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在空中嗚嗚作響，卻一併被隔離在封閉的船倉之外，霞光雲船上的木椅用錦布墊了，又施了法術，舒適怡人。

“倚山城……”

劉長迭陷在木椅之中，目光在腳下的巍峨城池上停留了一陣，滿是感慨，暗自道：

“前世來這處時還是練氣二層的小人物，今世已經是練氣巔峰了?！?

看著這年代久遠的古老城池，劉長迭腦海之中浮現出那把金色長弓，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中浮現濃濃的疑惑來：

“變動越來越多了，李通崖劍斬鬱蕭貴……又是一件前世不曾發生的事情，難道真是我爲李家佈置的陣法改變了一切？”

劉長迭本是一平凡修士，不過靠著這些記憶無往不利，如今一切變得面目全非，不禁有些膽寒。

“前世李通崖劍斬摩訶後消聲匿跡，蓮花寺法師圍困黎涇山，本還想著去救一救賣個人情……誰知如今李通崖坐鎮李家，蓮花寺的禿驢也不知道哪個頭被門夾了，變成了縮頭烏龜?！?

“鬱家不但沒有攻破費家，反倒將鬱蕭貴摺進去了，現在湖上的局勢已經截然不同，前世記憶無甚作用了。”

他看著不斷下落的高度，心中一片迷茫，暗自道：

“現下李清虹未死，李家勢必越發不同，沒了前世的相知相助，蛟哥也未必認我這個兄弟，好在與玄字輩有了交情，也不算太差。”

嘴上雖然嫌棄，鬱慕仙不禁爲這法器構思之巧妙嘆了一聲，這才暗忖道：

“一湖上十幾道築基傳承，五把築基法器，越國除了三宗七門的道場，恐怕沒有地方能比這望月湖更富裕了！”

這關頭上大都是望月湖上的修士，聞言皆是一滯，只覺得難以置信，默默嚥了口唾沫，李玄鋒還未開口，便有人道：

“不過死了個費望白，已經比族滅好太多了！”

蕭元思卻一副難以啓齒的模樣，足足停頓了數息，晦澀不明地道：

“我也是不久前得信知曉……『青宣嶽』本是…本是『湖月秋』的替參，故而我那師妹推遲多年…這…一窩荒唐事，怎麼說得清！”

金色霞光的雲船燦爛耀眼，金色舒展的翅膀破開一層層的雲霧，隨著晨曦劃過深青色的湖水，反射出金燦燦的光。

李淵蛟巴不得他轉移話題，連忙把李曦治喚上來。

“木田前輩…恐怕不是簡單的築基罷？”

李玄鋒一挑眉，目光有了幾分色彩，奇道：

“古法便是古法，當真麻煩！”

霞光雲船的最前方，一身簡單青衣的少年靜靜立著，面容與鬱慕高頗爲相似，只是鬱慕高陰鷙的神色在他面上通通化爲了淡然與平靜。

於是擡頭一笑，看了看兩個晚輩恭敬的模樣，帶著些玩笑話的意思，笑道：

兩人琢磨了一陣，卻缺少信息，推不出什麼東西來，只好罷休了，李淵蛟捏起一枚玉簡，靈識探入其中，溫聲道：

“這《金殿煌元訣》是不錯，『煌元關』也諸多神異，只是這天地靈氣喚作：金陽煌元，著實難收集了些。”

李淵蛟聽得疑心不已，心中沒有喜意，反而是警鈴大作，瞇了瞇眼，輕聲道：

“晚輩卻不知此事……不知前輩能否爲我解惑？”

劉長迭前世不知道在這城牆上上下下爬了多少遍，卻依舊感慨不已，擡頭望去鷹雀盤旋，遍地屍骨，遠方一片森森林海，在朔風中掀起一陣陣的林葉波濤。

鬱慕仙擡頭望去，一片恭身行禮的修士，黑壓壓地低著頭，他摩挲著玉扣，答道：

“不必多禮！”

蕭元思目光坦然，眼神溫和，看上去卻一無所知，叫李淵蛟背後默默發涼，暗忖道：

李淵蛟應了一聲，嘆氣道：

“蕭前輩是拳拳愛護之心，蕭歸圖可未必，此事不急……倒是這袁家怎地又欠了我家人情了?！?

霞光雲船在密林郡緩緩停靠，鬱慕仙負手而立，出塵的氣質讓他簡單的衣飾依舊顯得飄逸靈動，他僅僅是這樣站著，船上的修士目光都忍不住往他面上看。

“我李家是不應該曉得！蕭元思雖然是好意，可君子欺之以方，說不準蕭歸圖等人正是以此試探……”

李淵平輕輕搖頭，開口道：

李淵蛟向來聽聞這位前輩對族中多有照顧，是可以信任之人，這纔敢請他來，不曾想蕭元思給了這樣大的禮，頓時有些失色，沉聲道：

“這怎麼使得！”

“玄鋒兄！”

“望月湖，曾經的望月澤……”

“怎麼可能！我家雲攏天南陣是擺設不成！你這人說的什麼胡話！”

李淵蛟心中暗自一凜：

“蕭家絕不可能不曉得李通崖劍斬摩訶的真相，即使不知道老祖最後如何，卻一定知道老祖身爲誘餌！”

殿中的一併事務已經收拾好了，李淵平正拿著那份丹方讀，看著李淵蛟大步進來，苦笑道：

“蕭前輩這般用心，我等無以爲報，蕭家確是對我家有恩……況且如今還要多多仰仗蕭家?！?

他癡癡地想著，腳底卻微微一沉，浮現出朵朵雲霞，站在船頭的男子探頭進來，沉聲道：

“諸位道友，到地方了！”

李淵蛟失笑搖頭，念道：

李淵蛟手中還有李通崖當年在湖中洲尋到的紫府級別的玉盒，容納這金陽煌元是綽綽有餘，當下正在考慮去哪尋這關隘。

“看來蕭家人有意瞞著他了……我這是說…還是不說？”

“非也…”

“前輩謬讚了?！?

此人正是他的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鬱慕高。

這頭想著，腳下的霞光雲船緩緩停穩，鬱慕仙緩步而下，便聽著腳下的山峰一片恭聲：

“恭迎上使！”

“曦治見過前前輩！”

“咦？”

“這蕈林袁家都欠了你李家大恩情，送上【蛟盤楹】也難抵一二分，若有需要，大可去袁家求助?！?

“這便是倚山城了！”

“這……”

他一頭說著話，低頭看了看李淵蛟腰間的鱗光閃閃的蛟盤楹，點頭道：

“這【蛟盤楹】落在袁家手中多年，即使是家中並無練劍之人卻不肯使之外流，這般輕易地便送到了你家手中，可見一斑了?！?

李曦治一身錦裘，相貌端正，雖然不如弟弟李曦峻，卻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往院中一站，也是有一番氣度。

蛟盤楹是當年袁家獻給李通崖築基的賀禮，兜兜轉轉到了李淵蛟手中，李淵蛟還從未想過這些。

“恭喜恭喜！”

“氣海丹霞四舉，昇陽水火相濟，巨闕靈機綿綿，十二重樓上下一氣。”

“老祖歸來即閉關，我等也不曉得細節，只知那摩訶不過是一轉世之身罷了。”

鬱慕仙已經離家二十餘年，幾乎認不出腳底的種種景色，他淡淡地俯視著，不斷把玩著手中的那枚玉扣。

鬱慕仙眼中浮現一抹紫光，嘴角微微勾起，低聲道：

“兄長，這些事且放一放?！?

“前輩已經突破紫府不成？”

“起身吧?！?

“蕭元思是蕭元思，蕭家是蕭家。”

“正是！”

“霞光雲船要到了！”

劉長迭將圍上來的人一概無視，忙不迭地迎過去，喜道：

“哈哈哈哈通崖前輩劍斬摩訶，一劍逼退世家，威名赫赫?。　?

“休要客氣，你既然請我來，我卻不能太小氣了，我既然答應了涇兒，自然是要照顧好你家。”

蕭元思向來溫厚儒雅，即使面對著兩個小輩也是客客氣氣，語氣平和，李淵蛟聞言頓時大喜，答道：

“多謝前輩！”

“尋得長達千里的漠上關隘，待到黃昏風沙靜，夕陽半落之時，鼓動法力抽取煌陽之力，僅僅有一刻能得氣，兩年方得一縷，十縷得一份。”

“小小山越修士，竟然也持有一築基法器……是了，畢竟是那端木奎的巫山出身，終究還是一兩樣好東西放在身上的！”

李淵平嘆了一聲，提醒道：

“還不止，【金陽煌元】不得見金，不得見鐵，見銅見水見木則轉化爲【熾煙之氣】，還需要選一個上好的玉盒收納。”

眼看著重生帶來的優勢消耗殆盡，劉長迭心中慢慢黯淡下來：

“睦峰和仲青也不知道有沒有練氣，看來還是要回到李家去…終究沒那個獨行天下的命?！?

劉長迭連忙起身，踩著霞光落在城上，便見巍峨的長城綿延開去，上頭刻著密密麻麻繁複的陣紋，渾然一體，整座城池亦是一座大陣了。

“密林鬱家鬱慕高，見過上使！”

看著費逸和難以置信的模樣，劉長迭腹誹道：

他從懷裡取出一枚玉簡，遞到李曦明手中，解釋道：

“你家的蛇蛟寶樹結果，年年要送到我手中，一來一去也麻煩，我特地用私下得來的丹方從族中換了這【蛇元丹丹方】，算是給明兒的見面禮了?！?

李淵蛟兩人面面相覷，李淵蛟自己也迷糊得很，只拱手道：

“族中並未詳細記載…”

蕭元思凝神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點頭，復又問道：

“我早些時候收到師妹來信，你可是有子弟拜在我師妹門下？”

李淵平也是讀過這功法的，當即道：

“這天地靈氣一聽就非同尋常，只慶幸這功法還附著採氣之法，否則這類靈氣古老非常，把越國掀過來都找不到?！?

“【人首山】，什麼陰損法器！”

鬱慕仙端詳一陣，眉頭一皺，流露出幾分厭惡之情，看著腦海中浮現出的屍山血海，暗道：

手中的玉扣隱隱流露出彩光，體內的仙基『金銷洞』不斷運轉，鬱慕仙的瞳孔之中浮現出幾道影子，暗自數起來：

“鬱家【玉煙山】、李家【青尺劍】、賀道人的【九門觀】。”

看著李淵蛟兩兄弟不解的模樣，蕭元思尷尬地搖搖頭，生硬地轉移話題，開口道：

蕭元思失笑搖頭，溫聲道：

“謝我作甚……倒是正好。”

李淵蛟滯了滯，禮貌地應答，蕭元思呵呵一笑，耐人尋味地道：

劉長迭按著記憶落腳在這越國第一雄關之上，便見這一關頭的修士紛紛圍攏過來，他仔細尋了尋，果然看見一中年人揹著金弓，微笑著看著他。

“何喜之有？”

“多年不見，淵蛟年紀輕輕，竟然已經練氣六層了！”

蕭元思輕輕點頭，溫聲道：

“恭喜兩位了，這孩子確實是個煉丹的體質，並且心火平和中正，擅長練一些增進修爲，突破關卡的丹藥，頗爲難得?！?

“誒！”

“是！”

“原來……還藏著把槍！”

“我家老祖外出多年，我進山尋藥，這幾月纔回黎夏，卻聽聞通崖劍斬摩訶，逼退世家之名，怎麼回事？”

“望月湖…真是塊寶地?！?

當即搖搖頭，答道：

蕭元思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朗聲道：

“代有人才出…難得，難得！”

李淵蛟兩兄弟還要客氣，卻不曾想蕭元思當即拜拜手，正色道：

“聽起來與劍仙有關，『湖月秋』乃是劍仙道基，興許是袁湍欠了人情…只可惜不能問一問老祖?！?

劉長迭苦笑一聲，早知他這反應，只道：

“道友若是不信，大可去其他城頭找人對質，長迭也沒有他法了……”

“這倒不用擔心。”

“畢竟是月華元府留下的大城，終究不是當今之世的各類陣法能比?！?

兩人應罷，蕭元思駕風遠去，李淵蛟禮送出界，這才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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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

這玉扣宛若冰晶般剔透，隱隱透露出月光般的色彩，在他手中轉動著，鬱慕仙兩眼默默直視前方，彷彿在默默觀察著什麼。

殿中的李淵蛟和李淵平拱手而立，上首的中年人腰間掛著數枚藥囊，氣度溫厚，一手捻鬚，一手撫在李曦明背上，微微閉目。

等到李曦治恭敬拜了，蕭元思才點點頭，沉吟道：

“袁湍……欠你家許多，定會護這孩子周全，不要同她客氣，缺了什麼大可向她去要…害！”

蕭元思笑著搖搖頭，答道：

劉長迭拉著一衆人坐下，細細地講起來，聽得一衆人長吁短嘆，正說到費望白身死，便見費逸和噌一下站起身來，滿臉不可置信，漲紅著臉道：

他微微一頓，腦海中飛速運轉，心中暗暗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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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目光，四下瞄了幾眼，挑了挑眉，奇道：

這一衆修士這才直起身，紛紛落座回位，下首上來一修士，中年模樣，面容憔悴，兩隻眼睛卻如鷹般咄咄逼人，陰鬱狠毒，在鬱慕仙淡然的目光中緩緩拱手下拜，朗聲道：

“那便算了，我還有要事，便不多停留了，他日通崖出關，還請告知一二。”

鬱慕仙的如雪山般平靜的神色終於有了點波動，盯著慢慢擡起頭來的鬱慕高，鬱慕高則語氣恭敬，禮貌客氣：

“多謝上使。”

兄弟兩對視一息，一者如鷹般陰鷙，一者如雪般冰冷，兩張面孔頗爲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目光碰撞，皆是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