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妤將頭埋在手臂和膝蓋間,啜泣聲悶悶地從那裡傳出來。柳籍收起手中的方巾,緩步走到她跟前蹲下,在她微微顫抖的腦袋上輕拍兩下。
“五叔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柳思妤爲之一振。這麼久沒動靜,她還以爲他早已出門了,想不到竟會蹲在自己身邊。話說回來,這種話從五叔口裡說出來,真的好詭異。她不可置信地擡頭,怔怔地看著他,眼淚都忘了往下流:“五叔,你沒事吧?”
“嗯?”柳籍被她問得一頭霧水。
“沒、沒什麼,”兩人捱得很近,她的臉不由有些發紅,“我就是覺得,那個不太像五叔會說的話,可別是被我刺激過頭了?!?
柳籍抿脣笑起,心道果然還是小丫頭,來得快去得也快。明明前一刻還哭得梨花帶雨,一轉眼說收住就收住,連說笑都沒問題了。她是他看著長大的,打小就愛跟在自己屁股後頭跑,興許只是依賴慣了,所以纔會產生“喜歡”的錯覺。
張口正欲說話,突聞外面有些嘈雜的人聲,似在喊著走水。聲音離得不太遠,只怕著火的地方就在附近。他托住柳思妤的手臂,帶著她一齊起身,說道:“出去看看,可別等火勢波及過來?!?
柳思妤任由他拉著自己往外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裡只叫一個糾結。說到底,他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說了又不說清楚,被追問了還不回話,這不是存心折磨人麼!
剛出門,鼻子裡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擡眼望去,只見前方百丈開外濃煙滾滾,周圍小廝丫鬟紛紛拿著水桶木盆趕去救火。他們住的小院處於下風,黑煙順勢飄過來,柳思妤一個沒留神,便被嗆得止不住地咳嗽。柳籍替她拍背順氣,一手拉過旁邊急匆匆跑過的小廝詢問:“著火的是什麼地方?”
小廝暫且擱下重重的水桶,抹了把汗道:“是一座閒置的小院,也不知怎麼的就起了火?!?
“有人受傷嗎?”柳思妤咳得厲害,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忍不住問。
“人沒有,馬倒是有一匹,聽說是大小姐的馬?!毙P搖著頭,他也只是中途被拉去救火的,並不清楚具體的事。
聞言,柳思妤略帶驚訝地擡頭看向柳籍:“是長風?”
柳籍鬆手放小廝離開,望著那沖天的火光沉思。長風本來就瘋得蹊蹺,這才一個晚上,關押它的院子就起了大火,明顯是有人有意爲之。如果此人是想毀滅證據,那未免太遲了點,想必昨晚顧堯已經讓人檢查過那匹馬了。故意選在今早放火,恐怕還是泄憤的情緒更多一些,畢竟今日是武林大會的頭一天,發生這種事,即便沒有人受傷,堪稱戒備森嚴的嘯風堡也難辭其咎,難免引來有心之人的恥笑。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這場火是顧堯刻意安排的。
柳思妤見他一直不吭聲,不由拽了下他的衣袖:“五叔在想什麼?”
“沒事,”他收回目光,想了想又道,“不是想去宴春樓麼,走吧。”
“啊?現在去?”主人家著火忙得一團糟,他們卻悠哉遊哉地下山去吃早飯?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厚道啊。何況,等會兒武林大會就要開始了,他們雖然不用上臺跟人切磋武藝,卻也是代表柳家莊來這裡當見證人的,玩失蹤不好吧?
“嘯風堡的事顧盟主自己會處理,我們幫不上忙,也不能幫忙。”柳籍自然知道她的疑慮,擡頭看了眼天色,邁步走在前面,“再不去,晚了就真的趕不及回來了。”
宴春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之一,整個夏國共開了七家,總號在隔壁成陽縣,京城這家只是分號。
柳思妤隨柳籍到達宴春樓的時候,裡面早就人滿爲患,大堂已經沒了空位,兩人乾脆坐進廂房裡去。她侷促地坐在偌大的廂房中間,待酒樓夥計一出去,便小聲道:“五叔,吃個早飯而已,包下那麼大一間廂房會不會太誇張了?”
柳籍笑了笑:“既然來了,哪有就這樣回去的道理?這裡每日都是如此,你若有哪天能不賴牀,興許可以搶到大堂的位子。”
聽他提起賴牀,柳思妤不由想起剛纔的事,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古怪起來。猶豫半晌,終是忍不住開口道:“五叔,你打算就這樣了?”
“什麼?”柳籍反問。
她輕哼一聲,也不知他到底是裝傻還是真的不在意,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覺得極不舒服。遂面色不虞地說道:“我早上說的那些話,你是打算當沒聽過嗎?明知道我喜歡你,如果真的要拒絕,乾乾脆脆走出去便是,何必還要蹲下來跟我說句意味不明的話?!?
柳籍愣了愣,蹙眉道:“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看著柳思妤,見她明顯一臉沒懂的樣子,不得不再解釋:“以後五叔還是五叔,思妤還是思妤,跟以前一樣……”
“我做不到?!绷兼ゴ驍嗨?。本來不想那麼早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可是現在既然已經暴露了,她怎麼可能還像以前一樣跟他相處?深呼吸一口,擡眼道:“我只問五叔一句話。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喜歡我,是不是?”
目光相觸,柳籍驚覺自己竟然猶豫了,總覺得有什麼在阻撓般,一個“是”字哽在喉嚨口怎麼也上不來。好像自己一旦說了,便一定會後悔……等等,他怎麼可以後悔!
想至此,即便聲音仍卡在喉間,還是硬生生地點了頭。
柳思妤直愣愣地盯著他,片刻後突然笑了,厚著臉皮挨近過去:“五叔,你猶豫什麼?”
“我沒有?!绷赃吪擦伺玻f出的話極沒底氣。
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總比兩個人這樣尷尷尬尬的要好多了吧。他本來是這麼想的,自以爲是地覺得柳思妤也會這樣希望,不過現在看來,好像跟他預計的有點出入。柳思妤遠比他想象的要…呃,可怕。此時此刻,他只能想到用這個詞來形容她。
柳思妤緊跟著一起挪過去,硬是要貼在他身側:“你自己說的,要跟以前一樣,以前的五叔纔不會這樣躲著我?!?
“我沒……”
“你沒有,你沒有怎麼又離我那麼遠?”看著再度退開數尺的柳籍,她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要說的話。話說回來,五叔已經被她嚇得只會說這一句話了麼?唔,突然有點愧疚,怎麼辦……
柳籍似乎也意識到了這種情勢的倒轉,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侄女逼得連連後退,這種狼狽的場面,怎麼看都覺得很彆扭。
“柳思妤,你別再胡鬧了。”他試圖讓自己強硬起來,話到嘴邊又軟了下去。
柳思妤輕嗤,咬著嘴脣想,這樣就算胡鬧了麼?那她就真的胡鬧給他看看。
柳籍突然背脊發涼,見柳思妤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還沒等他想到該說些什麼,對方就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來。脖子驀地被那雙手摟住,他隨之側倒在地上,只覺眼前一陣晃動,隨即嘴脣便被兩片溫熱柔軟給覆住。腦中嗡地轟響,瞬間一片空白。
不比柳籍好到哪裡去,柳思妤自己率先紅了臉。這是她第二次吻他,依舊不知該怎麼繼續,只能笨拙地貼著,小心廝磨。小片刻後,她略略分開,試著伸出舌尖舔了舔,立即感到他全身猛然一顫。
“客官,小菜來了。”廂房門突然被敲響,隨即便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柳籍猛然回神,表情瞬間恢復了正常。他想也沒想便將人推開,在酒樓夥計詫異的目光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不,準確的說,是逃出去的。
柳思妤紅著臉,整理了一下發髻,朝夥計露出個笑臉:“我們不吃了,結賬吧。”
夥計抽了抽嘴角,方纔開門的瞬間,他的確看到些不該看的東西。這年頭的姑娘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的,也敢在酒樓廂房裡跟男人親熱,當他們酒樓是什麼地方!
這麼想著,眼神裡不自覺露出幾分輕視,伸手道:“勞煩,三十文?!?
好貴!她暗暗腹誹。趕緊打開錢袋看了眼,這才放心下來,好在還夠付。之前包袱被偷,身上本就沒剩多少錢,只不過一路上吃五叔的用五叔的,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方便。如今付掉飯錢,聽聽錢袋裡那叮噹作響的聲音,只叫一個心痛肉痛。
從宴春樓裡出來,柳思妤沒瞧見柳籍的身影,無奈嘆了口氣。也不知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爲,會不會真的把人給嚇跑了。其實,若不是因爲他那片刻的猶豫,她也不敢做出那麼大膽的舉動。
望著眼前人來人往的街道,她悲從中來——五叔啊,你侄女不識路的!
“姑娘。”
肩上突然搭上一隻手,柳思妤下意識地回頭。尚未看清那人的面貌,便覺一陣暈眩襲來,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