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已經夜深人靜了, 月亮打了一個哈欠，藏在雲裡，打盹兒。

這個城市最高的建築, 遠遠望去好似聳入雲端的安陽集團, 此刻也進入了休眠狀態, 靜待黎明曙光的照射, 恢復往日的偉岸光輝。

慕容斐微微瞇著眼, 望著跟兒時記憶中，街邊的叫賣的棉花糖一樣的雲朵，一動不動, 很有節奏的一呼一吸，不會快也不會慢, 若不是左手的煙, 快要燃盡, 燒到他的食指和中指，手下意識地抖動了一下, 還真以爲他睡著了。

看著地上的菸灰和一些燒盡了，或者燒了一半的菸蒂，他嘆了一口氣，在心裡，忽然, 燈亮了, 他不禁用手擋了一下刺眼的光。

“大哥, 我就知道你還在這兒, 都幾點了, 聽林蓉說，你都幾個晚上沒有閤眼了, 這樣吃不消的。”齊飛浩浩蕩蕩就進來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戶，他剛纔推開門的時候，還以爲進了某個棋牌室一樣，炊煙裊裊薰他眼。

慕容斐真嘆了一口氣，用力捏了捏眉心的川字：“你怎麼不敲門？！”口氣像是責備，但實則是一種莫名的恐懼，怕自己的內心的某些東西，被人窺探到。

齊飛怔了怔，又繼續收拾凌亂的辦公室：“我敲了N遍了，你都沒反應。”他頓了頓，聲音突然降低了數十個分貝：“怕你出事。”

慕容斐沒有接話，只是用零下100度的眼神望了他一眼，把他直接凍成了冰棍，僵在那兒，不敢動。

二人再也沒有說話，都默默地收拾著，齊飛掃地，慕容斐收拾文件。

齊飛時不時地擡頭用餘光掃他一眼，猜不透他心思，從十八歲的時候，齊飛因爲無父無母在街上跟混生活，沒人疼的孩子都這樣，憤世嫉俗，同樣不懂得愛別人，成天就幻想著自己是周潤發的手下，然後跟著他打打殺殺，實際上，碰上一隻渾身是血，腸子腦漿子橫飛的死雞，心裡的驚恐勁兒，絲毫不會亞於小女生，但嚇得蒼白的臉上還僵僵地扯出一副兇狠的樣子，甩出一句話：“敢動老子的口糧，下次見到扒了他的皮”。

然後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吩咐比他年紀小點孩子收屍，自己揹著人，呲牙咧嘴一番。

就這麼一個慫貨，還真的因爲某個兄弟被打了，直接拎著棍子，不過就他自己，其他人都謊稱自己未成年，獨自去了XX高檔富人區“報仇”。

腦海裡YY無數種慘烈的場面，手裡的棍子都開始拿不穩了，哆哆嗦嗦走到那兒，在那裡徘徊了數圈，倒也不是單純的畏縮，因爲他這打扮根本不會有人讓他進去，就連大門口，他都沒敢湊過去，門口的門衛一個個跟守衛邊疆的解放軍一樣，手裡拿著電棒之類的東西。

他只好等時間差不多，回去跟他們編一個恢宏的故事，讓他們崇拜一下算了，反正也沒有人會追究，也不會過來印證。

可惜很不湊巧，就在他拎著棍子撤退的時候，他想凹個造型，結果沒整好，棍子掄出去了，正好砸在慕容斐的頭上。

那個時候慕容斐比他大不了多少，剛剛從國外回來，就是在自家附近跑步而已，沒想到，天降橫禍，腦袋立刻淌血，門衛撒丫子就追他，沒過一條街就被按住了。

其中一個門衛還跟他說了那麼一句話：“你說你惹誰不好，偏偏惹慕容家的少爺，耶穌來了也救不了你，還他媽帶十字架。”一把把他胸前的十字架項鍊拽下來據爲己有，那是齊飛祖傳的，就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想過用那個換錢，當然不會有人偷，那個東西看上去有年頭了，而且烏突突的，何況他那麼窮，帶著純金戒指人家也以爲是地攤貨了。

據他爺爺臨終前囑託，那東西是洋鬼子時期，一個教堂的神父送給他的，開過光的，能辟邪，可在那之後，他爸爸死了，媽媽死了，大爺死了，叔叔死了，最後爺爺也死了。

就齊飛混了“江湖”那麼久，也知道這次麻煩大了，走過去，應該是被拖過去的時候，臉也白了，腦袋也耷拉了，兩眼也無神了，看來就義是一定的了，搞不好還要動用私刑。

想著自己光著膀子，用撿廢品賺來的錢，請“小弟”們喝汽水的時候，自己喝一小口，停三分鐘，還愣說自己牙不好，得慢點喝，其實就是爲了蹭人家黑白電視看，裡面是周潤發的早期電影，裡面正好演劉德華被敵方捉住了，然後各種私刑的場景，當時看著只覺得好酷，現在想想好想哭。

“慕容少爺，給您抓住了，怎麼處置您一句話。”門衛一臉壞笑，手裡不停地惦著十字架玩，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架勢。

慕容斐半張臉都是血，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瞪著齊飛，也不影響他冷冷氣質，“不用勞煩，這個人我認識，我朋友，是個玩票的演員。”

說著走過去，很生硬地用胳膊攬過他的脖子：“不是說好演戲的嗎，你真扔啊！看我怎麼收拾你。”說完勾著他脖子往前走，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趁門衛傻眼的時候，從他手裡拿過剛剛的十字架，對齊飛擰著眉頭說：“我從英國給你帶來的禮物，你就知道孝敬劇組。”

不顧兩個門衛張大嘴的表情，兩個人就這麼不和諧地一直走到拐角的地方，慕容斐才鬆開他，“爲什麼砸我？”

齊飛呆愣愣地腦子一片空白，機械地說著：“我不是要砸你，是爲朋友報仇，結果砸你了。”

慕容斐點了點頭，帶著他從街角的藥店買了點紗布之類的東西，自己清理傷口，自己包紮，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表情紋絲未動，一旁的齊飛倒是齜牙咧嘴了半天。

“你是本地人？”

齊飛搖頭。

“家裡還有什麼人？”

齊飛又搖頭。

慕容斐點點頭：“跟我走吧，或許你有用。”

齊飛當時都傻了，慕容斐都走出去老遠，他還呆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感覺，慕容斐的周身泛起光芒，自己的耳邊響起了上海灘的音樂，齊飛這才明白，大哥不是你戴著帽子，披著大衣，白綾是的圍脖掛在脖子上，隨著風擺動，嘴裡叼一根兒牙籤，然後瞇瞇眼看人，你就是了，氣場，是那種氣場。

即便自己和慕容斐換了衣服，慕容斐依舊是地下黨，而自己依舊是流/氓。

至於當初爲什麼慕容斐會一眼定乾坤地用了自己，他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但已經不重要了，慕容斐給了他一個家，一個有大哥，能吃飽穿暖，不讓人欺負的家。

慕容斐把文件碼放好，齊飛的地也收拾好了，慕容斐要載他回家，他又用一塊抹布擦了擦他的辦公桌，一絲不茍，在左邊桌角的地方，他看見一個女人的照片，這是慕容斐這些年，第一次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擺閒雜物品，就連他自己的照片都沒有這樣擺設過。

齊飛拿起來擦了擦，又小心翼翼地擺放好，什麼都沒問，跟慕容斐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跟在他後面出了辦公室。

一路上兩個人一前一後，始終沒有多說什麼，直到坐在慕容斐的車上，開出去幾十米遠的時候，齊飛說了一句：“大哥，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慕容斐簡短地恩了一聲，之後又開始沉默，齊飛直感覺車速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