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畔,聞得水石相激,泠泠如漱玉。
婠婠聽到周奕的話,似怒非怒,嗔怪地瞪他一眼,目光一錯而過,已是盯上師妃暄。
與她對視剎那,婠婠較勁腳步不停。
超乎聖女預料,她這位當代大敵竟走到周奕身邊,緊貼著他坐下。
小妖女毫不掩飾對聖女的敵意,朝周奕耐心勸說:
“奕哥,你如此聰明,怎能不提防師妃暄的溫柔陷阱。”
周奕露出思索之色:“是這樣嗎?”
在婠婠到來時,師妃暄已恢復了純真樸素、空靈如仙之態(tài),聽了這話,她對著周奕輕聲念道:
“婠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溫柔陷阱,溫柔給了你,妃暄深陷其中。”
周奕微微點頭,看向了婠婠。
小妖女面含嫵媚,輕諷一笑:
“說的好聽,可遵照劍典修行,全然不可能有這等心境,此刻愛之愈切,彼時斬之愈烈。師妃暄,你只是在利用人,你們慈航靜齋向來如此,看似有情,實則無情。”
她盯著周奕目帶幾分幽怨,那模樣沒人能不憐惜:“奕哥,我對你一心一意不會有半句謊言,你要聽我良言。”
師妃暄溫聲道:
“人心中總有放不下的成見,但是,也有人擁有世界上最清明的目光,能透過渾濁,看透世間情愁愛恨。”
她凝視著周奕,彷彿在說,你就是這樣的人。
婠婠伸手,將周奕的面頰掰向自己,勸道:“奕哥,你那發(fā)自內心、叫人心驚膽寒的冷漠呢?”
周奕聽罷,果然露出冷漠之色。
他以驚人膽量雙手一伸,左手攬聖女,右手攬妖女。
同一時刻,他感受到了兩股醞釀而起的強橫氣息,自然是天魔力場與慈航劍氣!
這兩股氣息如此之近,卻沒有爆發(fā)打起來,已經是奇蹟中的奇蹟。
這得益於周奕以自家真氣從中隔絕。
所以他看似輕盈的舉動,其實一點也不輕鬆。
“你們因宗門之故誤會比較深,何不嘗試把誤會解開?”
婠婠與師妃暄一齊搖頭,根本不聽他的。
周奕指著前方山水:
“看,那青山巍然,洛水蜿蜒。山不厭水之奔流,水不嫌山之靜默,千萬年相伴相依,共成此壯闊畫卷。”
“你們之間本無仇恨,又都有天地間罕見的才情,沒必要打生打死,不如山水相映,彼此成趣。”
二人再次搖頭。
周奕出言再作嘗試:
“飛鳥掠過長空,天空任其翱翔,無分彼此。鳥不留痕,天亦無言。武者練功,也當有此般自在無礙的心境,你們的爭鬥,反成心靈上的拖累。”
婠婠並不茍同,笑道:“贏過她,我的心境能拔高數層。”
師妃暄亦露出一絲笑意:“可是你沒機會贏我。”
周奕左看右看,算是搞明白了。
她們之間的矛盾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調解,當下像是沒什麼辦法。
於是,他乾脆雙手一鬆,把兩人放開了,隨即將真氣一收。
天魔勁力與慈航劍氣立刻撞在一起!
三人衣袂髮絲皆在飛揚,洛水盪漾出大片漣漪。
婠婠與師妃暄一觸之下,立刻看向周奕,發(fā)現他嘴角含笑,饒有趣味地看著她們。
“打吧,你們打一場。”
他又道:“下次我提前帶酒,就當你們是舞劍助興了。”
聽他這麼一說,二人稍有猶豫。
周奕趁機道:“婠兒有把握一定贏嗎?”
婠婠心中有氣,就要脫口而出,但見到周奕認真的表情,既不願騙他,又不想落下風,於是沉默不言。
“妃暄呢?”
師妃暄沉吟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周奕一看有戲,勸道:“那就暫且罷手,等有把握再動手不遲。”
“如果你們尋我練功,我可以擔保不偏袒任何一方。”
二人聽到“練功”都把目光瞧來,又見他一臉嚴肅:
“不過,你們決定打生打死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我不會干預,但可以幫你們療傷,也能保證不會出現叫我後悔一生之事。”
他的話很容易聽懂。
婠婠因他在乎自己心中高興,又生氣地望向師妃暄。
聖女看了她一眼,又凝望周奕。
二人將各自功力一收,周奕雙手一摟,卻有兩道身影向左右閃去。
什麼齊人之福,那是做夢了。
不再理會她們隔空對峙,周奕反手一掌在洛水河畔推出大浪,接著以天魔真勁帶動,將師妃暄藏於其中的銅盒取了上來。
在他的手接觸到銅盒瞬間,心中萌生奇怪感覺。
揭開盒蓋,只見一方純白無瑕,寶光閃爍的玉璽。
璽上雕刻上五龍交紐的紋樣,巧奪天工,旁缺一角,補上黃金。
此物在戰(zhàn)國時被羣雄相奪,留下傳頌千古的“完璧歸趙”,而後落入始皇帝手中,一統(tǒng)天下,自此有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意義非常的八字。
“這便是和氏璧?”
婠婠湊了上來,第一次見到這東西。
隨即看向師妃暄:“聖女真叫人意外。”
師妃暄不好迴應,周奕對婠婠道:“這和氏璧是洛水相送。你看這洛水蜿蜒,像不像一條龍,她銜和氏璧至此,對我信任有加,我不會辜負她。”
聖女臉上的笑意多一分,小妖女的笑意就減少一分。
婠婠將幾塊石子踢入河中:“若我有和氏璧,它早就在你手上了,哪用這許多波折。”
周奕笑道:“在五莊觀的時候,你不是將‘和氏璧’給我了麼。”
婠婠知道說那些武學心得,眉梢露出喜色,也不踢石子了。
周奕正要運轉真氣。
師妃暄趕緊提醒:“此刻非是和氏璧爆發(fā)異力的時刻,但若是主動輸入先天真氣,必然引發(fā)它劇烈反應。”
“此物在穩(wěn)定時,能讓人心如止水,處於極佳的靜功姿態(tài),對養(yǎng)練心境大有裨益。”
“可一旦爆發(fā),武功高手接觸或靠近它,都會感到心煩意亂、氣血翻騰、真氣失控,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爆體而亡。對練武之人的精神力、先天真氣有極強的干擾作用。”
周奕點了點頭。
和氏璧的作用不止於此,它還能拓寬經脈,改變體質。
其中的力量相當龐大,真氣互相循環(huán)才能擋住它的衝擊。
周奕小心嘗試,參考寇徐二人的條件,用變異的長生真氣試了一試。
只待他長生真氣一注入,一旁的婠婠與師妃暄立刻察覺到異常,她們體內的元氣、元神明顯受到擾動。
師妃暄時常接觸和氏璧,曉得這是正常現象。
周奕感覺經脈微微傳來脹感,心中涌現煩躁情緒。
隨著他真氣不斷注入,一旁的師妃暄露出詫異之色。
她感受著更強烈的擾動,因此能推斷周奕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和氏璧對人的影響,可不看武道境界。
寧道奇接觸和氏璧時,也無法似他這般平靜。
周奕“咦”了一聲。
他心念一動,將長生真氣收回,轉而注入玄真之氣。
霎時間,和氏璧陡然爆發(fā)!
它的亮度不斷劇增,有如晚間天上的明月,詭異無比。
但是,周奕晏然自若,神色極度平靜,像是一點也沒有受到和氏璧爆發(fā)的衝擊。
師妃暄已無法理解。
一旁的婠婠和她一樣,早運轉起天魔大法抵抗這股力量。
處於異力中心的周奕手託和氏璧,有種難言的深邃感,就像是那日盯著碎裂的虛空一般,連人投入的目光都可以吸納。
他細細感應,對和氏璧的秘密漸有明悟,把玄真之氣一收,和氏璧的爆發(fā)頓時消失。
“這是怎麼回事?”
周奕反問:“你可知道和氏璧的力量來源於何處?”
師妃暄答道:“據說是提取宇宙中的某種力量與精華。”
婠婠好奇道:“你將這力量吸收了?”
“不是。”
周奕搖了搖頭:“這股力量能作用於經脈竅穴,提高練武之人的上限,可對我來說,作用微乎其微。但是,卻可以將它淬鍊元神的作用發(fā)揮至極致。”
“我以自己的真氣爲引,促使它爆發(fā),再利用這股力量,磨練元神。”
“比如地尼斬情煉心,其效果就遠不如這股奇異能量。”
她們聽得似懂非懂。
見狀,他坐了下來。
“來。”
周奕招了招手,讓她們也坐過來。
這一次,他以玄真之氣爲引,將三人籠罩在和氏璧的奇異力量中。
有了他的真氣庇護,方能在異力風暴中靜心守靜。
這讓周奕有種感覺,就好像模擬了一次帶人破碎虛空一般!
無數奇異景象,不斷在脹縮間閃現於腦海之內。
滿天的星斗,廣闊的虛空,奇異至不能形容的境界。
時空無限的延展著。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精神不斷舒張,修煉竅神的速度遠超尋常。
最巧妙的是,周奕的玄真之氣與和氏璧相配,成爲展現異力的原料,如此一來,和氏璧就能隨著他輸入真氣的節(jié)奏被他掌控。
這千古奇寶便不會被損壞了。
相比於寇徐、跋鋒寒將之暴力吸收,周奕利用真氣之妙,展現了和氏璧難以窺探的一幕。
他甚至在猜測。
和氏璧中的能量來源於宇宙,是否也是虛空之外呢?
少頃,他進入修煉狀態(tài)之中。
在精神世界中,時間的流速彷彿都變快了。
不知不覺間,他的真氣從啞門穴返回督脈,陽維脈的最後三穴接連氣發(fā)。
自十二正經之後,奇經八脈也全部打通!
沒有任何阻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陽維脈打通之後,除了真氣更爲渾厚磅礴、行氣更通暢之外,給周奕最大的感觸便是在祖竅上。
這是性命雙修的節(jié)點,牽扯到元神、元氣。
注入大量元氣後,依然沒法通竅。
靠著和氏璧的元神修煉法,周奕感覺到,那像是無底洞般的祖竅,終於開始鬆動。
性命雙修有著後天返先天的神奇作用。
他的真氣早就是先天。
一旦功成,大有可能是先天之上的無極銳化。
修煉黃天大法的孫恩登臨至陽無極,能展現天人手段,調動自然之力,轟炸山頭。
周奕琢磨自己的法門,拿孫恩,或者燕飛的三佩參考都不合適,甚至是老向,大家的思路貌似也不一樣。
那麼,自己性命雙修大成後,能施展自然之力嗎?
他心懷期待。
不知不覺,暮色四合,寒煙漸起。
周奕瞧了瞧聖女,又瞧了瞧小妖女,她們瞑目靜心,似乎還沉浸在這前所未有的元神修煉中。
這樣安安靜靜,不吵不鬧不是挺好的?
看了看天色,屬實不早了。
小鳳還在家等著,表妹與秀珣的信沒寫,還要叫人去巴蜀一趟。
太忙了,得趕緊回去。
周奕起身準備離開,復又蹲下來,小聲道:“我先回去了,有事無事隨時可來找我。”
師妃暄與婠婠都沒回應,但睫毛輕顫一下,分明是清醒的。
周奕微微一笑,一伸手,又來個左擁右抱。
這一次,似因沉心練功之故,二人沒有壞他興,只是不睜眼。
能做到這樣,周奕已經滿足:“走了,你們別打架。”
話罷,便帶著和氏璧返回洛陽。
他剛走沒多久,身後的洛水便炸出巨大水浪,翔集在灘口的沙鷗嚇得振翅飛逃.!
……
來到洛陽城南,周奕遠遠便見一人提著燈籠等在城頭,那身影熟悉無比。
“小鳳,你怎在這?”
“當然是等你。”
獨孤鳳沒多說,一手提燈一手拉著他朝城內走。
沒多久,將他帶到一家做夜市的食鋪。
顯是早就安排好的,他們一到便有人上菜,還有洛陽本地大廚治的鴨子。
等菜品上完,周奕將和氏璧遞給她看。
接著一邊吃飯,一邊將前前後後發(fā)生的事告訴她。
獨孤鳳端詳著和氏璧,時而發(fā)出幾聲評價。
“妖女聖女.可真有你的。”
她說話時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卻又拿起筷子給他夾菜。
“你是怎麼捨得回來的?”
周奕隨口接話:“答應過你自然要回來,我何時不守諾。”
獨孤鳳沒在這上面糾結,與他說起要緊事:“寧散人來尋你了。”
“嗯?在哪?”
“就在府上。”
周奕明白她爲何要等在城頭了,這時琢磨了一下。
“除了寧散人,還有誰?”
“李閥的二公子,只說要見你,沒說其他的。”
獨孤鳳接著道:“侯公子還帶來了虎牢關的消息,已確定伏難陀就在此地,另外,還有兩個你之前遇上的對手。”
“誰?”
“蓋蘇文,晁公錯。”
“好,好得很,”周奕眼睛一亮,“可有李密的消息?”
獨孤鳳搖頭:“沒有,你打算怎麼做?”
周奕果斷道:“把虎牢關打下來。”
小鳳凰想了想虎牢關那邊的兵力:“他們若是死守,機會相當渺茫。”
“放心吧,他們絕不會死守,伏難陀不可能一直在虎牢關爲李密守城。佈置了這樣多的高手,正是等著我呢。”
“那和氏璧到你手中的消息,可要找人放出去?”
這將是一波極強的輿論造勢。
獨孤鳳知他此前就有這般打算,只是,周奕忽然輕皺眉頭。
“自淨念禪院一行,我對他們口中的‘天命’一詞頗爲厭煩,這是一塊意義非凡的玉璽,可是否定鼎天下並不在於命數。”
“我自東都離開,必有南方之行。”
“此時拿出和氏璧,倘若我迅速掃平南方,又將把它的意義無限放大。”
獨孤鳳打斷了他:“煩這些作甚,你怎麼想便怎麼做,我永遠支持你。”
“還有.”
“還有什麼?”
周奕擡頭望去,又聽她道:“我家中親友的話你可聽見過一些?”“嗯,他們暢想我奪得天下,這很正常,每個爭霸天下的人都會被討論。”
獨孤鳳把和氏璧朝桌上一放,來到他身邊:“周小天師,你要記得,我與你好,可不是因爲你有機會當皇帝。”
她帶著追憶之色,又忽然一笑:“如今威震天下的道門天師,當初可沒那麼威風,被人追殺逼得跳崖,還把山雞烤糊了。”
周奕握著她的手:“小鳳,等我找時間,帶你去大帝墓中故地重遊。”
獨孤鳳聽罷,又把話題支開了。
雖然那裡有他們的回憶,但墓穴血腥陰森,可不是好去處。
周奕飽餐一頓後,二人返回獨孤府。
一路思考寧散人的來意。
到家一問,寧散人竟然已經走了。
“周兄~!”
李世民老遠就抱拳迎了上來。
“原來是李兄要見我,寧道友僅是順路的?”
李世民與長孫無垢一齊點頭,笑呵呵道:“寧散人準備去長安,正好與我一道,可我臨走時心中有事,一直念著想見周兄一回。”
原來如此。
周奕心想是不是聖地中人對他說了什麼。
“可是有事問我?”
“對。”
二鳳眼中聚攏了一團光亮:“周兄可知,淨念禪院中被打碎的虛空與破碎之人打碎的虛空,是否一致?”
“爲何有此一問?”
“只因那些奔向虛空的高手無一生還。”
周奕隨口解釋:“他們境界不夠,不管奔向哪種破碎的虛空都會死,除非有人帶著他們。”
“倘若你能將虛空打碎,那麼以你的功力護持長孫姑娘,定然能安然穿過那虛空中的波動,反之她也可帶你。”
李世民與長孫無垢精神一振。
寧散人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周奕卻有答案,這便是底蘊。
李世民忍不住問道:“周兄覺得,我有機會嗎?”
周奕幾次見面,都能感覺到他功力提升,如實說道:
“你的天賦夠,且當世武學繁盛,是個好時代,怎能沒有機會。不過,想登臨武道之巔,須得心無旁騖。”
周奕笑問:“李兄要問自己,誠心否?”
李世民長揖:“受教了。”
而後他又透露了一個消息:
“周兄此番對兩大聖地打擊極大,我隱隱感覺他們參與天下之爭的慾望突然變小,或許是因爲虛空碎裂的關係,禪院中有不少閉關老僧走出了佛寺,去外邊尋找機會。”
“就連了空禪尊自己,也像是奔著武道一途去了。”
周奕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聖地慫了?
他轉念問道:“李兄,爲何寧散人會與你走一道?”
“我向寧散人請教一些道門之學,他老人家沒拒絕,故而同道。”
李世民笑著解釋:“先前聽周兄說或會在紫薇宮中講道,若是因不懂道學而錯過,實在可惜至極。”
他這麼一說,周奕有種恍然之感。
似乎已能想到梵清惠、了空的表情。
傻眼了吧,二鳳不陪你們玩了。
天命人?天命修仙人。
這種荒誕感差點讓周奕笑出來,他順著二鳳的話,給了他一點道學修煉上的建議。
李世民在離開獨孤府時,給了周奕一封信。
信中所述,竟是二鳳對天下局勢的解構,尤其在東都、南方的局勢上,還給了一些建議。
臨近信末,這樣寫道:
“周兄若是攻下虎牢關,脣亡齒寒,魏郡十餘萬驍果軍必南下協(xié)助李密。果真如此,周兄可暫緩攻勢,宇文閥主在長安,我父此次有概率讓出關中。如此一來,宇文閥將會撤軍投降,李密孤軍必敗.”
後方,還有利用李密仇敵翟讓,聯絡竇建德牽制宇文化及等策略。
周奕把信認真看完。
有種二鳳助我奪天下,我助二鳳修仙的奇妙感覺。
當天夜裡,周奕利用和氏璧繼續(xù)煉元神。
等掌握自然之力,才能看到神似修仙的震撼效果。
周奕在獨孤府接連修煉了五日。
這一天,來了一位頗爲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個捲髮、深目、高鼻的男人,他本該威武霸氣,周奕見他時,其眼中卻含有掩飾不住的怯意。
就像是一隻野兔,發(fā)現了天上的通靈鷂鷹。
“天師。”
來人深深作揖,話音極度恭敬。
“哦?”
周奕帶著一絲玩味笑意:“我沒去找你,你怎敢送上門的?可是輕功大進,要與我比上一比?”
獨孤家接待賓客的大堂中,雲帥趕緊擺手:“豈敢豈敢!自從知曉與天師結怨,雲某寢食難安,今次來此,只爲賠罪。”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獨孤鳳一直待在周奕旁邊,聽著他與雲帥說話。
聽見腳步,擡頭一看,原來是過來送茶的。
只是
這送茶之人,竟是獨孤策。
策公子從侍者手裡拿過茶盤,主動幹起了端茶倒水的活。
因淨念禪院一戰(zhàn),天師二字已帶上了讓人敬畏的感覺。
兩大聖地都被幹翻了!
獨孤策想到當時在江都初見時,自己態(tài)度不好,這會兒找到機會,自然要表現一番。
妹夫可別記仇啊!
周奕與雲帥的對話,沒有因爲獨孤策的到來而停止。
他看向雲帥,繼續(xù)道:“草原有武尊照拂,你有什麼可擔心的?”
雲帥道:“無論武尊是什麼態(tài)度,我與西突厥的統(tǒng)葉護可汗,都不願與天師爲敵,過去欠下的債,我們願意償還。”
他繼續(xù)道:
“只等天師統(tǒng)一中土,西突厥願意送上牛羊馬匹,年年納貢。”
這個是誘人的條件,帝王可借異族的態(tài)度來彰顯自己的威勢。
可叫雲帥失望的是,周奕直接搖頭:
“統(tǒng)葉護根上壞掉了,現在與我談條件也太遲。”
“不過,看在你主動登門認錯的份上,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雲帥趕忙道:“天師請講。”
“等我平定九州,讓統(tǒng)葉護送上整個西突厥,他麻利一點,小命就保住了。”
嗯?!
一旁的獨孤策嚇了一跳,雲帥露出駭然之色。
“這這.”
周奕的笑容在雲帥看來充滿罪惡:“我目之所及,皆是九州之地,你聽懂了嗎?”
雲帥不禁問道:“那鐵勒、吐谷渾、高句麗、DTZ”
“他們的命運將與西突厥類似,只不過,鐵勒王必死無疑,統(tǒng)葉護要比他走運。”
“你可能覺得我異想天開,那你就等等看。”
獨孤策放下茶盞,人走到門口時,剛好聽到這裡,心臟哐哐哐朝胸膛上懟跳。
妹夫這.太霸道了吧。
他沒看到,雲帥半晌不敢接話。
作爲西突厥國師,他該一口否決這荒誕不經的條件。
但周奕話語中的底氣,卻讓他難以忽略。
“天師,我需要去問過可汗。在此之前,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
雲帥道:“大明尊教的大尊邀我去長安,準備一道對付你。漠北草原之前處於混亂之中,但天師太過強勢,以致他們放棄內鬥開始聯手,頡利可汗或許會派出金狼大軍。”
“你怎麼不參與?”
雲帥想編一個理由,但還是嘆了口氣,坦誠道:
“因爲天師的輕功比我高。”
周奕聽罷笑了起來
雲帥出了獨孤家的大門,回望一眼,長呼了一口氣。
此次雖沒談成,但他也放下一樁心事。
之前總擔心忽然與對方一個偶遇,然後就被追著打殺。
這次帶著禮物,主動登門服軟之後,再見面至少可以談談。
但是,讓可汗獻出西突厥?
這想法未免太離譜了.
雲帥走後,大堂中又響起說話聲。
“你不是故意嚇他的?”
“當然不是,怎麼,你覺得我話有不妥?”
獨孤鳳想了想,輕“嗯”了一聲:“先不說怎麼打得下來,只是管控這麼大一片疆域也極其困難。”
“我會有一羣得力又靠譜的人手。”
周奕賣了個關子,沒有往下說。
雲帥走後兩個時辰,侯希白便輕搖摺扇瀟灑登門。
“虎牢關有消息了?”
“正是。”
侯希白正色道:“周兄,該行動了。”
侯希白詳細講述偃師一地的佈置後,周奕與獨孤鳳先去見過祖母,之後一道入宮,與獨孤峰、盧楚、郭文懿等人商定好戰(zhàn)事開啓之後的安排。
很快,趙從文帶著楊公卿、張震周前往偃師。
周奕在宮中與楊侗聊過一陣,趕著月色朝偃師而去。
城中居民瞧見大軍調動,知曉影響中原局勢的一戰(zhàn)即將到來.
……
“轟隆隆~!”
濁浪排空、聲震如雷的黃河,正以金黃色的巨流裹挾著泥沙,帶著不可阻擋之勢滾滾東去。
在山勢夾迫之下,大地如裂開一道深邃的縫隙,形成了汜水河谷。
遠遠望去,虎牢關像是從汜水西山的嶙峋骨架上生長出來一般。
這座關城能夠有效封鎖東西交通。
軍隊、商旅欲由東向西進入洛陽盆地,或由西向東進入廣闊平原,必走此關,繞行則需翻越更險峻的山嶺或遠渡黃河,極其困難。
深秋時節(jié),盪漾起一股寒氣。
高大的關城之上,有著大批軍卒徘徊守衛(wèi),嚴陣以待。
而在城內那棟高大雄偉的守軍統(tǒng)帥建築內,負責把守虎牢關的裴仁基、裴行儼父子,只坐在靠下手的位置。
主座沒有置備高椅,僅是一張黃色軟墊。
背後呈一香爐,屋內無風,暖香浮細。
一名瘦高枯黑,頭髮結髻以白紗重重包紮的天竺僧人,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打坐。
因其臉黑,額頭放光更加明顯。
那是將五脈七輪與精神瑜伽術練至極其高深的境地纔有的表象。
此人正是當下瓦崗寨的精神導師,天竺狂僧伏難陀。
伏難陀身邊,還有一名威武高大的男人,參加榮府壽宴的人一定對他很熟。
他背後的五把刀,更是身份象徵。
蓋蘇文經過伏難陀的精神奇術修補,於壽宴留下的心靈創(chuàng)傷基本撫平。
就連一旁的南海仙翁晁公錯,也恢復了往日裡的仙風道骨。
雷八州坐在晁公錯身旁,他待在這個虎牢關,總感覺渾身不自在。
尤其是當下商議的話題,更叫他如坐鍼氈。
“偃師那邊已經行動了?”
“是的!”
裴仁基看向蓋蘇文,他這個守將做得很稱職,除了排兵佈陣,消息掌握得也非常及時。
只是,對於這幾人的安排,他頗有疑慮。
“大師,您.”
伏難陀伸手製止了他。
“裴將軍,你不必有多餘行動,靜等偃師之軍到來即可。”
伏難陀的話音中有股說不出的從容,他的每一個聲調都像是能敲擊人的內心,讓人不自覺地信服。
“是~~”
加之是李密安排,裴仁基立時順從了伏難陀的話。
“偃師之軍既已知曉我在此地,他們還敢來犯只能是天師到來。”
伏難陀笑道:“聽說他的精神修爲極高,倒是讓我頗爲好奇。猶記南陽時,他雖有鴻寶,卻也沒半點可稱奇的。”
蓋蘇文提醒一句:“大師,他此刻已是武道大宗師,能祭出精神骨架,每每運劍,都有精神風暴,且不懼羣戰(zhàn),極度難纏。”
伏難陀頭朝下,腳朝上。
以這種怪異姿勢朝蓋蘇文搖頭:
“只要他對我用精神風暴,我可將他拖在原地,屆時兩位出手,一人打碎他的心脈,一人砍掉他的頭顱,這樣他便必死無疑。”
伏難陀的話很囂張,但他確實有這個資本。
他本是‘以生氣爲質,以生命爲身,以光明爲體,以空爲性,以梵爲本原,遍佈一切,貫通一切’的梵我不二境界。
那時已是臨近武道大宗師。
在窺探佛魔不二,發(fā)現真我之後,邁入了“梵我如一”這極其高深的精神境界。
連破碎的武道意志都可以縫合。
他這樣的精神裁縫大師,真我毫無破綻,全不畏懼元神之力。
蓋蘇文與晁公錯對視了一眼。
“好!”
蓋蘇文道:“我來斬掉他的頭顱!”
晁公錯道:“我會錘碎他的心脈!”
“呵哈哈哈.!”
伏難陀聽罷,發(fā)出一陣詭異到直達精神的笑聲。
天師的名頭、聲望,都將轉嫁到他的身上,精神導師之名,很快就要響徹天下。
在衆(zhòng)人商量時,雷八州尿遁走出大殿。
他一路來到虎牢關城樓上,眺望偃師方向,聽到遠處的笑聲,心中愈發(fā)不安。
在飛馬牧場的時候,李密的人說,那是萬全之策。
在榮府壽宴的時候,李密的人說,那是萬全之策。
結果呢?
全都是比誰跑得快,一次比一次刺激。
這一次,又是一個萬全之策。
雷八州想著想著,就從虎牢關走了下去。
“雷仙翁,你要去幹什麼?”
城頭上,有守將喊話。
雷八州回頭道:“我去偃師方向打探一番。”
那守將一拱手:“仙翁多加小心。”
雷八州遠離虎牢關之後,感知到無人窺伺,
他面色一沉,忽然邁開步子,朝著南海方向發(fā)足狂奔,你們三個打天師綽綽有餘,雷某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