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嶺死了。

磅礴大雨還在下著，沖淡了四處流淌的血液，烏鴉在大雨之中悽悽慘慘地叫著，“鎮虺觀”的牌子在地上碎成了三段，橫七豎八地擺著。

法慧跪坐在地面上，俯身而下，身形的線條受雨水沖刷，顯得矯健如虎，他扶住李玄嶺，隔著三寸的距離大口呼吸，掌間的金色符籙挨個亮起，身下的李玄嶺已經沒了動靜。

“呼…”

法慧深深吐息，秘訣術法引動，兩眼中金光爍爍，就要吞下李玄嶺的命數。

“第九世……第九世……九世摩訶。”

法慧這一吸，引動李玄嶺的命數與修爲噴涌而出，李玄嶺氣海穴中的玄珠符種霸道無比，正準備抽動李玄嶺的命數與修爲神遊而去，哪裡肯給他？

玄珠符種當下直接捲起李玄嶺修爲與命數要走，法慧不過是個摩訶轉世，自然爭它不過，猶自施著法術，眼看就要兩手空空。

“不好！”

好在陸江仙早就盯緊了，萬里之外輕輕掐指，玄珠符種這一動被他壓住，嗡嗡作響，散了這修爲與命數，孤零零地遁入虛空。

法慧不過剛剛突破法師，李通崖以青尺劍施展月闕劍元，每道劍光各有靈性意識，他哪裡能敵得過，被三分月流光穿過身體，心口眉心與小腹各自留下一個前後通透的小洞。

話是這麼說，法慧殘存的右手連忙去接那隻左手，誰知眼前一亮，冒出三道白色流光，各自上下浮動，往他心口、眉心、小腹而去。

一時間整座廢墟上都是白色皮肉，法慧那張臉只剩下半張，正正落在倒下的木偶泥胎上，硃紅的脣上下開合，笑道：

誰知那白色劍光靈動非常，忽大忽小，虛晃一招，從他身下鑽過，飄忽繞行至他上臂，輕輕落下。

法慧的身體還未曾落地，如同山崩海嘯般的劍元撲面而來，切瓜砍菜，幾息之間便將他砍成了一地碎片。

“李通崖。”

諸方紫府出手，陸江仙萬里之外默默引導，相互妥協牽制，恰好讓李通崖及時趕到，讓父親恰好眼睜睜地看著長子死在眼前。

“練氣修爲隨你拿去，至於李通崖……想都不要想！”

“啪嗒。”

法慧用金色的眼睛盯了他一眼，只覺得喉嚨一癢，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咳得天昏地暗，單膝跪地，邊咳邊笑，噗地一聲吐出兩顆白淨鋒利的牙來。

李通崖灰白的鬍鬚在空中輕輕飄動，神色微微有些恍惚，右手按劍，腳底的雨水踴躍不止，順著他的衣袍往上攀越。

青白色的青尺劍猛然出鞘，帶出一道沛然而至的白色劍光，大如船帆，呼嘯而至，照得四下裡白茫茫一片，雕像碎片、道觀廢墟、石板上的雨泊，盡數被白光所籠罩。

“孃的……”

“我說你何必如此，他死於我手難道不是你親手促成的麼？”

“本尊得法了！”

李通崖不言不語，洶洶的雨水已經在他身側凝聚爲兩條張牙舞動的淺青色蛇蛟，老人默默地盯著面前的和尚，法慧不躲不避，坦然地與他對視。

“你知道我要食你，同樣知道會用你的族人來吊出你來。”

一衆紫府眼皮底下李玄嶺吸不出命數可是個驚天破綻，連忙控制玄珠符種鬆了命數與修爲，順手將李玄嶺記憶中有關法鑑的部分一併抹去，以防不測，本體則迅速遁回鏡中。

“著！”

“鯨蛟？來得倒快。”

法慧金色的眼睛中升起怒火，那兩根短棍上的紋路一點一點亮起來，他口吐梵音：

“嘩啦……”

“好！”

法慧盯了李通崖一眼，果然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惱怒悔恨之色，頓時打消了心中的點點疑惑，笑道：

“也不知道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竟然來的這般快，還好我前世早有防備，設下了神通困擾，不至於被你打斷這一世的成就。”

《月闕劍典》本就是這一起手勢最爲兇猛，又是以青尺劍使出，頃刻之間金光大放，法慧的左臂乾脆利落地落了下來，他眉毛一挑，笑道：

法慧怒喝一聲，雙手持短棍而上，一身金色紋路閃閃發光，沿著他那優美的線條纏綿繁複，迸發出濃厚的金光，與天地之間的白光相碰撞。

法慧與忿怒摩訶結合越發緊密，眼中的金黃色的光芒四射，還要說上些話來拖延時間，山間卻猛然亮起一道白光。

李通崖面不改色，手中長劍亮出晶瑩透亮的青白色光芒，那地上的各個肢體端口不見血液也不見臟器，如同一個麪糰粘粘糊糊，長出手腳四處跑動，相互粘連，那張嘴落在那木偶泥胎的雙掌之間，猶自叫道：

“哈哈哈哈哈。”

“原來是劍元……好！”

種了幾十年的符種沒了下落，陸江仙低罵一聲，雖然如今練氣級別的符種對他來說作用不大，卻也是吃了個小虧，暗自道：

“鏗鏘！”

“你倒也大膽，明知自己被摩訶盯上，居然還想要用親子來釣出我，偏偏你爲我神通所困，慢了片刻，如今心中悔恨，恐怕難以言喻吧！”

他腦後猛然間浮現出一道又一道的彩光，身上銅色的印記越發深刻，兩眼明晃晃亮堂堂，在沉昏的雨幕之中如同兩顆明珠。

這頭的法慧施展法術，高呼一聲，虛空涌現出一道道白色匹練，清新怡人，如煙如霧，自他口鼻之間涌入，他嚥下一口，只覺得舌下甘泉涌動，四肢發燙。

“噗嗤……！”

灰色的普通布鞋踏在雨泊之中，淺紅色的雨水迅速退開，恰好讓出一足之地，黑灰色的衣袍在風中輕輕鼓起，李通崖停住了腳步。

法慧將那兩根花紋短棍拾起，搽去上面的血跡，一手一個，笑道：

“我既然承了李玄嶺的命數，倒要問一問你。”

這兩顆牙方纔落地，顏色飛速深沉爲暗金色，形體迅速拉長變形，變化爲兩根滿是花紋的短棍，嘭地將地面砸出兩個滿是裂痕的大坑。

李通崖拔劍了。

“只是你不曉得我要用誰來引出你…所以你就故意派出李玄嶺往北，犧牲你的親子……也是命數所致，讓我食了他，突破法師，倒也要謝一謝你！”

“嶺兒……”

隨著法慧駕風而起，鬆開他的身體，李玄嶺撲通一聲掉落回地面，兩隻眼睛睜得滾圓，死死地盯著天空，緩緩倒映出一道灰袍身影，漸漸放大，迅速落在觀前。

“憑什麼？當年伽泥奚東進，是我救出了李景恬，是我帶她深入敵營，交錯於衆山越之間，爲人奴婢爲人苦力，是我將她帶了出來，是我保全了她的清白，保住了自己性命，不至於爲人把柄……”

那半張臉蠢蠢欲動，紅色的嘴上下開合，露出亮白鋒利的牙齒，發出一聲聲哀鳴：

“論心智我哪點比不上李玄宣？論手段我更是比他強上數籌！論天賦修爲，李玄宣拍馬也趕不上我！！憑什麼！”

那張嘴上下張合，沒有發出什麼神通術法，也沒有動用什麼咒術與巫術，卻讓李通崖始終不變的面色如同雪山崩解一般動容。

“父親！憑什麼是他做家主二十八年！憑什麼是我娶了仇敵之女，默默無聞，乖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