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陵郡王今年已經(jīng)九歲了,太子妃終於再次有喜,原是件好事。
偏偏她這一胎才發(fā)現(xiàn)時趕著太子生母崔貴妃“病逝”,不好大肆慶賀不說,整個妊娠期間都非常的低調(diào)。
這回生產(chǎn)又碰上了皇帝大行,從翠華山倉促還都,一路顛簸,忽涼忽熱,儘管有太醫(yī)竭力保胎,回到帝都後,除了哭靈前三日外,迄今一直都在臥榻靜養(yǎng)——也真是不順。
是以聽說她順利產(chǎn)下一位小皇子時,大家還鬆了口氣,只道是否極泰來。
誰想衆(zhòng)人才預(yù)備好賀禮,跟腳就聽到噩耗:才落地的小皇子沒了!
這下里裡外外吃驚之餘都有點傻眼:如此進宮之後,是道賀呢,還是道惱?
“娘娘快不要哭了!”田氏心疼的看著長女,她們母女原來是很親近的,私下說話也沒那麼多講究,但自從去年衛(wèi)家在關(guān)鍵時刻立場動搖後,到底存下了隔閡。
這會太子妃又將晉皇后,所以田氏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喊她閨名了,“月子裡這樣要落下病根的,娘娘正當(dāng)盛年,何愁往後沒有更多的子嗣?再者,你還有鍾陵呢?”
“娘您也不想想,這孩子同鍾陵差了多少歲?”太子妃傷心難捺,她這一胎養(yǎng)得其實一直就不是很好,主要是剛懷上還不知道的那會,憂心太過,傷了心神,連累胎兒,接著崔貴妃過世,她作爲(wèi)親兒媳婦又是冢婦,自要忙碌——可以說前三個月就沒能好好調(diào)養(yǎng)過。
後來局勢平穩(wěn),她纔有了喘息之機,然而到快生時又發(fā)生了這一系列的變故,千盼萬盼來的孩子,才抱到手裡,竟就天人永隔!
這叫她怎麼受得了?
哪怕明知道此刻再哭也哭不回孩子了,卻還是忍不住淚落紛紛,“何況我這回臨盆之前就損了元氣,太醫(yī)說接下來幾年都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言外之意就是很難懷上——我還能再有第二個孩子嗎?鍾陵雖然好,可統(tǒng)共就一個親生骨肉實在太孤單了!”
田氏聽著也覺得很是難受,於公於私,衛(wèi)家現(xiàn)在都希望太子妃能夠多子多福的。
只是小皇子已去,不能復(fù)生,她也只能嘆道:“你也記得太醫(yī)讓你好好調(diào)養(yǎng),可你現(xiàn)在哭成這樣,還怎麼好好調(diào)養(yǎng)呢?你要當(dāng)真想給鍾陵添個胞弟做伴,這會就該斂了悲意,好好將養(yǎng),方是正途!”
又壓低了嗓子道,“先帝與陛下父子情深,外朝有傳言,說陛下決意爲(wèi)先帝守足三年之孝,而非以日代月——接下來的二十六個月裡,陛下既然要守孝,自不會親近後宮!你不趁這段時間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屆時若陛下再添新人,那……”
好說歹說,才勸得太子妃收了淚——但喪子之痛當(dāng)然不可能就此撫平。
對於小皇子之殤,其實不獨太子妃悲痛欲絕,端化帝也深覺痛心。
畢竟才失慈父,繼去幼子,擱哪都是禍不單行了。
嚴(yán)格講起來端化帝比太子妃還要難受些,太子妃同顯嘉帝到底只是公媳,談不上多麼深刻的感情。對於公公的駕崩,太子妃其實還有點鬆了口氣。
但對於端化帝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痛入骨髓了。
“如今父皇已然入葬,太皇太后、皇太后與兩位皇姑的晉封儀式,是否可以舉行了?”端化帝把自己獨自關(guān)在御書房裡半日才傳出話來,召了顧韶陛見,同他商議,“朕之髮妻雖已居入未央宮,卻仍未正式受冊,到底也不成樣子。”
顧韶知道他這麼說,其實主要還是爲(wèi)了給太子妃冊後——太皇太后與皇太后這會還沒病癒,起身都困難,再弄個儀式不是折騰她們嗎?
“衛(wèi)娘娘乃陛下發(fā)妻,正位中宮理所當(dāng)然。至於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的晉封儀式,臣聽說兩位娘娘至今不減哀痛,想必提起此事,又要惹動兩位娘娘傷心一場,倒不如緩緩。橫豎聖旨已出,名份已定。”顧韶揣摩端化帝此刻提這事,主要緣故還是爲(wèi)了安慰太子妃。
是以頷首之後,又不動聲色的說道,“不過陛下既然要冊後,鍾陵郡王等幾位皇嗣,是否也一併晉封?畢竟按照本朝制度,太子之子爲(wèi)郡王,天子之子則爲(wèi)王。如今陛下身居九五,嫡長子仍爲(wèi)郡王,到底不合規(guī)矩。”
“鍾陵就直接冊太子吧!”端化帝沒聽出來顧韶這麼講就是試探自己在立儲上的態(tài)度,不過他就算聽出來了也會這麼說。
一來他這大半年同太子妃相處越發(fā)和睦,這會太子妃痛失幼子,他自然要想方設(shè)法的安慰,而冊後本是預(yù)料中說好了的事情,委實沒有多少驚喜,怎麼也得加個立太子纔夠份量;
二來卻是端化帝自己就是自幼爲(wèi)儲——他對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感到很滿意,對自己的父皇顯嘉帝充滿了感激與崇敬,那麼他教養(yǎng)兒子時,當(dāng)然也是效仿顯嘉帝。所以對於早立太子沒有任何牴觸,反而認(rèn)爲(wèi)這麼做有助於打消其他兒子的野心。
……畢竟鍾陵郡王比端化帝有個優(yōu)勢,就是他不但是長子,還是嫡子,在出身上無懈可擊。
但新君冊完皇后緊跟著就冊了太子——在有心人眼裡,很有些不放心兄弟,故此早早立下皇儲,以示後繼有人,好絕了兄弟的不軌之念!
這裡的兄弟,當(dāng)然是特指肅王與襄王。
按照顯嘉帝在世時與各方達成的默契,他駕崩之後,這二王是要就藩的。
原本他們也沒打算賴著不走,主要是蘇太后這段時間很不好,作爲(wèi)親生兒子,哪怕名義上不是了,終歸是惦記著親孃的。
所以肅王私下裡曾向端化帝請求,等蘇太后情況好點了再就藩。
這件事情端化帝是很爽快的答應(yīng)了,畢竟蘇太后不是他親孃,現(xiàn)在也確實病得不輕,要沒肅王在旁照拂,回頭也來個三長兩短,人家豈能不懷疑新君苛刻嫡母,明知道嫡母病情沉重,還將其唯一的親子遠遠打發(fā)走,存心逼嫡母去死?
而肅王既然沒走,襄王妃捨不得代國長公主夫婦,也裝糊塗留了下來。
結(jié)果太子這麼一立,蘇太后率先催肅王動身了:“如今不比先帝在時,今上固然寬厚,兄長當(dāng)家豈能與父親當(dāng)家一樣?你不必再管我,且?guī)е铏褎由砣シ獾亓T——只要你們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肅王當(dāng)天就去了宣明宮請求就藩——端化帝到這會才意識到冊立太子之舉帶來的影響,不過他原也沒打算讓這兩個弟弟在帝都久留,是以聽肅王說蘇太后已經(jīng)有所好轉(zhuǎn),而自己也該起程之後,意思意思的挽留了幾句,見肅王去意堅決,也就允了。
不過看著眉宇之間尚帶稚氣的肅王,端化帝到底有些不忍,道:“你生長帝都,從沒去過其他地方,這回一走那麼遠,想來倉促之間,東西也收拾不齊。再者如今天還很熱,不如再待上些日子,等過了中秋再走吧!”
肅王明白這是讓自己跟蘇太后再過一箇中秋節(jié),他忍住複雜的心緒道了謝,接受了新君這番好意。
而他開了頭,襄王那邊也不敢再拖——端化帝一視同仁,也許他過完中秋再就藩。
這消息傳出來後,晉國大長公主差不多每天都要把聶舞櫻召到跟前說話。
當(dāng)著聶舞櫻的面,大長公主言笑晏晏,精神抖擻,但這個小女兒一旦離開,她便神情黯淡,有時候還會偷偷哭泣。
佳約看在眼裡十分心疼,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私下向宋宜笑透露:“大長公主殿下原因先帝駕崩悲痛萬分,如今景慧縣主也要遠行,殿下嘴上不說,心中卻猶如割肉一樣難受!奴婢在旁瞧著,都覺得悲慼之極!”
“佳約姑姑的意思,是想咱們幫忙在陛下面前說話。”宋宜笑把這番話一五一十的轉(zhuǎn)述給丈夫聽後,簡虛白搖頭道,“陛下已經(jīng)許了二王過了中秋再走,咱們再去說情,只會適得其反——陛下向來尊重娘,娘這會都沒開口,自然是明白事不可爲(wèi)。佳約姑姑雖然一片好心,但此事已成定局,無可更改的。”
他輕聲道,“真要更改了,那纔要命!”
——沒準(zhǔn),就是端化帝打算違背顯嘉帝生前的安排,對兩個弟弟趕盡殺絕了!
宋宜笑聞言心裡有數(shù),佳約下次再說時,她不再含糊,委婉表達了無能爲(wèi)力的事實,佳約嘆息之後,也不再提了。
大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儘管晉國大長公主與蘇太后都很不情願,中秋節(jié),依然如期而至。
這一年的中秋格外冷清。
因著距離顯嘉帝駕崩還不到百日,宮禁之中依然守著種種禁忌。
再加上端化帝決意要守足三年父孝,其他人誰敢逾越?
所以節(jié)宴上乏善可呈到了只太皇太后跟前的食案擺放有葷腥,其他人面前都清爽之極。
雖然說御廚做素食的手藝也不差,但一無絲竹二無酒水,這樣的宴飲如燕國公府之前給紀(jì)家洗塵一樣,也是又寡淡又寂寥。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太皇太后與蘇太后終於能夠起身,並完整的出席了宴會——不過真正在場看到這兩位氣色的人,心裡都有數(shù),兩位娘娘的鳳體絕對沒有好全,不過是念著肅王、襄王即將遠行,特意強撐著出來聚一聚罷了。
次日一早,肅襄二王皆攜王妃入宮辭行,在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宮中少作盤桓——襄王夫婦再去了趟養(yǎng)母蔣賢太妃的地方——之後王妃出宮,二王至宣明宮拜別。
端化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送兩個弟弟躬身退出廣殿的身影,唏噓之中,卻也別有一種巨石落地的放鬆。
“日後年節(jié),二王處的賞賜不可懈怠!”他吐了口氣,對身側(cè)的內(nèi)侍叮囑。
內(nèi)侍伏地領(lǐng)旨,道:“陛下仁厚!”
尚未起身,殿門處人影一閃,卻是樑王走了進來:“皇兄!”
“什麼事?”端化帝雖然對肅王襄王心存芥蒂,但對於同胞弟弟,還是很喜歡很縱容的,看到他,神情頓時緩和了下來,邊擺手示意他免禮,邊道,“上來說話,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見外?”
“禮不可廢。”樑王不是很謹(jǐn)慎的人,話是這麼說,卻也三步兩步上了丹墀,到御案前兩尺處才站住,攏著袖子道,“皇兄,我有一事想求您!”
說著還作了個揖,很是鄭重的樣子。
端化帝意外道:“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