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漸漸散去,明媚的陽光緩緩射入霧源雪峰的絕境崖下,暖暖地照在巨大的雪崖下的兩個人身上。
金靖齊意識漸漸清晰過來,之前耳邊的嘶吼叫聲已經全部消失,四周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他輕輕移動了一下胳膊,慢慢的撐起已經快要凍僵的身子。他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刮開了幾個口子,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因爲天氣嚴寒,傷口的血早被凍住,現在稍稍一動,口子立刻掙開,鮮血又緩緩流了出來。
金靖齊皺了皺眉,擡頭向上看,高聳的懸崖峭壁彷彿直通天頂,光滑的石崖上結著厚厚的冰柱。
他慢慢找回之前的記憶。
他四下掃了一眼,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白色的身影,不知是死是活,只有白色的裘毛在寒風中瑟瑟抖動。
他咬著牙,撕下衣服的下襬,簡單粗略地將腿上的傷口包紮好,然後拖著沉重的身子,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幸好這絕境崖下因陽光不易射到,所以積雪不融,這才阻了下墜的力量,否則現在只怕他早已死去了吧?
走到那個身影前,他才認出,竟是郎憶寒……
他閉著眼睛,不知死了沒有,光潔的額頭上有一條細細的傷痕。
金靖齊伸出腳踢了他兩下,“喂,美人兒,死了沒有?”
沒有人應他。
金靖齊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可邁出幾步之後,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走近他的身子,吃力地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這人看似病怏怏的,命還真大。
金靖齊漂亮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這個人雖然並不是一心爲銀闕,但是他似乎對金碧仇恨更深。他太聰明,也太危險。
如果,他在這谷底徹底消失,是否可以免除金碧以後的禍患?
他蹲在地上,慢慢地把雙手伸了過去,接近郎憶寒那優美的脖頸……它是那樣纖細脆弱,彷彿一用力就可以輕易折斷。
他的手指漸漸合攏……用力……
金靖齊雙手用力,把郎憶寒抱起來,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唉,爲什麼面對這個人如何也下不去手呢?甚至就連丟下他都做不到。金靖齊扶著懸崖峭壁,有些懊惱地一步步艱難地向前走去。
郎憶寒依舊緊緊閉著眼睛,剛纔緊緊握拳的手卻漸漸放鬆了,他手上的戒指能射出見血封侯的毒針。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金靖齊有傷在身,漸漸也沒有體力了,累得氣喘吁吁,自言自語地抱怨道:“你說遇見你我怎麼這麼倒黴呢?”
“那你幹嗎還要救我?把我丟在原地不是更好?”郎憶寒輕聲說。
金靖齊隨口說道:“誰救你了……”但猛地反應過來,一把將他丟在雪地裡,怒氣衝衝地問道:“原來你早就醒了?”
“我又沒說我昏倒了,是你自己願意抱我的。”郎憶寒慢慢從雪地上坐起來,看了金靖齊一眼,又淡定地看了一眼四周,“我不會武功,總要防著有些武藝高強的人心懷不軌吧?!?
“你是銀闕國的長樂侯,智謀銀闕第一,若你命喪於此,金碧取勝的機會會大大增加?。 北徽f破了圖謀的金靖齊毫不在意,抱著手臂說,“可惜我太善良,剛纔一念之差放過了這個好機會。此一時彼一時,這可不是你們銀闕的營帳,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別玩什麼花樣!”
郎憶寒拍拍身上的雪花,站了起來,淡然地說:“有什麼不同?你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深陷於此,獨吉恐怕沒有和我們落在一處,他一定會來尋我。你若對我不利,也一定沒有好下場?!?
金靖齊猛地拉過郎憶寒的手腕,一隻手掐住他的下巴,“砧上魚肉……還敢這麼囂張?我若把你的腿打斷丟在這裡,不用我出手,就會有些兇猛的野獸過來結果了你!”
天寒風冷,郎憶寒又在雪地裡停留許久,四肢臉頰都一片冰涼,金靖齊的手掌溫暖,對於郎憶寒來說像火一樣滾燙。
他忍著像灼燒的感覺,不屑地笑著,“二殿下不用恐嚇我。這種時節,絕境崖下根本沒什麼野獸。此刻除了你我和不知在哪裡的獨吉,這裡怕是沒有別的活物了。二殿下放心,我自有防著你的法子,你最好不要妄動,別逼我用出來?!?
金靖齊哼了一聲,放開了手,說道:“長樂侯是何等的人物,區區在下哪有恐嚇您的本事,還指望您的人找到這兒救我們出去呢!還請長樂侯指教,咱們晚上不是要站在這過夜吧?”
郎憶寒放目遠望,指著遠處一個方向說道:“那裡應該有個山洞或是避風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金靖齊撇了撇嘴。
郎憶寒低聲道:“你看那裡地上的積雪,東厚西薄,而我們腳下的積雪東西一樣,幾乎分不出厚薄來,也就是說,那裡一定有風口,將雪吹響東面。有風口的地方一定有缺陷,有缺陷的地方自然就有避風的地方了?!?
“你也不用說的這麼明白,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嗎?”金靖齊冷笑一聲,轉身就要往前走,猛地回頭問道,“你自己能走吧?”
“反正不勞您費心。”郎憶寒晶亮的眸子裡滿是倔強。
“你別以爲我真怕了你的什麼法子,也不是捨不得殺你。只是這絕境崖下面此刻就我們倆,我這人最怕寂寞了,若是你死了,我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你這人說話雖然不中聽,總還可以解解悶。”金靖齊聳了聳肩膀,大步流星向前方走去。他腿上的傷口已經被冷風吹的麻痹,沒有半點感覺。
郎憶寒緩緩跟在他身後,只見他很快走到前面去,驚喜地吼道:“這裡真有個山洞!”聲音微頓,立刻加了句,“不過洞有點小,就麻煩長樂侯您在洞口歇息一夜吧!”
溫暖的篝火燃得正旺,本已僵硬的身體慢慢復原。
幸好金靖齊身上的包袱還在,裡面有些野外應急之物。金靖齊面無表情地往火堆中丟著柴火,一動不動,宛若雕像。
只有篝火刺啦刺啦和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的交替著。
山洞外,淒寒的夜風捲動碩大的雪片來回盤旋呼嘯,宛若漆黑的深淵,泛著讓人心寒的恐怖。郎憶寒倔強地蜷縮在洞口,臉被凍得不健康的紅,不住地咳嗽。
“咳嗽個沒完讓人怎麼睡覺?你要病了我還得照顧你!進去進去,算我倒黴,擠點就擠點吧?!苯鹁庚R忍了半天,終於還是起身惡狠狠地把他拽了進去、
郎憶寒在火邊暖著手,溫暖的火光映照得他的臉龐更加溫潤如玉。
金靖齊脫衣查看自己迸開的傷口,繃帶已經被血染燙透了。
骨碌骨碌。
一個小瓶子滾到了金靖齊的腳邊,他狐疑地向郎憶寒這邊看過來,撿起來握在手裡,打開一看,裡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你原來用的藥我沒帶出來,這個只能止血鎮痛?!崩蓱浐穆曇敉鹑魪奶焱鈧鱽?,空洞悠遠,“你若是擔心我下毒害你,就直接丟到火堆中燒了,別留下來,就讓你的傷口爛下去!”
金靖齊把玩著手裡的小瓷瓶,輕聲道:“爲什麼回來救我?我們不是敵人嗎?你不是恨金碧入骨嗎?”
郎憶寒靠在冰涼的石壁上,半敞的衣露出一半鎖骨,髮絲凌亂,卻不一點不損清麗無雙的氣質,聽到金靖齊的問話,他微微側了側頭,嘴角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你曾經,不是也想救過我嗎?”郎憶寒淡淡地說道。
“我救過你?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呢……是很小的時候吧……在我還是……宇文瑾的時候……
“在萬骨窟旁的無名小湖,你在岸上,我在水下!”過了半晌,郎憶寒輕聲道。
“是我多管閒事,你從來都不用人救?!苯鹁庚R他緩緩低下頭,不自覺地哼笑了一聲,說罷扔了塊乾糧過來,“你本來是算定我一天就回營嗎?就給我拿了一天的乾糧!明天我們都要喝西北風去?!?
郎憶寒笑笑,撿起乾糧,也不和他客氣,小口小口地吃。
金靖齊丟了幾塊柴火,火勢更旺,“你究竟是什麼人?”
郎憶寒緩緩睜開眼,纖長的睫毛下,一雙燦若星逝的眸子中閃著淡淡的光澤。
許久等不到回答,金靖齊又問:“你是銀闕人?”
“不是!”
“是玉宇人?”
“不是……”
“你是……”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來自哪裡……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郎憶寒輕輕道,“所以,也沒有你要的答案!”
“你那天去萬骨窟做什麼?”金靖齊終於忍不住問道。
沒有人回答。
“喂……”金靖齊叫了一聲,擡頭卻見郎憶寒已經靠在石壁上睡著了。
天色漸漸轉亮,本來燒得正旺的火堆也慢慢熄滅。
郎憶寒慢慢睜開眼,看到身上蓋著自己金靖齊的外衫,忍不住一呆,深黑色的衣服上,還有那個人淡淡的味道,他慢慢地坐正身子,卻發現山洞裡已沒了人。
他……走了嗎?郎憶寒自嘲地一笑,自己畢竟身體孱弱,會拖累他。
篝火旁,精緻的小瓷瓶空空如,他有好好地上藥吧?
那就好,如果帶著傷遠去,怕是很難走出風雪漫天的霧源雪峰。
有聲音遠遠的傳過來……
難道……是追兵嗎?已經下來搜尋了?
還是……
山洞的門口,站正了一個身影,金靖齊捧著幾個凍果子走了進來,“本來想打點野味的,可如你所說,這季節根本沒有什麼活物,我在一棵野果樹下找到了幾個凍果子,我已經吃過了,現在還沒死,應該是沒毒的,你要不要吃?”
郎憶寒仰頭看著他,洞外的陽光太過刺眼,他看不清金靖齊的表情,在絢爛的光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牽著他的手送他平安出宮。眼睛不自覺的就有些溼潤了,他微微側頭,笑了一下。
“而且還有意外收穫,我尋到一條路,我猜是通向崖頂或者霧源雪峰的另一個山峰,我們要不要試一下?”金靖齊低聲問道,但話一問完,自己就後悔了,“我不是問你的意見,你若是不想走,大可留在這裡!”
“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就不如試一下!”郎憶寒不理他的口氣,輕聲說道。
於是在霧源雪峰的崖下,在難得的不下雪的日子,兩個人的身影穿梭在林中,走得雖然緩慢,卻宛若濃墨重彩的兩筆,點染在雪白天青的水墨畫中。
胸口陣痛猛地傳來,郎憶寒猛地停住步子,幽冥雪魄似乎又要發作了,昨日的顛簸,一夜的受寒,果然引發了幽冥雪魄的蔓延。
他看著前面金靖齊的身影,剛想踏出一步,身子一晃,就摔在雪地中。
走在前面的金靖齊聽到聲音,馬上折返到他身前,向他伸出一隻手,“你怎麼這麼麻煩,笨得像個娘們!”
郎憶寒只是喘著粗氣,也不理他。
金靖齊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前一步,想要拉他起來。
“別碰我!”郎憶寒冷冷地吐出這幾個字,絲毫沒有半點感動。
金靖齊哼了一聲,“稀罕!”猛地抽回手,繼續大步向前走去。郎憶寒捂住胸口,強吸了幾口氣,止住漸漸由心口蔓延的疼痛才緩緩站起。又強撐著走了幾步,他擡頭西望,空白的天空中,只有流雲,線一樣地向西劃去。
他眉頭微蹙,輕聲道:“山裡又要下大雪了,我們要在下雪前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否則非凍死在山裡不可!”
金靖齊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雲成流線,不是大雨,就是有大雪了!”郎憶寒轉頭看向他,淡淡說道。
金靖齊雖然不會見雲識天氣,但見他說得篤定,也不懷疑,迷惘地四顧,“這山裡哪有避風的地方?”
郎憶寒低頭思索了一下,“霧源雪峰綿延百里,山中奇珍走獸不絕,肯定會有獵人,這山中定有他們臨時搭建的木屋!”
“我們已經走出崖底了嗎?四面還都是白色的?。 苯鹁庚R伸展了一下四肢。
“崖下面的風因爲吹不出,所以是盤旋的,這裡的風由北向南,應該是四周沒有隔擋之物,我們應該是走出崖底了?!崩蓱浐屑毞治龅?。
金靖齊轉頭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牙齒比雪還要潔白耀眼,擺了擺手說:“那就繼續走吧!囉裡囉嗦一大堆?!?
郎憶寒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