不在焉的擡了下眼皮點頭道:“你累了就先回去歇著吧!”
“謝父皇!”褚易安道,躬身施了一禮,“那潯陽那個丫頭兒臣也一併將帶回去了,不叫她在這裡鬧著您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莫名的變了變,隨即倒也是痛快的點了點頭。
待到褚易安出去了,皇帝也差不多想明白了,眼中閃著幽暗而詭異的光芒看向下跪的楊承剛道:“昨夜出了點意外,現(xiàn)在拓跋淮安和蘇霖聯(lián)名向朕請命,想要求朕賜婚拓跋淮安和蘇皖,你覺得——此事可行嗎?”
楊承剛的身子猛地一震,幾乎是下意識的猛地擡頭朝皇帝看去,撞上他的視線才後知後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失態(tài),連忙又再垂下眼睛,斟酌再三也只是隱晦說道:“他們漠北人對八字一說——似是並不看重的!”
皇帝的意思,這是看中了蘇皖這個災(zāi)星降世一般的八字,想要將她推出去禍害人了!
楊承剛這裡也是膽戰(zhàn)心驚,他這裡得出來的蘇皖的八字的確似是大大的兇兆,而根據(jù)蘇家這些年的運到來看此事又得以驗證,他卻不敢保證蘇皖將來的夫家是不是也會跟著倒黴。
不過不管怎樣皇帝的意思他是聽明白了,自然不會當(dāng)面再自打耳光。
皇帝聽了他的話也沒再說什麼,又兀自撐著太陽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揮手打發(fā)了他下去。
楊承剛大氣不敢出的躬身退下。
皇帝又兀自靜默的坐了一會兒,然後擡眸看向大門的方向道:“把外面那兩個小子給朕傳進(jìn)來吧!”
“是,陛下!”李瑞祥領(lǐng)命去了。
拓跋淮安和蘇霖被二度傳進(jìn)御書房,在裡面滯留了很長時間,因爲(wèi)裡邊皇帝就只留了李瑞祥一個人服侍,所以後面三人之間都說了什麼又論了什麼完全無人知曉。
這邊早些時候延陵君從御書房出來就先行回太醫(yī)院走了個過場,但是整個太醫(yī)院所有的太醫(yī)都耳聰目明的發(fā)現(xiàn)他們這位笑面虎一樣從來都是八面玲瓏的院使大人今日的神情舉止都很有些反常,笑容比以往淡了,與人寒暄的時候更是敷衍的厲害,甚至於詞不達(dá)意,更有甚者,還跟撞邪了似的魂不守舍。
延陵君回太醫(yī)院象徵性的走了一趟,見過哪些人說了哪些話全然都不記得,只是一心估算著時辰,覺得御書房那邊的事情差不多解決完的時辰就匆匆換了便服出來。
時間拿捏的倒是剛剛好,遠(yuǎn)遠(yuǎn)就見到東宮的馬車啓程往回走。
他心中一急,忙就策馬奔過去,駕車的青蘿甚至都沒攔住就被他以馬鞭挑開,急急地翻身落地。
延陵君此時就只一心想著得儘快把誤會澄清,想也不想的躍上車轅,收住馬繮。
“芯寶——”深吸一口氣,他回身一把拉開車門,纔要矮身進(jìn)去,卻赫然迎上裡面青藤瞠目結(jié)舌愕然看著他的一張臉。
那車廂很大,例外的擺設(shè)一目瞭然,卻是隻有青藤一人坐著。
青藤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不輕,張著嘴半天沒說一句話。
而素來處變不驚的延陵大人保持著一個彎腰屈膝的動作卡在馬車的車轅和大門之間,有史以來第一次——
面色鐵青的尷尬了!
繼續(xù)若無其事的彎身進(jìn)去?他要找的人不在車裡!
一聲不吭的轉(zhuǎn)身再退出來?不只是掉份子,還不甘心呢!
彼時青蘿已經(jīng)飛快的穩(wěn)住身形快跑兩步跟過來,語氣平平的提醒道:“延陵大人,我家郡主不在車上!”
延陵君一個機(jī)靈回過神來,悶著聲音纔要抽身而退,便聽見熟悉的笑聲合著少女帶點嬌俏尾音傳來:“熬了一夜父親你都有黑眼圈了,回去就歇了吧,這大過年的,也別管那些勞什子的公文了。”
後面卻褚易安和褚潯陽並肩馭馬從宮門內(nèi)走出,父女兩個有說有笑,褚易安的面容雖然略顯莊肅了些,神色之間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柔軟。
如世人共見的一樣——
他對這個女兒的確是偏寵的很。
不僅容許她拋頭露面當(dāng)街與他策馬而行,那神色之間又儼然一個慈父的模樣。
這父女兩人徐徐而行的畫面分爲(wèi)和諧,延陵君看著不覺失神了一瞬,而等他再後知後覺的回神意識到自己此時的處境不妥,想要掩飾的時候,褚潯陽和褚易安已經(jīng)到了眼前。
“殿下,郡主!”青蘿垂下眼睛,頷首招呼。
褚易安的目光淡淡的瞥過一眼,隨即就轉(zhuǎn)開眼睛,似乎並不曾看見延陵君這個人。
褚潯陽也跟著看過來,卻是“咦”了一聲,神態(tài)自若的揚眉一笑道:“延陵大人?您這是要借用我家的馬車嗎?剛好我這會兒也用不著,您且隨意就好,不過用完了記得早些歸還就是!”
說話間已經(jīng)錯過這馬車,仍是和褚易安談笑風(fēng)生的揚長而去。
延陵君還是那個半推不進(jìn)的姿勢卡在車轅上,待到褚潯陽一行過去,雖然前後不過片刻功夫,他那整張臉卻都瞬間綠了。
眼見著褚潯陽和褚易安漸行漸遠(yuǎn),青蘿終是有些焦急,試著開口道:“延陵大人,您要去哪兒?”
言下之意,卻是把褚潯陽隨口的一句戲言給發(fā)揚光大了!
“不必!”尷尬丟臉到了極致,延陵君已經(jīng)沒了脾氣,冷著臉跳下車,轉(zhuǎn)身躍上馬背調(diào)轉(zhuǎn)了一個方向款步打馬行去。
褚潯陽這會兒正和褚易安在一起,他總不能追上去把人拖走吧?
而且方纔褚易安對他失禮攔下東宮馬車的行爲(wèi)完全的視而不見這又是個什麼意思?
延陵大人高居馬上,一眼看去玉樹臨風(fēng),還是那般灑脫不羈的模樣,後面青蘿面無表情的看著,總覺得他此時在馬背上顛簸不止的背影隱約透出無盡的蕭索和悵惘。
青藤已經(jīng)從失神狀態(tài)醒悟過來,也爬過來扒著車門觀望,沉思良久,還是忍不住捅捅青藤道出心中疑惑:“哎!你說這延陵大人和咱們郡主幾時已經(jīng)熟到這個地步了?登堂入室不說,郡主的乳名——我記得好像連郡王爺都不隨便喚的吧?”
褚潯陽的乳名,整個東宮上下也就只有褚易安和褚琪楓兩人知曉,並且心照不宣那是他們太子殿下的專屬稱謂。
算起來這延陵大人和自家郡主認(rèn)識也沒多久,見面的次數(shù)就更是屈指可數(shù)了,這關(guān)係的進(jìn)展速度的確是匪夷所思!
青蘿瞪她一眼,一聲不吭的將她推翻在車廂裡,然後利落的將車門一撞,策馬顛了青藤一個七葷八素。
誠然,青藤是注意力也沒被這個問題佔據(jù)多久,因爲(wèi)當(dāng)天的下午就另有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來——
皇帝一道聖旨,將長順王府的小郡主蘇皖賜婚漠北五皇子拓跋淮安!
------題外話------
咩,蘇郡主好像是倒黴催的,今天都沒露臉就給賣了→_→
然後延陵鍋鍋的臉皮目測會越磨越厚,以後就能超過嵐寶了,於是我可以光榮的退居二線,不再受你們的嘲笑了o(╯□╰)o
ps:突然發(fā)現(xiàn)月底了,貌似我該象徵性的幫著翻翻寶貝們的兜裡還有沒有月票啥的了,大家不要留著等過期嘛,交出來交出來,我家芯寶馬上及笄了,皇后老太婆都大出血了,你們不該提前表示下麼╭(╯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