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脣漸輕巧，鼻息若煦風(fēng)，此間纏綿悱惻，竟是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夜似萬古長。
在房中靜坐的槐絮，忽覺門外妖氣翻涌。
“槐絮姑娘可睡了？”門外一黑影，發(fā)著樑晉的聲音。
槐絮凝眸，不知他半夜三更來找她所爲何事。
“啊，你們神仙大抵是不睡覺的。”樑晉輕笑道。
“有何事？”槐絮問道。
“你若是願意的話，可同我出去走一遭。”樑晉斂起笑意，聲音微沉。
槐絮隔著窗門，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語氣中變換的萬種情緒。他夜半尋她，應(yīng)是真的有事。
槐絮起身，翩然若舞，韻姿天成。她打開門，擡眼看向樑晉。“你想帶我去哪裡？”
樑晉劍眉輕挑，反手握住槐絮的手腕，將她拉出了客棧。
“豫光城中妖類衆(zhòng)多，百年來，許多貪戀人間的妖怪，都會選擇在豫光城定居。”樑晉帶著她，飛身投入長風(fēng)。
月光流動，平鋪微影。
二人於半空而行，半刻之後便落在一硃色高閣之上。前方一道木雕紅欄桿，將高懸與二人阻隔。
閣下，燈影憧憧，往來者熙熙攘攘，笑語歡聲不絕於耳。
槐絮低頭而望，街路之上奔走著萬千妖魔，他們穿著凡人的衣衫，配著凡人的髮飾，身體上卻還總留了些原身的特點。
貓耳、蛇尾、熊掌、馬足……
更有妖魔學(xué)著凡人的模樣，在街路邊擺小攤子，叫賣著靈丹法器之類。
行路、買賣、結(jié)伴、遊玩。這些妖魔在槐絮眼裡，就像是在玩著扮演凡人的過家家。
可當她仔細一看，這街路之上居然還有真正的凡人來客，亦是或叫賣、或遊行。
“此處名爲月光衢。每日子夜至朝陽升起之時，城中的妖魔就會出現(xiàn)在這裡買賣遊玩。豫光城中的百姓都知道此事，偶有膽大者與妖魔共行。人妖兩界共存，其實並非完全是壞事。”樑晉說道。
槐絮側(cè)眼，看向樑晉。“你想說服我？”
“是的，我想說服你。”樑晉也不遮掩。“你是第一次入凡塵，對吧？”
槐絮沉聲，不說對，也不說不對。
但她確實是第一次下凡間來。
“你激動之時，天降清雪。救威風(fēng)、封物靈之時，輔以寒冰。若是我沒有猜錯，你是天上的降雪神女。”樑晉雙手背於身後，微風(fēng)拂過他的衣帶，飄然。
“那又怎樣？”槐絮也不指望著自己的身份能夠瞞樑晉多久。
“神，生而有神力，居於九重天，管轄衆(zhòng)仙，掌管人間倫常。但可笑的是，神們從未經(jīng)歷過滾滾紅塵。”樑晉勾脣輕笑，眼中總露出些輕蔑。“就是三界共生，往來界門大開，也少有仙神願意‘屈尊降貴’來這凡塵走一遭。”
槐絮聞言，竟是無話反駁。
他說得沒錯。向來只有人與妖魔想要得道昇仙，沒有仙神願意落凡塵，受生老病死之苦的道理。
“你此番來，是爲了殺我，是爲了打破三界共生，卻獨獨沒有探尋正道的想法。仙神以妖魔爲穢物，以常人爲芻狗。風(fēng)、雨、雷、電、雪。旱災(zāi)、水澇、疫病、風(fēng)劫……萬物都由你們掌管，你們卻從未想過這塵世究竟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更不知人與妖如何會喜樂。”樑晉言語鏗鏘，字句如珠。“你也不想想，若是你們真有些憫人之心，我們爲何會反？”
槐絮凝神，心間卻似有漣漪泛起。
他說的這番話，好生新奇。
喜樂？憫人？
“大道無情……”槐絮輕啓雙脣。
“是大道無情，還是施道者無情？”樑晉拉過槐絮的手，讓她面對著自己，而後竟是步步緊逼，將她環(huán)於樑柱，緊盯其雙眸。
槐絮微驚，整個人都被樑晉的懷抱包裹。此妖周身炙熱，如無形壓迫。
槐絮冰肌玉骨，又爲降雪神女，樑晉靠近她時，身前微涼。她身上的溫度好像就敘說了，她就是那個無情的施道者。
是冰寒入體，將熱血涼薄。
還是熱血難涼，將寒冰捂化？
風(fēng)遊四處，傾訴不了答案，唯有歲月長長，可解困惑。
翌日清晨，衙門紅皮鼓被震響。
響聲入天，驚擾一抔幽夢。
劉豪紳家眷將劉豪紳之死報案，且狀告犯下殺人案的陸威風(fēng)與邱凜凜。彼時，他們還不知邱凜凜與陸威風(fēng)的來歷，只曉得他們的長相。
衙門便畫下邱凜凜與陸威風(fēng)二人的通緝令，且貼滿了全城。
衙門官差出動大半，竟是全城搜捕。
此案落於林知府之手，他一眼便瞧出通緝令中的二人是自己昨夜在無妄莊遇見的兩人。
一個清俊道士，一個美貌姑娘。
林知府手拿通緝令，細細打量，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離升遷令下達，還有幾日？”林知府且問身旁幕僚道。
“若是不出意外，還有七日。”幕僚回道。
“那強盜案的知情者可都處理乾淨了？”林知府又問。
“知曉案情的，已都滅口了。”
“好。就是那無妄莊的黃芪，總讓我覺得不安。”林知府摩挲了摩挲手中的通緝令，腦中總是想起昨日在無妄莊，黃芪跟他說過的話。
他說：那強盜案，林知府您還是再查查爲好。
林知府總覺得黃芪好像知道些什麼。
“那神醫(yī)？”幕僚說道。“許多人都說那神醫(yī)邪性得很，總好像有一種窺破人心的神力，也不知是真是假。”
“真與假都不重要。”林知府折起通緝令，而後同幕僚說道：“喊幾個官差同我去趟無妄莊。”
“大人您要？”幕僚一時竟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窩藏罪犯，罪該入獄。”林知府輕聲言語，而後將折起的通緝令放進了袖子裡。
“咚咚咚——”
官差整裝，林知府帶著人馬一路奔到無妄莊門前。
門前小廝見衙門這麼大陣仗，不由心慌。“林大人，您這是？”
“昨夜我來就診，曾在無妄莊遇見一個道士和一個姑娘。現(xiàn)在，那二人犯了事兒，殺死了劉豪紳，我懷疑，那二人現(xiàn)在還在無妄莊裡，且被黃芪窩藏！”
林知府擡手，一聲令，衆(zhòng)官差奔入無妄莊，就要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