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可歇息一陣了？”
惠芝散人換了一身裝束，站在門口對王機玄含笑問候。
在她背後，是一層厚厚的光壁。
他們此刻正在一艘長達六七十米的樓船上，樓船下方是一片怪石，整個像是一座可移動的袖珍小仙島。
樓船之上分了五六層，每層都有修行用的單間。
這是一件上等的法寶，煉製起來頗爲不易，本身穩固性也不錯。
樓船此刻張開了防護陣法，更外圍卻是一條七彩斑斕的路徑。
船首有一顆寶珠，名爲天羅珠，乃仙人所賜，也是衆人可以在各界穿梭的憑證；這七彩斑斕的路徑，應當就是某種穿梭通路，具體如何王機玄也不太清楚。
應該是涉及到了仙人之法。
不過，這裡面的靈氣，明顯是比地球上要濃郁很多。
且說回門口這女修。
她換了身潔淨的白裙，腰身系一條柔絲帶，踩著一雙登雲履，長髮做成雙環髻，袖口束著寬布甲。
美眸顧盼，美人溫婉。
哪怕是王機玄此前所在的修行界，這般修爲較高、實力不錯，容貌氣質絕佳的女子，也是十分稀罕的存在。
不過，王機玄也非當年純善、咳，純情。
雖然沒有第二世那浪蕩和胡作非爲的記憶，但他跟菱童的戀愛，那也是實打實的人生經驗。
故，王機玄現在對女色這種事，已經完全歸於淡定、很難遐想。
“道友請。”
王道長側身讓過。
惠芝散人含笑入內，一雙明眸打量著各處的情形。
這船都是她的，她對此地佈局自是一清二楚，此刻也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化解下尷尬。
兩人自牀邊的圓桌落座。
這些房間較爲狹小，其內除卻一套桌椅就是一張木板牀，各處的艙壁較厚，裡面刻畫了諸多禁制。
惠芝散人直接拿出了此前思量的說辭。
她柔聲道：“道友此去天羅，應當是無礙的，上峰給的回話中，對你斬殺暗教徒之事大加讚揚，現在只是有一件事不甚明瞭。”
王機玄問：“何事？”
“道友是如何抵達的這片仙禁之地？”
“被伊娜文明召喚過去的，”王機玄訕笑，“具體如何，我也不知曉，其實是我第一次衝擊天劫失敗，一縷殘魂未死，而後被伊娜文明召喚去了六十多萬年前的仙禁之地。”
惠芝散人面露思索。
她朱脣輕啓：“那這六十萬年道友是如何過的？”
“哦，也沒什麼。”
王機玄搖搖頭：
“此前我已經告訴過道友，我不只是闖過了天劫，還扛過了天罰，便是第二世。
“伊娜文明把我殘魂招來，我渡了魂魄、恢復軀體，而後修行六千餘年，終於抵達了凡塵圓滿之境。
“只是，因爲我對伊娜文明的幫助，導致靈能開始在這片仙禁之地肆虐。
“故，最終招來天罰。
“不過最後阻止我成仙的，並非天罰，而是仙門中點出的一指，那一指幾乎磨滅了我的元神，但僥倖，我留了個後手，有一縷殘魂原本寄託在寶物上，沉睡了數十萬年，而後纔有了我這第三世。”
惠芝散人目中多是感慨：“道友之經歷，曲折離奇，著實令人側目。”
“此間痛苦，難以言說。”
王機玄隨手拿出了兩隻茶杯，以及……一瓶高端環保可食用塑料瓶包裝的茶飲。
這比沏茶簡單多了，味道還不錯。
王機玄順勢問：“道友此前說，我們這次去的是一處分堂，這分堂應當是在真界之中？”
“不錯。”
惠芝散人含笑點頭：
“不過，那是一個有些破損的真界，靈氣濃度並不如真正的真界高，也正因此，各方勢力不會在此涉足太深。
“大量的散修和小宗門在此地棲息，倒也稱得上是一個大世。”
王機玄眼中滿是好奇。
他並不知，有求知慾的自己，渾身都散發著某種光輝；
但惠芝知道了。
“那分堂是藏在這大世中的？”
“也不算藏，只是與世隔絕，通常不理會此真界的事務。”
惠芝散人緩聲道：
“道友此前是在須界修行，而後又去了無盡星海，並未體會過真界的好處。
“真界會有許多密藏。
“有不少上古廢棄的洞府、遺址，隱藏於芥子乾坤之中，受萬界靈氣影響，經常會出現在各大真界。
“我們要去的這真界喚作幽寶界。
“此界居中有一條巨大的深淵，此深淵內時不時便有寶物現世，若無元嬰境修爲，都無法靠近此地三千里範圍。
“我們去的分堂，就在這深淵附近，尋常修士尋不到，尋到了也入不了內。”
王機玄眼底多了幾分嚮往：“也不知，在那裡修行，速度會多快。”
“道友感受到了嗎？”
“感受到什麼？”
“這裡，”惠芝散人右手輕拂指著船艙外圍的七彩通道。
她柔聲道：“此通道喚作仙靈之路。”
“仙靈之路？”
“不錯，”惠芝散人輕輕頷首，“仙靈之路具體如何開闢出的，我等也不知曉，大概是曾有一位大羅金仙，在自身大道即將崩解之前，感念蕓蕓衆生不易，以自身那通天徹地的修爲，開闢了無數仙靈之路，重新連通萬界。”
王機玄眨眨眼，有些不解。
惠芝散人想了想，乾脆拿出筆墨紙硯，畫下了一棵枝葉繁茂的樹。
這比沈瓊霖當初畫的世界結構圖要更形象生動。
惠芝散人把樹倒了過來。
她笑道：“你瞧，樹根處就是仙界，現在是在最頂端，仙界與真界、須界，以飛昇臺相連，除卻飛昇臺之外其實還存在了一條條仙靈之路，只是這些路徑都被仙界各方勢力把持，另有仙界天條約束，仙人不得隨意下界，不然是要遭刑罰的。”
王機玄點點頭。
從樹幹到枝丫，仙靈之路遍佈各處，連通萬界。
王機玄問：“那通過仙靈之路就能直接去仙界了？”
“嗯，”惠芝散人輕輕頷首，“我們天羅衆，若是做出貢獻較大、表現較好，或者上面有人，每隔百年就能有大概十人被選中，送去仙界之中。”
是真的送去仙界了嗎？
王機玄心底冒出了這般陰謀論。
他笑道：“是不是會有這般說法——歷經天劫，飛昇去仙界的修士，本身會更強一些？”
惠芝散人掩口輕笑：“你當仙界就沒了天劫？”
“呃，仙界也有天劫？”
“天劫是成仙天劫，修行本就逆天而行，故天不允生靈成仙，降下天劫天罰以考驗修士。”
惠芝散人道：
“就算是出生在仙界，從小被長輩用仙靈氣滋養，該渡劫也是要渡劫的。
“而且渡劫的規矩，無論是仙界還是真界、須界，都是一樣，那就是旁人不得干涉，不然就算大羅金仙來了，也會被天劫直接重傷。
“很多仙界仙人的子嗣，在仙界渡劫太過困難，主動送到各真界之中修行呢。
“反倒是我們天羅衆。”
惠芝散人有些得意的昂首：
“我們若是能得總堂看重，或是立下了拯救一方世界的大功，就可直接免了天劫，立地成仙。”
“爲何？”王機玄有點小震驚。
“因爲天羅雖是各位大羅金仙聯合設置，卻也是遵天道意志行事，每次我們得到任務，都是在一顆光球中取到玉符。”
惠芝散人笑說：
“就比如道友你這次的任務。
“其實就是天道命我們前來捉拿。
“而玉符中不只是有道友的生辰八字，還有道友的簡單生平，以及道友所修功法、心性脾性，還會有一兩句評語哩。”
王機玄小聲問：“我的評語爲何？”
惠芝散人笑道：“心性上佳，厚道體貼，只是被困於仙禁之地，造下諸多業果。”
王機玄感覺她眼神有些直勾勾的，於是主動岔開話題。
他納悶道：“仙界渡劫太過困難？爲何？”
“具體我也不知，但仙界的天劫比起真界，威力似乎要弱個一二成。”
惠芝散人轉而輕嘆：
“其實很多仙界大勢力，在各真界圈養勢力，一方面是爲香火，爲自身飛仙臺飛昇之仙，能盡數歸於己方。
“同時也是爲了方便，將那些沒有成仙之姿、甚至無法修行的仙人子嗣送下來，能有一世逍遙快活日子過。
“離著仙界越近，這世間的不公、不平也就越多。
“有仙界背景之人，作威作福，欺凌弱小，就算是我等這般已算高手的修士，也需看他們臉色行事。
“你我同屬出身低微之列，無甚背景，也沒靠山……”
“是的！”
王機玄頗爲用力地點了下頭，而後意氣風發地道：
“所以我們纔要努力修行，有朝一日，再闖天劫、立地成仙，去那仙界闖蕩一番，如此纔算不枉此行！”
惠芝散人也是心思聰慧之人。
她掩口輕笑，柔聲道：“怎的，你可是怕我說什麼，想與你結成道侶？”
“這怎麼會，”王機玄含笑回答，“你我相識日短，我也沒想過自己有多大的魅力。”
惠芝散人輕嘆了聲：“若說道侶，道友確實是上乘之選，最難得的還是這般清白之身。”
王機玄：……
他可真不清白了。
他第二世絕對是三界浪子前十的存在！
惠芝散人卻道：“我與道友敘話這麼久其實是想與道友結個善緣，你我今後在天羅內互相扶持，互相幫襯。”
王機玄立刻拱手：“這話好說，只要道友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怎料惠芝散人話鋒一轉，上下打量著王機玄，而後身子略微前傾，右手肘撐著桌邊，右手抵著下巴，好整以暇地道：
“若是百八十年後，你我相處得當、各有建樹，那結成道侶倒也是不錯的。
“我不問道友過往有過多少情緣，道友也不必知曉我是否曾心有所屬，如何？”
王機玄：……
“你可要考慮清楚，”王機玄正色道，“我這個人，視兄弟爲手足，視美色爲衣服。”
“我倒是恰恰相反。”
惠芝散人溫婉輕笑，落落大方地起身，對王機玄輕輕眨眼。
她道：“道友先修行，快抵達時我會提前通知你，稍後還是要你配合下，用仙繩簡單捆住一條胳膊也好。”
“沒問題，我都配合。”
惠芝散人盯著他看了幾眼，掩口輕笑、轉身離去。
王機玄長長地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拽出了一隻銅鏡，盯著鏡子看了幾眼。
嗯，確實挺帥。
理解了。
尊重並敬而遠之吧。
王機玄開啓此間陣法，走回牀上修行，不多時用了異魂置換之法，讓元神歸於隨身攜帶的亞空間中。
接下來的日子，教教弟子、聊聊天，大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各位天羅衆到了船上後，也都是安安穩穩的修行。
對於化神、合體、渡劫、大乘這般大修而言，一次入定興許都是數月，這般旅途並不算漫長。
惠芝散人並未再來。
船首的寶珠，每隔三五日就會換一人守護，基本上就是每個四人小隊的隊長輪流值守。
他們值守時也只是在寶珠旁修行，只是不會深度入定。
如此，一路無話，王機玄這邊也算是準備妥當。
他十分期待天羅分堂與幽寶界，著實想去開開眼界，感受下真界中游蕩的仙靈之氣，去嘗試看看能不能有新的感悟和機緣。
這日，惠芝散人再次前來，手中捧著一隻繩索。
這就是所謂的仙繩了。
它並非單純的法寶，上面沾染了一絲秩序之力，也是天羅衆的標配之物，用來押送囚徒。
——王機玄現在還揹負著‘作亂仙禁之地’的罪名。
惠芝散人入內還想客套，王機玄已經是把左手遞了過去。
“道友放心，我不會用此物封禁道友元神。”
她柔聲說著，將仙繩打了個圈，套在王機玄手腕上，而後輕輕一牽。
王機玄被輕輕拉扯。
確實沒有其他異狀。
“這就要到了？”
“嗯，”惠芝散人溫柔頷首，“怕出變故，這次我們輪流駕馭此船，雖然損耗的法力多了些，卻能提前許久趕回來……道友也不必回頭看了，若是放到無盡星海，這裡已是走過了不知多遠。”
王機玄含笑點頭，心下微微輕嘆。
他也不是婆媽之刃，當下打起精神，跟惠芝散人一同外出。
忽然。
嗡——砰！
這寶船像是撞到了某物，忽然震顫，速度頓失，兩人遵循慣性撞向牆壁，又立刻穩住身形。
王機玄靈識頃刻散出，闖出了寶船的封禁，眼前被那不斷扭曲的七彩光線填滿。
寶船前方，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虛淡轉做凝實。
遠處有個身著黑色斗篷、戴著半面甲的魁梧壯漢，提著一把斧頭，皺眉注視著寶船。
而攔下寶船的那人，是個中年文士打扮，此刻正盤腿坐在仙靈之路上，背部擋住此船，含笑看著那壯漢。
“上峰過來了。”
惠芝散人輕輕鬆了口氣眼神十分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