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豐來村,對於一直處於緊張戰(zhàn)鬥狀態(tài)中的成明星來說,簡直是一趟輕鬆的野遊。
豐來村到底在什麼地方,成明星是說不清的,但這事可難不倒現(xiàn)在的他。下山跑到鎮(zhèn)公所揪住南昭俠一問,鎮(zhèn)捕頭大人就立刻幫他查了起來,最後查出,豐來村是龍音鎮(zhèn)東北邊鄰近的曉玉鎮(zhèn)治下的一個小村。
有了大致的方向,這事就好辦了。成明星迫不及待地拉著舒小雅出發(fā),而尋仙雪知道了這事後,立刻先一步找人套好了車。
馬星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雖然走路一瘸一拐,但至少是能走了,給門主趕車這活交給別人他死也不放心,所以這第一司機(jī)的位置仍是他的。
穆蘭藉口自己有傷在身,說不同去了,但尋仙雪硬是拉著她上了車。看她行動時的樣子,那傷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大礙了,除非她拿著刀去和別人拼命。
成明星明白,穆蘭這又是在成全尋仙雪呢。看著這個老愛替別人著想的小姑娘,成明星心裡起伏難平,他隱約覺得自己如果不珍惜這女孩,如果自己錯過了這女孩,那簡直就是混蛋加笨蛋了。
但至於說開口表達(dá)什麼……成明星二貨的大腦裡還沒形成具體的方案。
一輛雙馬大車,一個駕車人,車裡一位門主,帶著三位姑娘。並不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就這麼出發(fā)了,一路遊山玩水般地走著,也不急著趕路,看哪裡景色好就停下來玩一陣子,這麼著走了幾天,終於是來到了曉玉鎮(zhèn)。在鎮(zhèn)上住了一晚,打聽好了豐來村的位置後,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採購了酒肉和種類蔬菜水果,中午出發(fā),到了傍晚時,來到了那個成明星最初降臨的地方。
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黃昏中的村莊,成明星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一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向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在村外的田地上,有農(nóng)人正在收拾工具,打算收工回家,成明星激動地衝他們揮著手,大叫著:“馬大伯!馬大嬸!王大叔!王二哥!”
幾個農(nóng)人驚訝地轉(zhuǎn)過頭來,夕陽的光在成明星的背後綻放,晃得他們看不清成明星的模樣,直到成明星跑到近前,年輕的王二哥才驚叫出聲:“是小神仙!”
“別提什麼神仙了。”成明星臉一紅,“我走時不都跟你們說了嗎,我們就是……就是和你們一樣的普通人。”
“真沒想到,成小哥還能回來啊!”馬大嬸激動地拉住了成明星的手,上下打量:“快讓嬸子看看?喲,成小哥這是發(fā)了財吧?”
“嗯,穿得比財主還闊啊!”王大叔和馬大伯一起捊著鬍子笑。
“鄉(xiāng)親們都還好吧?小寶好吧?大強(qiáng)好吧?”成明星拉著幾人的手,沒完沒了地問著,幾人面帶著微笑,不斷地點(diǎn)著頭。
馬車緩緩駛近,姑娘們都從車廂中探出頭來,看著這幾位鄉(xiāng)親。王二哥是個年輕小夥子,突然見三個漂亮姑娘的臉一起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當(dāng)時就傻了眼,張大嘴說不出話來,馬大伯則咳嗽一聲,低聲對成明星說:“成小哥啊,這個……這個雖然說少年人風(fēng)流點(diǎn)兒也不算個啥,但三個也太多了吧?照你這速度,將來不得娶上二、三十個老婆?”
成明星臉紅了,仨姑娘臉更紅了,齊刷刷地把頭縮回了車裡。
“看你這人把姑娘們嚇的!”馬大嬸白了馬大伯一眼,笑著說:“能娶到這麼多花一樣的姑娘,是咱們成小哥的能耐。沒事,成小哥,嬸子贊成你!”
王大叔正笑著,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成明星背後背的,正是洪先生的那把絃琴,臉色不由變了變。
成明星覺得奇怪,忍不住問:“王大叔,怎麼了?”
“沒什麼。”王大叔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只是看到這琴,想起了洪先生……”
“洪先生怎麼了?”成明星一陣緊張。
“死了。”王大叔嘆息著。“你和那位……那位假神仙走後不久,他就死了。”
“怎麼死的?”成明星有些激動。“他的身子骨一向硬朗啊!”
“別提了……”馬大伯也嘆著氣,看了看四周,見到馬星時,猶豫了一下,成明星立刻說:“馬大伯,這都是自己人,完全可以相信的自己人。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是被官家逼死的。”王二哥強(qiáng)壓怒火,但壓不住,不得不用旁邊的一片稻草發(fā)泄,一鐮刀掃倒了一片。
“被官家逼死的?”成明星怔了一會兒,然後表情就漸漸變了。
洪先生,是手把手教他一門技術(shù)的第一個人。在他漫長的生命中,洪先生只佔(zhàn)了指甲蓋那麼短一段路的時光;在他成名的路上,洪先生的身影更是連半點(diǎn)也找不到。那只是一個從城市退歸鄉(xiāng)間的彈詞先生,一個沒有強(qiáng)壯體格、不能像別的村民一樣扛起成捆稻草、成袋糧食的彈詞先生。
然而,在成明星心中,卻把當(dāng)他成了老師,當(dāng)成了第一個真正教他的老師。
從小到大,成明星從沒遇到過一個肯不厭其煩,天天手把手教他的老師。洪先生是第一個。
如果說他把單林華和龍老當(dāng)成了爺爺,那麼,他就把洪先生當(dāng)成了老師。真正的老師在一個人心中的地位,不會有爺爺那麼重,但也會永遠(yuǎn)佔(zhàn)著那麼一塊空間。
“王二哥,請你把這事仔細(xì)說一遍。”成明星的聲音低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正在努力壓制怒火。
“說來話長。”王二哥搖頭嘆息,“咱們豐來村,位置不好,周圍的土地不肥,每年的收成都不怎麼樣,又經(jīng)常遭遇山賊……不過好在附近的山賊被你和帶你們走的那位將師消滅了,到現(xiàn)在爲(wèi)止,也再沒有別的山賊過來。但……但山賊遠(yuǎn)不如官家人可怕啊!老實說,我們這些人怕的也不是山賊,而是官家人啊!咱們村每年的收成都不好,可上邊的稅卻一年比一年重,交上不稅,輕的被打幾鞭子罵一頓,重的……重的就要沒收家產(chǎn),關(guān)進(jìn)鎮(zhèn)裡的監(jiān)牢……”
“他大爺?shù)模 背擅餍菓嵟剡o拳頭。
“山賊雖兇,但真要?dú)⑽覀兊娜耍瑹覀兊募遥覀冞€是會反抗的,山賊也怕我們反抗,所以纔不敢太過分。”馬大伯說,“但官家人就不同了,他們比山賊還狠,他們只要錢,不管我們是死是活。而且遇上了他們,我們不論如何都不能反抗,反抗就是造反的罪啊!要誅九族的!”
“所以說,這些官家人比山賊可怕多了。”馬大嬸嘆氣。
“洪先生是怎麼被他們逼死的?”成明星咬著牙問。指甲刺破了手掌的皮,皮裡滲出一絲絲血,在他掌心隱約形成了一個血網(wǎng)。
“洪先生幹不了什麼重活,你也知道。”王二哥說,“他是在城裡待不下去,纔回來的,沒家沒口的,種的兩畝地也是自己費(fèi)力在山邊開的,一來他不怎麼會種,二來地也太差,收成一向只夠他自己吃的。過去,鄉(xiāng)親們都能接濟(jì)著他點(diǎn)兒,替他分擔(dān)賦稅,可後來稅越來越重,我們自己也只能勉強(qiáng)交上,就真沒法幫他了……”
說到這裡,王二哥哭了,他擦著眼淚,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王叔也擦了把淚,接著說:“後來官家的人來了,洪先生交不上稅,官家人就打他、砸他的家、毀他的地……洪先生實在受不了這種罪,後來就……後來就上吊死了……”
“這羣王八蛋!”馬星恨得直咬牙。“天音國的官家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年比一年更混蛋了?”
“霍仲揚(yáng)的天下,就是這樣的。”尋仙雪說。“我對天音的政局多少了解一點(diǎn)。霍仲揚(yáng)只知聚斂天下錢財,他的手下也都是如此。收重稅、買賣官位,只是其中方法之一。”
“你說的官家人,是指曉玉鎮(zhèn)的捕快嗎?”成明星問。
“可不就是他們!”王二哥止住了哭聲,恨恨地說:“那幫狗日的東西!現(xiàn)在每個月都會來逼稅,再這樣下去,我們就都要被他們逼死了!我看我們乾脆真造反得了,不然早晚也是個死!”
“可別亂說!”王叔嚇得急忙捂他的嘴。“誅九族啊!”
成明星笑了,笑得有些淒涼。
“我回來晚了。”他說,“我對不起鄉(xiāng)親們,也對不起洪先生。”
“別這麼說。”王二哥掙脫了父親,“這與你有什麼關(guān)係?再說,洪先生出事時,你才走了一個月,那時你應(yīng)該還沒發(fā)財呢,就算能回來,也幫不了他啊。成小哥,你在外面有什麼好財路嗎?要是能帶些村裡人出去發(fā)財,那可就算救了我們了。”
“對呀!”馬嬸也高興起來,“成小哥,我們實在是沒什麼門路,不然也不會憋在這裡等死啊。但凡有能賺錢的路,我們都願意去走啊!”
“這點(diǎn)你們放心。”成明星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過你們沒必要離開。這裡是你們的家鄉(xiāng),是你們世代居住的地方,誰也不能讓你們背井離鄉(xiāng)!誰也不能!”
“成小哥……”王二哥看到成明星此刻的表情,心中有點(diǎn)驚懼,想和他說什麼,卻不敢開口了。
“那些官家的狗上次來是什麼時候?”成明星咬著牙問。
“快一個月了。”王二哥說,“估計……估計也就是這幾天,又該來了。”
“好,很好。”成明星笑了,笑得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