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賀沒有公孫敖那個膽量，他本身和秦城也沒什麼過節(jié)，雖說他對一個邊郡郡守送來的情報也有些不以爲意，但是劉徹的旨意畢竟擺在那裡，加之秦城派遣過去的人和他本身信中措辭都極度正式，言語方面也很有技巧，不由得他不服氣，所以公孫賀到最後還是按照秦城情報上提供的線路和安排，來打他這第一回出征匈奴的第一仗。
公孫賀這個人在歷史上是率著一萬騎兵出長城之後，找了匈奴半天沒找著，沒辦法，人家匈奴人根本就沒有心思理他。加之對大漠實在是不熟悉，也沒有找到嚮導，因是往北走了一些地之後便打起了退堂鼓，帶著一萬漢騎又原路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
沒膽量不代表他就不想立功，這回出征匈奴對他們這些朝廷中的大將意義非凡他公孫賀不會不看不明白，他自然不想因爲此番出征無功在日後被邊緣化。權(quán)衡再三，要做出明智的決定其實並不難。
誰讓他自己根本找不著北而人家手裡卻握著實實在在的匈奴行軍情報呢，雖說目前還不得而知這個情報是否真有價值。
躍過長城兩日之後，當公孫賀帶著矛盾的心情，在秦城派來的“嚮導”的引路下，到達秦城預先標記好的回合地點時，他驚愕萬分的發(fā)現(xiàn)，這裡已經(jīng)有超過兩萬的漢騎在等著他。
公孫賀以爲這兩萬漢騎都是此次從長安北上的南北軍，想到這裡不由得暗道一聲好險，原來大家都來了，還好自己沒做了那離羣之鳥。
不過，在他走進這列隊整齊的兩萬漢騎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不同尋常的地方：兩萬漢騎分爲兩部，一部自然是南北軍的裝扮，玄甲、馬戟、長刀；而另外一部騎兵，可是讓公孫賀著實驚異不少，姑且先不說那昂揚的軍士，臉上的驕傲之色絲毫不下於旁邊的南北軍，而是他們的裝扮，著實是太另類了些。
你見過身著重步兵鐵甲的騎兵嗎？你見過有騎兵的戰(zhàn)馬裹著鐵甲的嗎？你見過手持步兵長戟的騎兵嗎？雖然那長戟有些異樣……反正公孫賀這輩子是沒見過。
漢騎不僅配備長刀，也有配備馬戟、丈馬刺等武器，以根據(jù)作戰(zhàn)的不同需求，發(fā)揮騎兵的最大威力。不過這些，大多是漢武帝后期才普遍用開，在漢武帝前期，即便是有，也是中央的南北軍較多。
所以公孫賀不得不疑惑。
帶著滿肚子疑問奔近了，公孫賀便看到了立馬軍陣前的衛(wèi)青?？吹叫l(wèi)青，公孫賀竟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親近，他策馬過去，正想跟衛(wèi)青打招呼，便聽見有人在旁邊冷冷道：“公孫將軍，你遲到了！”
公孫賀聞言眉頭皺起，正想呵斥是誰如此不懂規(guī)矩，竟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然而在他向衛(wèi)青身邊那個青年將領(lǐng)看去時，他看到的是一張冰冷的讓人渾身不禁豎起汗毛的臉，和一雙可怕的不似人間之物的眸子，而那人身上散發(fā)出來只有常年殺人、殺了很多人才具有的殺氣，讓公孫賀將嘴邊的話硬生生嚥了下去，於是他七分疑惑三分恐懼的問道：“這位是？”
卻不成想那人並不理會他這個問題，而是繼續(xù)用那冷冰冰的語氣道：“既然遲到，便沒有歇息的時間?！闭f罷，向身後的軍士下令道：“傳令，大軍開拔，全速奔進！”
說罷，那青年將軍再不看公孫賀，竟然直接拔馬轉(zhuǎn)頭，奔馳而去。
“你……”公孫賀氣得鼻子都歪了，剛想說什麼，奈何那人卻只給他一個遠去的背影，這讓他有氣沒出撒，只得憤憤向衛(wèi)青抱怨道：“衛(wèi)將軍，你看這人，簡直是……”
“公孫將軍！”不等公孫賀說完，衛(wèi)青卻打斷了他，語氣完全沒有公孫賀想象中的友好，衛(wèi)青不悅的掃了公孫賀一眼，不滿道：“你可知李將軍正在前方與超過三萬人的匈奴鏖戰(zhàn)？貽誤了戰(zhàn)機，這個罪你我都吃不起！”
“唉……這……”公孫賀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邪火一個勁兒的猛躥，但他還是抓住了衛(wèi)青話中的重要信息，他詫異道：“李將軍正在與三萬匈奴人鏖戰(zhàn)？”
“是超過三萬的匈奴人！”衛(wèi)青說道，“公孫將軍還是下令衆(zhòng)將士全速行軍吧?！?
一路上，通過與衛(wèi)青談話得知，方纔那面若寒霜的年輕將軍便是鼎鼎大名的驃騎侯秦城——一半名聲是幾場漂亮的勝仗，一半名聲是近兩年的懦弱怯戰(zhàn)。
“那些騎兵爲何裝扮如此怪異？”公孫賀最後將注意力又回到驃騎營四千重騎身上來，這一路行來，他已經(jīng)看得很清楚，這些騎士雖然軍備怪異，但是那聲勢卻還是不弱的……嗯，準確說，是有些嚇人。
衛(wèi)青聞言只是淡淡一笑，賣關(guān)子道：“這個，等待會兒交戰(zhàn)之時，公孫將軍一看便知?！?
見衛(wèi)青不肯直說，公孫賀有些氣惱，道：“不過是戰(zhàn)甲裹得多些，能有多大不一般的地方。”
對公孫賀此話，衛(wèi)青只是笑而不語。
當然，其實衛(wèi)青內(nèi)心裡還是很鄙視他的。
……
當左賢王看到從西面奔來的長長紅龍一般的漢騎隊伍時，驚詫之下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因爲左賢王站的地方比較高，所以他能清楚的看到這些漢騎的數(shù)量，能夠更真切的感受到這些漢騎的聲勢——那是足足三萬漢騎??！
“快，傳令，全軍撤出戰(zhàn)鬥！”左賢王急切之下迅速下令道。
傳令兵領(lǐng)命而去之後，他身邊的百夫長卻是慌忙道：“左賢王，兩邊的人馬已經(jīng)完全混戰(zhàn)在一起，此時要撤出來怕是來不急了！”
左賢王臉色鐵青，到了這個份上，他就算再傻也明白過來，今日之戰(zhàn)，自尋死路的不是李廣，而是他自己！
李廣以一萬漢騎就敢撼三萬餘匈奴騎兵的兵鋒，固然有李廣藝高人膽大的因素在內(nèi)，但更重要的，卻是李廣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將那三萬餘匈奴騎兵拖死在這裡，爲現(xiàn)在奔來的三萬漢騎創(chuàng)造將他們圍而殲之的機會！
“狡猾的漢人！”左賢王氣得摔了馬鞭，他大聲吼道：“令外圍騎兵過去攔住那些漢騎，其他人儘量撤出戰(zhàn)鬥！”
左賢王目送著傳令兵離去，心中默默唸著，一定要拖住那三萬漢騎，哪怕只消小半個時辰……不，只消兩刻，那些正在與李廣混戰(zhàn)在一起的匈奴騎兵就能撤出來一半！
現(xiàn)在，左賢王已經(jīng)不期望全身而退了，只要能保存一半的實力成功離開這裡，他就還有報仇的機會！
左賢王雙目飽含血絲，如同一眼血泉，死死盯著匆忙集結(jié)起來的六七千向已經(jīng)衝到西面近處的漢騎衝過去的匈奴騎兵。如今，他全部的身家性命都系在這六七千匈奴騎兵身上，只有這些匈奴騎兵成功阻擋了來援漢騎的攻勢，他纔有保命的本錢。
毫不誇張的說，這就是在以鮮血換時間。
但是左賢王不得不這麼做，因爲如果一旦被圍，而又還有近萬漢軍中心開花，那麼這場仗就沒有打下去的必要了，而迎接左賢王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外圍匈奴騎兵的回撤，並沒有給正在中心和匈奴人混戰(zhàn)的李廣所部減少多少實際壓力，但是當這些漢騎得知有大批漢軍來救援時，士氣還是一下子提高不少，紛紛瘋狂與眼前匈奴人撲殺，大有反攻的態(tài)勢！
“將士們，大漢四萬鐵騎來救援我等了，大夥兒奮力殺出去，與援軍匯合，一起宰了這些狗-娘養(yǎng)的匈奴人！”李廣一邊拼殺，一邊大聲呼喝，激動之處，連鬍子都震動起來。
要是算上公孫敖，那麼來援的漢騎還真就是四萬人，可惜公孫敖?jīng)]來，不過這並沒有多少影響，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不足以影響這場戰(zhàn)鬥的形勢發(fā)展。
先是李廣周邊的親兵聽到了李廣的呼喝，他們便一起高聲大喊：“四萬援軍已到，大夥兒奮力殺出去，與援軍匯合，宰盡這些匈奴人！”
如此呼喊聲，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好幾千從絕境中看到希望的漢騎中竟然有大部分開始一邊與匈奴人拼殺，一邊高喊。
激戰(zhàn)正酣，喊聲震天，其狀，不可謂不壯烈！
如此以來，漢軍士氣接連高漲，個個漢軍只覺得手中彷彿一時有了使不完的力氣，廝殺起來自然豪壯。反觀匈奴騎兵，看到不少同袍都已經(jīng)去堵截那些漢軍援軍，而左賢王更是下達了儘快抽身回撤的命令，相比之下，顯得陣形一陣混亂，士氣也低落下來！
戰(zhàn)場形勢，終於了好轉(zhuǎn)的趨勢。
但也只是趨勢而已，要是漢軍三萬騎兵援軍不能及時趕到，僅憑被兩萬多匈奴騎兵死死圍在中間的幾千疲戰(zhàn)之士，還是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那麼匈奴騎兵，還是能夠全身而退絕大部分！
……
“重騎！”凡是有秦城親自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鬥，他都必領(lǐng)軍在前。此時，他身後緊跟著四千手持秦戟的重騎，在看到奔過來意圖阻攔他們的六七千匈奴騎兵之後，秦城眼中露出嗜殺的殘忍，他一把拔出環(huán)首刀，向前一指，大吼道。
“重騎！”四千重騎跟著齊聲大吼，個個目露兇光！
“隨我殺過去！”秦城大喝。
“殺！”
吼聲乾脆，直衝雲(yún)霄。
驃騎營成軍之後，各部騎兵各司其職，便也不會再有重騎攜弓箭的場景出現(xiàn)，自然，也就不會有輕騎衝在重騎前面的情況出現(xiàn)。如今的驃騎營一萬鐵騎，已經(jīng)是一支成熟的軍隊，是一支有著實際戰(zhàn)鬥力的悍騎！
兩年磨一劍，今日終於到了見真章的時候，驃騎營的的騎士，哪個沒有一身力氣、哪個沒有一身戾氣、哪個沒有一身殺氣？
兩年以來，他們過著除卻訓練只剩訓練的日子，便是彈指可滅的小股匈奴騎兵打到了家門口，他們也不曾邁出營門一步。他們心中嗜殺的血性，他們心中積攢的勁，那具六尺身軀早已經(jīng)容不下！
兩年來，秦城和上谷守軍飽受非議，朝中大臣，市井之言，哪個不是再說他們膽小，不是在說他們沉浸在昔日的勝利中一步步墮落，不敢再與匈奴作戰(zhàn)？
兩年了，秦城和驃騎營，需要一場真真正正的大勝，來爲自己正名！
證明我們不是渣、不是孬種，我們是大漢的勇士，我們是戰(zhàn)無不勝的鐵騎！
而今日，秦城謀劃、準備了兩年的這場戰(zhàn)鬥，便是第一回也是唯一一回現(xiàn)實可以給驃騎營重獲榮耀的機會。過了今日，即便再有勝仗，人們也只會記得兩年沉寂之後，那第一戰(zhàn)，原來他們果然敗了……
這種事情，驃騎營一萬將士，決不允許它發(fā)生。
此時，一萬驃騎營騎兵，如同一團被點燃的熊熊大火，攜帶者滔天的戾氣與殺意，還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舉起了他們手中的長刀，指向了他們面前的敵人！
那些，讓他們兩年來揹負恥辱的——匈奴人！
“殺！”
“殺！”
“殺！”
一萬驃騎營將士，腦袋裡便只剩下這一個字，他們發(fā)瘋一般衝向面前的匈奴騎兵。
“驃騎營，向前！”秦城嘶聲大吼，唾沫橫飛，雙目通紅，腦門上青筋爆突，狀若瘋癲！
“殺！”不僅是秦城，所有的驃騎營軍士，都已是滿臉紅透，跟發(fā)狂的猛獸沒有任何區(qū)別。
“橫秦戟！”秦城令！
下一刻，“唰唰唰”的聲音在秦城身後整齊響起。
一百五十步。
陸陸續(xù)續(xù)趕過來阻攔秦城的匈奴騎兵，總算勉強彙集起的六七千人，其先頭部分，離秦城已經(jīng)只有一百五十步！
“放箭！”
這是匈奴左大當戶的喊聲，他奉命指揮匈奴騎兵攔截三萬漢軍援軍。
隨著他一聲令下，匈奴騎兵將箭矢對準秦城和他的先頭重騎，齊齊放箭！
一陣蝗蟲般的轟鳴，數(shù)不清的鐵箭落下驃騎營軍陣中！
“噹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匈奴人的箭矢落在驃騎營重騎身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叮噹聲！
“他們怎麼不放箭？”被秦城安排和衛(wèi)青衝在中間的公孫賀，意識到前面軍陣不對勁的地方，失聲叫道，“他們難道想以血肉之軀硬抗匈奴人的箭雨麼？這秦城搞什麼鬼，他這是找死麼？！”
衛(wèi)青青著一張臉，只顧埋頭向前衝，懶得理會公孫賀。
騎兵對陣，先以弓箭對射，這是常識，也是第一回大規(guī)模殺傷的需要，對交戰(zhàn)雙方都是如此。所以公孫賀在看到秦城和他身後的重騎竟然只顧猛衝而不放箭時，纔會如此驚詫！
秦城是隻知道找死的白癡麼？
隱忍兩年，難道只爲了找死？
顯然不是！
下一瞬，在公孫賀的目瞪口呆中，讓他和他身邊身後的南北軍怎麼都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只見一陣看似恐怖的箭雨落入驃騎營重騎陣中，除了一陣“噹噹”的脆響，便沒有了其他效果。被射下馬的驃騎營重騎軍士，遠不及百！
“這是怎麼一回事？”公孫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發(fā)生這種事情，這是他聞所未聞的事情，難道……匈奴人的箭矢都是木頭做的麼？就算是木頭做的，也不至於如此不濟吧？！
“別吭聲，跟著衝陣便是！”衛(wèi)青冷冷的聲音傳來，將公孫賀滿腹的不可置信塞回肚子裡。
其實衛(wèi)青是想說，你一說話，淨丟咱們南北軍的臉！
哦，我忘了告訴你，人家那是——重騎！
匈奴人一輪箭雨之後，便與漢軍拉近了五十步的距離，至此，雙方已經(jīng)只有百步！
“放箭！”左大當戶緊接著下令！
於是，又一陣箭雨向秦城和他的驃騎營重騎射來！
依舊是“噹噹”聲不絕於耳，而落馬者寥寥無幾！
左大當戶長大了嘴巴，愣愣的盯著越奔越近的漢騎，那慌亂的眼神如同見了鬼一般！
怎麼回事？兩輪箭雨，多少支箭矢啊，竟然……竟然連對方最先頭部隊的一層皮都沒有撕下來？
這些漢人都是鐵打的麼？
左大當戶艱難的嚥了口唾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口乾得緊，根本就沒有唾沫可咽！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軍士，卻見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一臉見鬼的表情！
五十步，四十步！
雙方越來越近！
秦城和他身邊的重騎將士，已經(jīng)能夠看清對方的臉，還有對方那瞪大的眸子！
他們手中握著的的長刀秦戟已經(jīng)沉睡了兩年了，那冷冽的刀鋒，早已經(jīng)等不及要飲血，早等不及要殺戮！
而此刻，敵人就在眼前，只四十步了！
三十步！
“拔刀！”左大當戶沒有被嚇傻，他果斷下令。
匈奴人齊齊拔出長刀！
二十步！
對於驃騎營來說，這幾十步的距離無疑是漫長而又難熬的，眼見對方離自己長戟的鋒刃已經(jīng)越來越近，他們眼中的炙熱和嗜血也越來越爆烈！
十步！
“殺！”
所有人，包括秦城，猛然大吼，手中秦戟向前一遞！
驃騎營，殺戮的盛宴，終於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