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霖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笑過了,三百年?四百年?亦或者是更久。似乎從他出生的那一天開始,笑容便註定不能屬於他了。
他是個懂事的孩子,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他能明白孃親遭遇的不公平與痛苦。
可是萬幸的是,他還有他親愛的妹妹和孃親,她們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唯一的幸福來源。
可是終有一天,連這唯一的幸福也失去了。
水神的女兒死了,那個被水神捧在手心裡的粉雕玉琢的寶貝女兒,水神府裡的五公主。
聽姈羽宮門口的守衛(wèi)們說,五公主是被毒死的,中的是北冥一族最出名的毒藥,詫紫千紅。那是三界六道爲數(shù)不多的讓神魔也爲之膽寒的毒藥。
五公主死得很恐怖,全身青紫潰爛,七竅流血,碧柔看見自己女兒的慘狀時直接嚇暈了過去。
有人說,當天晚上抓到了潛伏在水神府邸多年的魔族奸細。
還有人說,是夫人嫉妒五公主的母親碧柔得寵,所以派人殺了碧柔最疼愛的五公主。
玄霖和自己的孃親妹妹一起住在姈羽宮裡,繁華的宮殿裡只住著他們母子三人,這本是一件感到高興而幸福的事情。可是後來玄霖才明白,那不是幸福,那只是被虛僞和華美掩蓋了真實面目的牢籠。
那時的玄霖還不懂大人們之間恩怨情仇,是非恩怨,他只知道自己又可以天天陪妹妹玩耍了,因爲父王讓他不用去玄冥神殿上課了。
而此時,妹妹的身體小美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自那一日被父王趕回來之後,妹妹右眼之處的小小胎記在一夜之間變大了十倍。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眼罩,將妹妹的眼睛包裹在黑色之間。
小女孩總是愛美的,妹妹嚇得躲在屋子裡不敢出門。玄霖笑著告訴她,,不管怎樣,妹妹在哥哥心中都是最美的。
孃親也是每天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哥哥,我把我最喜歡的木偶娃娃送給孃親吧,那樣她就會開心起來,就會笑了?!?
玄霖摸摸妹妹的頭,“小美最乖了,不過孃親並沒有不開心,她只是生病了,孃親需要一個人靜養(yǎng),小美不要去打擾她好嗎?這樣孃親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像以前一樣笑著陪小美玩了。”
妹妹信以爲真的點點頭,“好!”
直到有一天,那個叫碧柔的女人像個潑婦一般歇斯底里的找上門來。還在同哥哥一起玩耍的妹妹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臉上就已經(jīng)捱了一個重重的耳光,火辣辣的疼!
哥哥見狀,立刻不顧一切的擋在妹妹的身前,卻被碧柔的二兒子一腳踹倒在地上。
“嗚嗚…嗚嗚…哥哥……孃親……”
畢竟都是孩子,見妹妹嚎啕大哭,疼痛難忍的玄霖也跟著哭了起來。
“嗚嗚嗚,妹妹……嗚嗚…”
聽聞兒女的哭聲,北冥姈從房間裡匆忙的跑了出來。
“阿?。“⒚溃 ?
北冥姈半跪在一雙兒女的面前,心疼的看著他們身上的傷勢。
“孃親……”小美和哥哥淮俊一起撲進了孃親的懷裡,用哭聲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怎麼?這就心疼了?北冥姈,那你殺害我的女兒之時可曾有想過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碧柔的臉上是讓人膽寒的恨意,“北冥姈,我女兒的命,我定會讓你們三條命來償還!”
“來人!把這幾個賤人全部都給我抓起來!如有反抗,殺無赦!”
“是!”
碧柔身後的衛(wèi)兵得令,紛紛拔出了自己的兵器,滿目的寒光嚇得玄霖和妹妹死死的抱住了孃親。這是她唯一的依靠。
“大膽!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北冥姈威嚴的掃視著衆(zhòng)人,“這裡是姈羽宮,我纔是水神的夫人,你們想以下犯上不成?”
是,北冥姈纔是水神的夫人,可是卻是一個不受寵的夫人。或許是平日裡的北冥姈不爭不鬧,低調得如同塵埃,所以,北冥姈身前的衛(wèi)兵們並不爲之所動,提劍揮向了這無助的孤兒寡母。
他們跟在水神身邊多年,只識碧柔夫人,卻不知北冥姈。
碧柔冷笑,“北冥姈,刀劍無眼,我勸你還是不要反抗!”
北冥姈將懷中的女兒放下,交到玄霖的手裡,“跟在孃親身後,保護好妹妹?!?
玄霖鄭重的點點頭,“孃親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妹妹的!”
北冥姈雙手結印,冷眼掃視著衆(zhòng)人,一股殺氣自其身上蔓延。
她是北冥族的第一美女,卻也不只是一個簡單的花瓶,她也是族內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
當年的仙魔大戰(zhàn),她也曾是水神身邊浴血殺敵的一員。
北冥姈眼神冷冽,出手敏捷,連斬三名守衛(wèi)也不曾皺一下眉頭。
只是,碧柔那方人多勢衆(zhòng),北冥姈出手的同時還得顧及身後的一雙兒女,時間一長,北冥姈便漸漸處於了下風。
此時,碧柔的二兒子拉過一些衛(wèi)兵聚在一起商量著什麼。衛(wèi)兵們領命,開始從前後夾擊,攻擊北冥姈的同時,也趁機偷襲北冥姈身後的妹妹和玄霖二人。
一開始,北冥姈還能前後同時兼顧,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漸漸的感覺到了力不從心。
碧柔欣慰的看著自己的二兒子,不愧是她的孩子,總是這麼的優(yōu)秀聰明。
“阿??!”
北冥姈喚了一聲,可是凌厲的攻擊迎面而來,讓她不得不舉劍防守。
碧柔的二兒子趁機帶人將玄霖和嚇壞了的妹妹逼到了遠離北冥姈的地方。
“哥哥!孃親!”
妹妹真的是嚇壞了,一把把銀光閃閃的利劍從身邊劃過,差一點就將自己刺了個正著。
“哥哥!”妹妹驚呼,因爲握在手中的哥哥的手,突然消失了。
碧柔的二兒子非常滿意現(xiàn)在的結果,因爲他覺得妹妹的死,都是因爲面前這個小孩的詛咒!他要殺了這個邪惡的小孩,爲自己可愛的妹妹報仇。
他面對著驚慌失措的妹妹,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利劍!
“妹妹!”小小的玄霖著急萬分,他與妹妹之間只有幾步的距離,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法靠近。
北冥姈問聲從打鬥中回過頭,慘叫一聲,“阿美!”
然後不顧一切的將長劍刺向意欲傷害阿美的人,那正是碧柔的二兒子!
妹妹正對著二哥哥那猙獰的面孔以及那奪命的利劍,所以她也看清了他身後趕來的母親,以及孃親身後……
“孃親小心!”
“噗……”
一口溫熱的鮮血越過中間的障礙,灑了小美一整臉,那是孃親的血!
孃親的身後,是玄霖和妹妹敬重的父王。
“孃親!”
玄霖和妹妹妹妹哭喊著,好痛,心裡好痛,爲什麼會這樣痛呢?
妹妹緩緩的低下頭,原來,是二哥哥的長劍刺中了自己胸口的位置呢。
“孃親!妹妹!妹妹!”
玄霖絕望的哭喊著,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的身體緩緩的向後倒去。她很想擡起頭,看一看,看一看孃親怎麼樣了??墒翘弁醋屗纳眢w渾身無力,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妹妹和孃親都受了重傷,玄霖一個人跑前跑後,既要侍奉孃親,又要照顧妹妹。父王派了很多人來這冷清的姈羽宮,除了醫(yī)師,所有的人都被玄霖拿著掃帚趕出去了。
父王也來了,他來看望受傷的孃親和妹妹,可是孃親對父王只想說一個字,“滾!”
父王接連來了幾次,可是除了‘滾’,孃親不願意再多說半個字?;蛟S是因爲失手傷了孃親的愧疚,父王忍著始終沒有衝著孃親發(fā)火。
終於,父王的愧疚之情和耐性都消磨光了,對著病牀上未愈的北冥姈大吼,“北冥姈!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一個妻子對丈夫應該有的態(tài)度嗎?”
北冥姈輕笑,“玄戰(zhàn),你是不是記錯了?你的妻子應該是碧柔纔對啊,我算是什麼東西?”
“只要你願意,你不去打擾碧柔和孩子,你永遠都可以是水神夫人?!?
北冥姈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恍惚得好像就要隨風飄去,“玄戰(zhàn),你到底是有多恨我?纔會如此的折磨我?既不愛我,爲何要娶我?”
玄霖能聽出來,孃親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片如雪一般的冰冷。
水神玄霄沒有回答,走了,這一走,便再也沒有來過姈羽宮。不過倒也是送了許多三界難求的奇珍異寶,仙丹靈藥過來。
妹妹受得是皮肉傷,所以恢復得也比較快。只是孃親似乎病得很厲害的樣子,半夜裡,玄霖總是能聽見孃親咳嗽的聲音。
玄霖的心裡一片冰冷,他擔憂,他害怕,可他卻不敢將自己的擔憂告訴年幼的妹妹。
在一個彩霞漫天的黃昏,孃親還是走了,玄霖的擔憂終於變成了事實。水神的全力一擊,又有幾人能承受?
“你們要好好照顧對方,好好活著,不要恨你們的父王,不要恨任何人……”
這是孃親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自此以後,玄霖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該怎麼笑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絕望的黑暗。所以,當他看見不畏強權率性而活的小魘時,他被深深的震動了。
他嚮往著,他嚮往著可以看見小魘的率性,可以看見小魘的純真,可以看見小魘由衷的笑臉。就像一個永遠生活中黑暗中的人,嚮往著光明,因爲那正是他需要的,他不曾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