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醫院折騰了四五天,父親終於完成了生的使命,離開了這個世界。那不是錢的問題,心力的衰竭,以及多處的疾病,讓他老人家不得不在快到天亮的時候,沒交代出來什麼話語便離開了人世。
宏偉眼圈有點腫脹,被親朋們勸著勉強的吃了點東西。以前圓乎的臉,不但變得慘白,而且消瘦了不少。眼睛失去了那層亮光,眉毛都擰到了一塊。還好的是,他始終忍住了哭聲,可無法止住眼淚。時常的掉下來一兩對,便用白色的孝衫擦拭去。妻子也跟著落淚,但畢竟沒象姐姐那樣傷心。姐姐的哭聲引來不少圍觀的人,在自己家的樓下圍著觀望。還有幾個平時在一起的老頭,顫顫微微的揹著手,拿了把摺疊小板凳,向這邊的靈棚瞥了一眼,就把頭轉了過去。他們不願意看到人生的死亡,也許在心裡數叨著,下一個就是自己了,快了,也快了。在寒風中搖了搖頭,花白的頭髮隨著風擺動,就跟這季節一樣到了盡頭。雖然沒見到白雪,可是生命已然飄落。花叢中,道路旁所有的綠色正在退盡,等待來臨的即將是沒有生機的寒冬。
孩子的小臉哭紅了,因爲爺爺心愛他,但一想到永遠也看不到了,所以非常的傷心。姐姐哭背過氣好幾回,不管別人怎麼勸說,她都不理會。就象誰給她規定了哭的次數一樣,不哭完絕對不會停止。不但眼睛紅腫,而且臉上象被淚水泡發了似的。
老孫,大老黑,小劉,還有廠子的同志也來了些,雖然下崗了,但是很多人沒用告訴,自己聽到信都來了。大家一起幫忙把父親隆重的送進了天堂,宏偉的心情也好受了點。人的生死畢竟是難免的,今天你送走他,明天別人在送你。世道輪迴,生生不熄。
以後的日子很長的時間,宏偉都沉浸在悲哀的氣氛之中。雖然明知到生死有命,可還是不能不感到悲哀。如果要是生活上有點幸福的事情,或許能讓他的心情高興點。可一件也沒有,下崗失業,妻子的單位效益還不好,明著說還在上班,但開不出工資。孩子還在上學,父親又剛去世。在有的是,剛剛從大老黑那借來的一萬塊錢,除了給父親看病,在有以後辦喪事花了不少。就算來的人隨了點錢進來,現在手裡也不到五千塊錢。因爲住院的那幾天搶救就花了差不多七八千,直到死的時候,要不是朋友們把錢及時的送過來,還真的不好辦了。
活了四十五年,宏偉的心裡暗淡得沒有一點光。以前總覺得生活不如意,但那種感覺沒這麼強烈。只是悲傷一會就能因爲點什麼事情變高興,可是現在他的心象臘月裡的冰棍,不但幫幫硬,而且透心徹骨的涼。死去的人終究死去,活著的人,不還得活著嗎。如今的生活已經沒有什麼目標,宏偉的心裡真的想就這麼混下去得了。可又一想,混?跟誰混。孩子,老婆,這個家還需要自己抗著呢。既然你組成了這個家庭,那麼就要承擔責任。不管有什麼困難,都得去克服掉,不論你用什麼方法,都要保證這個家的正常生活。
可是,在看看自己的現狀,好象奮鬥並不是一件容意的事情。作生意,已經沒了本錢。在去借的話,也未必借不到,可借到了又能怎麼的,一定掙錢嗎?本來沒工作了,在弄的一屁股債,呵呵!那就徹底完事。買賣那玩意,自己又不太懂,就算有了錢,聽老孫的意思也得跟著學一陣子,不如干點活實在。自己的體格好,也不是幹不動,原來是不愛幹,到了這個時候,在不放下面子去做點實際的事,就真的能餓死。不管那麼些,幹活吧,慢慢攢夠了錢,還人家大老黑。雖然他不著急,可該著人家的錢心裡不得勁。
要幹活可不用去找別人,直接找大老黑就行。宏偉知道大老黑一直在幹活,很早以前在工程隊,最近是站馬路邊的勞物市場,看誰家裝修的給人背點沙子水泥之類的活。倒是不輕巧,可大老黑體格好,一直幹也沒覺得吃力。就怕自己幹不了,但想起來有時經過那裡,看到一些人的體格還不如自己呢,乾瘦乾瘦的。出力氣的活,要是幹慣了就好了,沒有幹不動的。他心裡清楚這些,就象年輕的時候在工廠裡搬鐵,剛開始也幹不動,可後來不但不覺得怎麼累,而且能吃飯了,體格也變得粗壯起來。
那麼就給老孫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不幹了。別拖人家的事,不知聲,以後見面讓人挑理。在給大老黑打個電話,休息幾天,就跟他出去幹活。
這些想法安排好以後,宏偉的心裡多少的能愉快點,談不上高興。雖然找到了以後的出路,可是畢竟是幹活出力氣的事,不能掙很多的錢也不體面。只是沒辦法,就象人掛在懸崖上,無奈的時候抓到了一棵草。明知道它不能作爲依靠,但是總有個心裡的寄託。
妻子的單位跡象是越來越不好了,一般的工人都給減的差不多了。在下崗的話,就要拿辦公室的人開刀。妻子也和自己商量過,要不給廠長送點禮,但宏偉不同意那麼辦。因爲廠子黃鋪是早晚的事情,在說了都不開工資你給他送什麼禮。那份工作要不要不吃勁,沒什麼意思,上班和下崗有什麼區別。看這種情況要是能死灰復燃,那要等到下輩子吧!既然上班沒了指望,那就不如硬挺,下崗了呢就找點別的事情做。女人在社會上找工作還是比較容易的,一般的服務行業都需要,不象男人除了幹力氣活,在就是耍手藝,如果沒力氣,沒手藝,那麼等著撿破爛吧。
孩子近來又讓妻子的臉上多了層憂慮,不是他老頂嘴,而是經常放學不回家。有時後回家吃完晚上飯還要出去,一溜達就很晚纔回來。宏偉是沒心思理他,由於父親一走,也不想在動手打兒子。彷彿伸手的剎那間,就能看見父親的眼睛瞪著自己。是啊!父親活著的時候很疼愛這個孫子。所以只要兒子不出大問題,宏偉不會在象從前那樣伸手就打了。當妻子和他嘮叨的時候,他總是說:“好好說說他,明兒個我好好說說他。”可一回頭的工夫就給忘了。
大老黑這天來了,一進門就扯著粗獷的嗓子喊了一聲:“宏偉,老哥來看看你”
宏偉忙著給點菸,又泡了壺茶水。他自己從來不喝茶,但他知道大老黑喜歡喝茶水,所以就翻騰家底,終於找到了一包茶葉,他不懂得好壞,只知道那是姐姐以前拿過來的,說是給父親泡點喝,好清清腸道。
“老哥,你今天怎麼有空?”宏偉笑呵呵的說著話,頭往牆上看了一眼掛鐘,才下午一點來種。按理大老黑這個時候正在那等活呢,今天是有事?宏偉搬了把椅子坐到大老黑的對面。
“沒什麼事,你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出去幹活嗎?正好今天頭午乾點活,完事了,所以就想著下午不幹了,上你這來看看,在說一下幹活的事。嘿嘿……”大老黑的話很實在,他老是這樣扯著嗓子。
“噢!那你還沒吃的吧!去飯店喝點?”宏偉通過這兩回事,不能不敬重大老黑了。所以也很願意和大老黑喝喝酒,嘮嘮嗑,增加一下感情。
抽了一口手中的菸捲,大老黑把頭往牆上的掛鐘看了看,然後眼睛眨摸了一下。就象心裡算計著什麼事情,然後一回頭對著宏偉說:“我看算了吧,坐一會我就走。回頭還要交水費電話費什麼的呢,怕到點了人家下班。”又抽了一口手裡的煙,大老黑補了一句:“改天的吧,改天我請你,嘿嘿……”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大老黑黝黑的笑臉上擠出了不少的褶皺。
“那好吧!改天在喝。”宏偉跟著笑起來。
“我想和你說的是,你看現在的天也冷了,幹我們這個活,一到了冬天就沒多少活了。但是你要是想和我幹也行,最好是等到過了年以後,天一暖和活就多了。這以後活越來越不好找,你自己合計著,不怕冷,不怕沒活你就明天和我去。”大老黑說完,好象要離開的樣子。就等著宏偉回答完了,就起身走,屁股都有點離開椅子了。
“是噢!”這個可是宏偉沒預料到的,狠抽了一口煙,宏偉低頭想了幾秒,然後把頭擡了起來看著大老黑的臉:“沒事,老哥你幹啥我幹啥,幹不著拉倒。要不還怕這身板冷不丁的幹不了重活呢,活少點正好,等明年開春了體格也鍛鍊的差不多了。嘿嘿……”宏偉認爲活少點沒什麼,顯得對這個事情很有信心。
“那好,明天我來找你,準備好勞動服,手套。早晨七點來鍾我來找你,就這麼定了,我走了。”大老黑起身向外走。
“多坐會唄!老哥,我不送你了,明天七點我等你啊!”宏偉見留不住大老黑,說了兩句客氣話給他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