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佩言推開房門,讓過餘潔先進去。
餘潔那顆剛纔還在門口砰砰亂跳的心臟在看清了躺在牀上的商靜言時,一下子停頓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地想要衝上去掀開被子好好檢查檢查他的衝動!
商靜言摔得很慘……至少從露在被子外面的臉和手來看是這樣!側(cè)對著房門的右臉頰上蹭破了好大一塊皮……有一個半一塊錢的硬幣這麼大,傷口上塗過紅藥水、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得只剩下淡淡的一片粉紅色了,露出已經(jīng)結(jié)痂的褐色傷疤來;而右手背上的指關(guān)節(jié)也都擦破了、手腕上還纏著白色的繃帶。
進門前,商佩言扭頭看了看餘潔的臉色,臉上的笑意被瞬間凍住了。
餘潔扯起嘴角、勉強笑了笑,擡腿進了房間。
“嗯?”商靜言敏感地察覺到一個不熟悉的腳步聲,疑惑地朝餘潔的方向側(cè)頭、轉(zhuǎn)了轉(zhuǎn)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珠、對準(zhǔn)了餘潔的位置。
“靜言……”餘潔低低地喚了一聲。
“姐?!”商靜言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滯了片刻便要掀開被子起來。
“別動!”餘潔一個箭步過去、按住了他的肩膀,“躺著就好了。”說著,她的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他露出被子的左腿……隔著睡褲、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呃、姐……你、你怎麼來了?”商靜言被她按得動彈不得,只好尷尬不已地呆在牀上、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著。
“姐一聽你病了,就過來了。”商佩言小心翼翼地看著餘潔緊繃著的嘴脣、很小聲地解釋。
商靜言仰著頭對餘潔道:“我、沒什麼,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說著,他下意識地縮了縮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腳。
餘潔沒有放過他的小動作,眉頭不禁蹙得更緊。鬆開他、直起身之後,她環(huán)顧了一下他的房間。房間不大,陳設(shè)很簡單,不過光線很好,收拾得也很乾淨(jìng);窗口的書桌上放著一臺臺式電腦,仔細地用布罩蓋著。看來,商佩言真的很用心地在照顧自己的哥哥。她的目光停留在電腦上,想起剛纔商佩言說他這兩天悶壞了,不禁懷疑他的手腕傷得不輕……肯定不輕,他的手指都有些腫了,大概連電腦都沒法用、纔會悶壞了吧?
“姐?”商靜言疑惑地轉(zhuǎn)著頭。餘潔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而且,他還感覺得到一種……隱隱約約的怒氣?
“姐,你坐!”商佩言適時地打破沉默,進屋就要去搬書桌前的椅子。
“佩言,”餘潔急忙拉住她,“我自己來。”說著,她大步繞過牀、拉開椅子坐下了。
“我去給你倒茶去!”商佩言輕擊了一下額頭,轉(zhuǎn)身出去了。
餘潔瞥了一眼滿臉茫然和緊張的商靜言,胸中那種莫名的怒氣在不斷擴張。運了好一會兒氣才平靜下來,維持著平和的口吻問:“還摔哪兒了?”
“沒什麼特別厲害的,就是……”商靜言遲疑地擡了一下不太能動的右手、低低地道:“就是手扭了。”摔跤已經(jīng)很慘了,可是不知道爲(wèi)什麼、被餘潔這樣質(zhì)問讓他覺得簡直是慘上加慘。
“真的?”餘潔挑著眉、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
像是感覺到了餘潔的目光一樣,商靜言不由自主地又縮了縮腿、悄悄地拉過被子蓋住。
“靜言……”餘潔不得不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才得以繼續(xù),“怎麼會摔成這樣的?”
“就是、就是……”商靜言用左手朝窗外指了指、囁嚅著道:“回家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他覺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說話、呼吸都有些困難。
“我聽……”餘潔的話剛開了個頭,商佩言便端著個奶黃色的馬克杯進來了。
“姐,我記得你說喜歡喝咖啡的。”她笑著把杯子遞向餘潔、不好意思地道:“家裡只有速溶咖啡。”
餘潔連忙接了,笑著道謝。“你去歇歇吧!”說著,輕輕地摸了摸她高聳著的肚子道:“這麼沉的身子一直站著的話、腿會腫的。”
商佩言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指指頭頂?shù)溃骸敖悖龝簺]事吧?有事也不準(zhǔn)走,一定得在家裡吃晚飯!我這就去把建邦叫起來。”
餘潔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好,吃晚飯!不過你也別把妹夫叫起來……”她暼了一眼腕上的表……才四點半!道:“現(xiàn)在還早著呢,讓他多睡會兒,反正待會兒還能見著!”
“嗯!”商佩言高興地點頭、扭身走了,出去的時候不放心地瞥了一眼癟了的氣球一樣的哥哥,緊接著,她自己也癟了。自從知道他摔了一跤之後,她內(nèi)疚到現(xiàn)在。
餘潔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商佩言的身影、也沒忽略她的那個片刻的遲疑。心裡不禁好笑,自己都快成了吃人猛虎了吧?才第一次來人家裡,就甩臉色給人家看?餘潔啊餘潔……她無奈地對自己搖頭,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關(guān)心則亂!
房門合上之後,房間裡靜嗌得沒有一絲聲響。
這種寧靜讓商靜言更加不安,憋了半晌、低聲道:“姐,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你、你……別擔(dān)心!”奇怪的是,他最想說的竟然是:我錯了,不應(yīng)該摔跤的!
“哼!”餘潔輕輕地冷哼一聲,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商靜言窘迫的樣子,才熄下去一點的怒氣騰地又上來了。扭頭在書桌上放下杯子,隨後招呼也不打一聲、一把掀開了蓋著他半邊身子的被子,伸手按住了他想縮回去的左腿,“腿上也摔到了,是吧?”
商靜言沒來得及反對就很沒出息地痛呼了一聲:“啊喲!”臉紅了。
餘潔看著他疼得皺巴巴的臉,連忙放鬆了手上的力氣、輕輕撩開寬鬆的褲腿。
果然,他白淨(jìng)的小腿上是一大片擦傷、一直蔓延到膝蓋,而膝蓋上面的傷口很深、即便是塗了紅藥水還能隱隱看見外翻的皮肉。
餘潔閉了閉眼睛,再次強壓下翻滾的怒氣、沉聲問:“去醫(yī)院看過了嗎?”肯定沒有!
“沒、沒有!”商靜言慢慢縮回腿、拉好了褲腿,剛想拉被子、卻被餘潔一下子拍開了伸出去的左手,緊接著、右腿上又是一緊、一涼。
“怎麼會摔得這麼嚴重的?!”餘潔忍無可忍地衝著他同樣有點血肉模糊的右膝、連珠炮一樣地喝了起來:“幹嘛不去醫(yī)院、還這樣窩在被子裡?你知不知道這樣會發(fā)炎的?到時候褲子和傷口粘連在一起的話、會疼死人的!”關(guān)心則亂啊……
“我……”
“你是怕給妹妹添麻煩對不對?那你幹嘛不打電話給我?!我不是跟你說過,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就打電話給我的嗎?!”雖然明知道自己的反應(yīng)過激了,可是餘潔一時間卻沒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一連串地低吼完了之後才連連吸了兩口氣、平靜了一點。
商靜言的腦袋幾乎垂到了被子上。“我錯了”這三個字又在嘴裡打了個來回。
“啊?!”餘潔湊近了一點,“你說什麼?”
“沒那麼嚴重……”商靜言晃了晃頭、低低地說了一句。
“走,我?guī)闳メt(yī)院。”餘潔說著,又要掀被子。
“不用了,姐!”商靜言連忙把被子緊緊地抱在胸前,仰著頭急急道:“真的沒那麼嚴重,只是些皮外傷、看起來嚇人而已……我自己知道!”說著,他急急忙忙地把褲腿拉好,可是沒敢把腿縮進被子裡,輕輕哼了一句:“妹妹已經(jīng)給我上過雲(yún)南白藥了!”
“雲(yún)……”餘潔指著他的腿、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姐……”商靜言朝她探了探手,“你、你坐!”
餘潔怔了片刻,惱火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抱著雙臂冷冷地問:“我聽說在按摩中心裡有客人欺負你?”
唉!商靜言暗歎了一聲……還是問到了。
餘潔伸手把被子給他拉好。房間裡沒開空調(diào),雖然挺暖和,但是隻穿著睡衣褲的商靜言肯定會冷的。
商靜言垂著頭,沒動……他怕自己一動,餘潔又會直接動手按住自己。剛纔肩膀上就被她按得有點疼……好大的手勁啊!
既然已經(jīng)打破了禁忌,餘潔也就任由自己亂下去了。“靜言,你叫我一聲姐姐,那有些話我也不遮遮掩掩地問你了,你老實回答我、好嗎?”她暗暗吸了口氣,盯著商靜言的頭頂。
遲疑了一下,商靜言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嗯!”
餘潔皺著眉、慢吞吞地問:“你……”再吸一口氣、順便理了理思路,“你這個掛名老闆做得開心嗎?”
商靜言微怔……她的這個問題問得好大,讓人很難回答。
餘潔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問:“這麼辛苦地上班是爲(wèi)什麼?”不等商靜言想好,她已經(jīng)給出了一連串的選擇題答案了:“掙錢?證明自己?不想寄人籬下?呆在家也不自在?”
她每說出一個答案,商靜言的眉就蹙緊一分,嘴脣蠕動了幾下、終究一個字也沒說。她說的好像都對,只是聽上去有點……疼。
餘潔嘆了一聲,換了個問題,“騷擾你的客人……多嗎?”
商靜言連忙搖頭。這個問題竟然讓他感覺比前面的問題來的輕鬆一點!
“真的?”
“嗯……就、就是……”
“幾個?”
“兩三個!”商靜言的臉紅了。
“兩個還是三個?”餘潔惱火了,她最討厭別人用這種模模糊糊的答案來對付自己。“還是兩個加三個等於五個、兩個乘以三個等於六個?或者是二十三個?!”
商靜言被她隱隱的怒氣嚇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真的、只有兩……呃,三個。”
吸氣……呼氣!“吃虧了嗎?”
“呃?”商靜言的臉漲得通紅。
“我問你,你吃虧過嗎?”
“沒有!”商靜言嚷了起來。
“欺負你的人都是女人嗎?”餘潔挑起眉、緊盯著他。
“……?!”商靜言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餘潔的方向。
他吃驚的樣子讓餘潔感覺自己的想法有點齷齪,“靜言……”她緩和了一下語氣,但是問題並沒有放鬆:“告訴我,你被人欺負的事是不是大家都知道?”
商靜言垂下頭、沒有回答。據(jù)他所知,這已經(jīng)成了其他工友們茶餘飯後八卦的談資了!
看著他垂頭喪氣的樣子,餘潔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那你妹夫知道嗎?”
商靜言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大家都知道的話,你妹夫肯定不會不知道吧?”
“姐……”商靜言明白了她的意思,臉沉了下來,“妹夫很好,待我、待妹妹都很好。”
餘潔靜靜地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心裡則不那麼以爲(wèi)然。很好?待會兒看吧!
因爲(wèi)沒等到餘潔的回答,商靜言輕喚了一聲:“姐?”
“嗯!日子是你自己在過……”餘潔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經(jīng)溫吞了的咖啡、道:“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會摔跤的,總行吧?”
商靜言皺皺眉,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不夠坦誠?他暗歎了一聲,尷尬地解釋道:“我……就是……走得太快了,就……摔跤了。”用不用詳細分解怎麼接觸地面的過程呢?
“天天走那條路……爲(wèi)什麼會走得那麼快?”餘潔找到了他話裡的疑點。
“呃……”商靜言愣住了。
餘潔皺眉,“靜言,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真的就像一張白紙,一眼就能看穿。
“沒……出什麼事。”商靜言的聲音很輕。即便知道餘潔看穿了自己,可是他還是不願意說。
餘潔好想放下杯子、衝上去抓著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一陣,不過這次她忍住了。“是不是又碰到什麼騷擾你的人了?”
商靜言沮喪得真想拉過被子、矇住自己的腦袋。她怎麼老是……這麼犀利呢?
“靜言!”餘潔的聲音降到了冰點、能把手裡的熱咖啡給變成冰咖啡。
商靜言猶豫了,說“是”還是說“不是”呢?最後,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了:“嗯!”
“是誰?那個姓顧的?”餘潔胸中的怒氣再次蒸騰起來。天下怎麼會有這麼……恬不知恥的女人?!
“你……知道了?”商靜言低無濟於事地低低問了一聲。
“她想怎麼樣?怎麼會……”
“姐,別問了!”商靜言打斷了她,擡起頭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真的!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餘潔的目光縮了一下。能照顧好自己?也對!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活啊?
“我知道……”商靜言努力地扯起嘴角、笑了一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姐是想,嘿嘿,保護我……”後三個字說得輕如蚊吶,“不過,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
餘潔苦笑,放心?看看他摔得這副慘樣還能讓人放心?
“再說……我是個男人。”商靜言的語速很慢,可語氣很堅定。
餘潔的苦笑更加厲害了。男人啊?是啊,好像只要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訴人家:我是男人!就多了不起、多能夠所向披靡一樣,可是在她的眼裡,“男人”二字一文不值!“行!”她點點頭、吸了口氣、換上了無所謂的口吻道:“你也放心,我不會再問了!”
“姐?”商靜言緊張起來,“你……生氣了?”爲(wèi)什麼?就因爲(wèi)他沒有向她求助?!
“沒有。”餘潔很堅決地搖頭,“我知道如果我再問你的話,你要生氣了!”
“我……”
“我有一個提議,”餘潔打斷了他的辯白……沒必要聽他也來給自己宣稱“男人”的力量,她只想把自己要說的告訴他就好了,至於聽不聽、有沒有用……無所謂!
商靜言微張著嘴,過了一會兒、還是閉上了。
“而且永遠有效!”永遠?!餘潔自己都愣了。
商靜言側(cè)著頭、靜靜地聽。
“如果,只是如果……”餘潔維持著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可是胸腔卻再度被自己的心撞得砰砰作響……她伸手按住了、生怕這樣劇烈的撞擊會傳到商靜言敏銳的耳朵裡!“你想換個環(huán)境生活、工作,你可以來找我!”天哪,餘潔,你是在Offer一個男人、一個年青男人的未來嗎?她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無聲地緩緩?fù)铝艘豢跉猓氲搅撕碣徽f的話:有空讓別的女人對他動壞腦筋,你不會自己先動啊?我這算是在動懷腦筋嗎?她困惑了。
商靜言則聽得愣住了,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別的什麼,好半天才喃喃地叫了聲:“姐……”
“當(dāng)然,”餘潔快要被他這一聲一聲的“姐”叫得頭暈了,輕咳了一聲、正色道:“如果你需要幫忙……”她頓了頓,搖搖頭、改口道:“想要找人吃個飯、出去玩,也可以找我。”是“男人”都不會向女人開口要幫忙的,除非萬不得已;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即便是開口了,他們還會揚著脖子、端著架子,擺出一副找你幫忙絕對算是給你面子的德性出來。這樣的場面她已見過太多,甚至連Soulmate都時不時地會落入這樣的俗套裡,當(dāng)然,對她、他不會……因爲(wèi)他根本就沒把她當(dāng)女人。
“呵呵……”商靜言鬆了口氣、笑了,但很快就笑不太出了,囁嚅道:“可是你很忙……”
餘潔淡淡一笑,“你打來的電話我哪次沒接?”
“呃?”商靜言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是啊,她都接了,可是……總是忘記回電話,弄得他快沒勇氣再打電話給她了。
“我跟你說我很忙的時候,是真的在忙。”餘潔玩味地看著他訕訕的表情、看出了他的遲疑,於是,慢吞吞地加了一句:“沒有別的意思!”換作是別人,她決沒有這樣的耐性爲(wèi)自己的言論做註解。
商靜言愣了愣,“嗯!”用力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