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磚牆，茅草頂，昏暗的光線……

這間農(nóng)舍和鄉(xiāng)間所有的農(nóng)舍一樣殘舊不堪，沒有什麼特別。

但在農(nóng)舍中站著的陸寒卻依然散發(fā)出他獨有的光芒，並不因爲身處陋室而顯得粗鄙。他的粗布衣裳洗得很乾淨，無論是頭髮還是雙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塵垢。

走進屋裡，芳菲才發(fā)現(xiàn)，這間破舊的農(nóng)舍也已經(jīng)被陸寒打掃得纖塵不染。一桌，一牀，一椅，還有地上的一個衣箱、一個書箱，這就是陸寒現(xiàn)在全部的家當。

“芳菲妹妹，你坐。”

陸寒請芳菲在屋裡唯一的椅子上就坐，他剛剛激動的表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稍微平復(fù)了下來。早在方和找上門來，說他是受芳菲所託來尋人的時候，陸寒就知道芳菲某天一定會出現(xiàn)的。

時間緊迫，芳菲來不及坐下了。方和自覺地退出房門外，把空間留給這一對少年男女。

他是市井中人，對於禮教並不太在意。而且秦家這位小姐對自己的未婚夫如此緊張，正是有情有義的表現(xiàn)，和那些暗行茍且之事的男女怎能一概而論？

“陸哥哥，你怎麼也不跟我商量商量”芳菲咬了咬下脣，忍不住出口埋怨。

陸寒輕聲說：“芳菲妹妹，我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

他直言不諱的把叔父侵佔了濟世堂之後，還想謀奪他田產(chǎn)的事情說了出來——此刻，在陸寒心中，芳菲就是他最親的親人。

“只要那些田產(chǎn)還在我手裡，叔父就會寢食難安，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找我的麻煩。我不是應(yīng)付不了，可是將時間和精神花在這些事情上，不值得”

陸寒斬釘截鐵地吐出“不值得”三個字，芳菲聽後心中一震。

她聽出了他的決心，第一次在陸寒身上感受到了他也有強硬的一面。是的，能夠毅然將無數(shù)人視爲立身根本的田產(chǎn)拋售出去，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本來就要具有比一般人更加大的魄力——儘管，這樣的行爲也許會被人視爲敗家子的作風，但芳菲絕不會這樣看待陸寒。

一直以來，芳菲都將陸寒定位在弟弟的位子上。她會關(guān)心他，想照顧他，對他的事情極爲關(guān)注……可是她剛剛纔發(fā)覺，她竟沒有真正在意過陸寒在想什麼。

直到此刻，她纔開始正視陸寒的內(nèi)心，也才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少年，而是一個青年人了。

“那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之所以選擇在此地居住，一方面是想過幾年清淨日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爲這村子裡的村學(xué)裡有位博學(xué)的老先生。”

陸寒解釋說，這位老先生曾經(jīng)到他以前讀的學(xué)堂指點過他們讀書。據(jù)說這位老先生是位致仕的翰林學(xué)士，學(xué)問極好，爲人更是清正。因爲他出身本村，又年老無子，便回到這兒來養(yǎng)老，順便在村學(xué)裡教教小孩子們識字。

“很多人都不知道這裡有一位翰林學(xué)士在隱居。我也是適逢其會，才無意中得知的。我上門去拜訪了幾趟，蒙他老人家不棄，已經(jīng)將我收入門牆，做他的關(guān)門弟子了。”

芳菲聽到此處，倒是極爲驚喜：“陸哥哥，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準備好好去走科舉這條路了？”

陸寒緩緩點頭，將一聲無言的嘆息默默壓在心中。

他曾經(jīng)是個天真的孩童，因爲開蒙時識字很快，寫文章又容易上手，便對四書五經(jīng)起了輕視之心。小的時候，一心只想著要去鑽研醫(yī)學(xué)，當個懸壺濟世的名醫(yī)，逍遙地過他的小日子。

但父母相繼去世之後，他才明白自己過去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也終於理解了父親一直逼著他去考科舉的苦心。

在這世上，你不掌握足夠的力量，便只有受人欺壓的份兒

而要得到這種力量，他就必須要得到一定的社會地位——在一個官爲貴，民爲輕，商爲賤的國度裡，走上科舉之途，是他必然的選擇。而且，他不僅僅是爲了自己……

他以前曾經(jīng)兩次報名考試，都因爲父母的喪事要守孝而耽擱了，可那兩次都是父親逼他去考的。

現(xiàn)在，他終於自覺自願的走上了這條道路，而且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賣掉祖產(chǎn)和把舊家租出去所得的錢財，如果省著用的話，剛好夠他撐過三年。三年之後，他孝期已滿，當可參加秋闈。

不破不立

只有斬斷自己的一切後路，他才能凝聚起強大的自信，去爭取那萬千學(xué)子所渴望的高位。

芳菲對於陸寒潛心攻讀，等待三年後的科考這一決定並不反對。以前他想當大夫，她覺得很好；現(xiàn)在他想考科舉，她也認爲不錯。只要是他自己認定了要走的路，她都會支持他往下走。

她問了問他生活上的安排。陸寒說現(xiàn)在他一個人過，住在農(nóng)舍也沒什麼不方便的。他從村裡請了短工，每天給他扛足夠的柴火過來，還幫他把兩個大水缸挑滿水。至於吃飯，他指了指隔壁的院子：“我跟鄰家大娘說好了，我每月給她二錢銀子，她管我一日三餐，他們家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那不行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肉”芳菲從懷裡掏出一包銀子：“這點錢你先拿著，你讓她給你多做肉菜，補補身子讀書最耗精神了，要是吃不好，很容易就變成一個瘦不拉幾的瘦竹竿呢。我可不希望陸哥哥你變成那個樣子。”

陸寒把那包銀子推了回來，說：“好，我再給她添點銀子，讓她給我做肉菜。但這些錢我不能收，我的錢還是夠用的。”

芳菲還想勸陸寒，但看見陸寒臉上堅決的神色，知道這事沒得商量，只得把錢收了回去。算了，以後請方掌櫃每個月挑多多的肉到鄰家去，讓那大娘給陸寒做好吃的就行，現(xiàn)在沒必要堅持。

他有他驕傲的自尊，芳菲是懂得的。她也想通了，爲什麼他不來找她商量——男人總是不願意讓女人看見自己狼狽落魄的一面的……陸寒的心理確實是像芳菲所想的一樣。

芳菲估摸了一下時間，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便對陸寒說：“既然陸哥哥你決定在此長住讀書，也是好事。我今兒偷空出來，現(xiàn)在就要趕回去了，等改日有機會我再出來看你。”

陸寒知道芳菲一個女兒家要瞞著人出來一趟不知道有多難。芳菲舉步將行，陸寒突然叫住了她：“芳菲妹妹”

“嗯？”

芳菲回頭問陸寒：“陸哥哥還有什麼事要託我辦嗎？”

陸寒嘴脣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於鼓足勇氣說：“我向你發(fā)誓，我一定要取得功名，然後……用我的一生來保護你”

用我的一生……

來保護你。

這是芳菲聽過的最直白的情話，最深沉的諾言。

她竟無法做出任何回答。在陸寒這句擲地有聲的誓言面前，她全然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陸寒說完，就那樣深深地看著她。好半晌，芳菲才吐出了一個微不可聞的“嗯”，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農(nóng)舍。

啊……怎麼辦，臉好燙好燙……

芳菲坐在回程的馬車上，雙手拍打著自己的面頰，心兒一直砰砰直跳。

他對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有了這樣深的感情呢？

而遲鈍的自己卻從未察覺……

他說，要保護她。是因爲自己假裝自盡那件事而起的嗎？

芳菲猜得沒錯，真正讓陸寒痛下決心要求取功名的，便是聽到她因爲不願悔婚而服毒自盡這件事。

就因爲自己家境普通，就因爲自己沒有父母、族人的庇護，秦家的人就敢打芳菲的主意逼她悔婚

都是自己沒用，才使芳菲陷入那樣無望的處境……

陸寒那些日子一直在不停地自責。如果自己不是這麼沒用，芳菲何至於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

他要保護她，保護她一輩子……而且，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將會是一個讓她感到驕傲的男人

芳菲趕著回了甘泉寺，拿了那兩件開光的玉器就匆匆走回正殿。當面對春雨和春草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表情，沒有再露出一點異樣。

“唸了許久的經(jīng)，口都幹了，春雨你去給我取杯茶來，我們喝了再走。”

春雨應(yīng)了一聲，去找沙彌要香茶了。芳菲站在正殿一旁看著來來往往的香客，覺得口乾舌燥，不知是不是心情激盪的緣故？

她神不守舍地站著，沒發(fā)現(xiàn)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殿堂的另一個角落裡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那是誰家的小娘，這般標緻？”

那男子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儘管如今天氣寒冷，但是注意風度一直是他洛家十二公子洛君的生活原則。

他的小童知道他那貪花好色的脾氣，好心勸道：“公子，您就消停幾天吧，才被老爺禁足了兩個月……”

“哼”洛君氣惱地拿著扇子敲了小童的腦袋一把：“晦氣哪壺不開提哪壺少跟我再說這個事。”

小童還是忍不住叨叨：“老爺說了，您要是再惹事，就直接把您送到鄉(xiāng)下莊子裡關(guān)起來，再把我們這些服侍的人都賣了做苦力……”

洛君完全不顧小童的勸告，徑直朝芳菲那邊走去。

（花花公子大壞蛋十二妹又出場了……十二妹你想幹嘛啊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