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到了門口的時候，敲了敲門，突然就想到了在精神病醫院的時候，樑以陌嘲諷地問我，“你難道還期望裡面的人給你來一句請進嗎？”

心裡一緊，爲原本一個美麗優雅的女人蛻變到那個模樣，爲樑以陌眼中的痛和隱忍！這麼想著，向來在我的內心中以高大偉岸又風趣幽默的形象著稱的樑叔叔，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情，以及這些事情給我們這輩人帶來的痛苦的糾纏，心中就有些不快，連他說“進來”的聲音我都沒有聽到，一直站在門外，直到他自己起身爲我拉開了門。

我猛地擡起頭看著樑叔叔，條件反射地喊了句，“樑總好！”

樑叔叔一挑眉，把我讓了進來，給我倒了杯熱水之後，就一直坐在我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像樑以陌那樣。說實話，我現在還挺能理解童靈對我的恨意的，我漸漸地也有些恨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姑姑陳雪。

憑什麼就因爲頂著個相似的五官，我就要代替她去承受本來她作爲一個小三要承受的一切的？憑什麼所有人在看著我的時候，似乎就是在透過我這具身體看向另外一個已經散掉的靈魂？

我覺得我心中的怒意隨著樑叔叔長久的注視和那既痛苦又懷念的神色被帶動的更加洶涌，我甚至想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他質問爲什麼如此愛一個女人要讓她當小三，如此不愛一個女人卻又娶她又生下樑以陌這個禍害？

可惜，我都沒有說這些話的立場，我是誰？說好聽點是他曾經的老大哥的女兒！說難聽點，要不是因爲跟陳雪的些許相似，恐怕樑雲博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長久的沉默之後，是樑叔叔先開口打破尷尬的，“聽說昨天樑以陌帶你去了他媽媽那裡？”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樑叔叔把身體靠向沙發，點燃了一支菸，吸了很多口之後，繼續問道，“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繼續點頭，還是沒有擡頭看他，樑叔叔卻笑了笑，“佳蕊，你連生悶氣的樣子都跟你姑姑很像啊！”

這句話突然就把我說毛了，我猛地擡起頭質問樑雲博，“你很愛陳雪是嗎？”

他愣了一下之後，才點點頭，我卻諷刺地笑出聲，“不，樑叔叔，你並不愛她，你要是真的愛一個女人，你不會讓她成爲背盡罵名的小三的，尤其是在你們那個時代。我想我之所以從小到大都不知道我這個姑姑的存在，多半是因爲家裡人都認爲她做出的這些事情有辱我們陳家的門風，所以，索性就當從來都沒有這麼個人！所以，樑叔叔，如果你非得把自己的這種圈養的行爲冠名爲愛的話，那我只能說你的愛意味著佔有，意味著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意味著自私......因爲你讓一個女人連死了之後，都沒有得到她至親的人的諒解，你覺得你再給她修多麼闊氣的墓地，她會幸福嗎？”

“你在上面享受著成功商人的光環，她孤零零地一個人在下面，連陳佳的列祖列宗她都不敢去拜見。哦，也許你還會說還有你們愛的結晶，你們的女兒在下面陪著她。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個女兒跟我的想法一樣，她會質問她的媽媽，既然你們之間的關係都這麼見不得光，幹嘛還非得把我也給帶到這個世界上？讓我還沒有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就又把我帶到這個陰曹地府？”

.....

“夠了，佳蕊，夠了，別說了......”

我還沒有說完，就被樑雲博突然的出聲給喝止住了，我喘息著看著這個跟我父親差不多的老人。記憶以來，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脆弱、痛苦、悔意交雜著的情緒。我想可能是從來都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番話，陳雪和那個小女孩的死其實是讓他自責的，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和貪婪帶來的惡果。

但是，樑雲博一直自詡自己跟陳雪之間是真正的愛情，不摻雜一絲雜質。所以，他不肯承認是自己的自私造成了他們母女的逝去，他一邊責備自己一邊又不肯正視自己。於是，他只好把這一切的怒意都轉嫁到戴欣（樑以陌的媽媽）的頭上，這樣他的心裡才能找到一絲平衡。

今天被我這樣赤裸裸地戳破，他不僅要面對自己對陳雪的內疚，還得面對他對戴欣的傷害。我想這麼多年過去了，樑雲博都從來不到精神病醫院去探望戴欣。其實，不是因爲他絲毫都不顧及這麼多年的夫妻之情，而是，他害怕，他害怕看到戴欣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的發病，她就像是一面鏡子一樣，完完全全地折射出他退卻成功商人的光環之後一個自私自大的男人的卑劣！

樑雲博掐滅了菸頭，兩隻手捧著自己的臉，“佳蕊啊，叔叔的確是做了孽啊！你說的對，我所謂的愛是自私的，我既想通過戴欣和她身後的家族來獲得事業上的成功；又不想放棄多年來跟你姑姑的感情，結果是三敗俱傷！小雪帶著孩子一起走了，戴欣現在過著屬於她那個世界簡單的生活，剩下我一個人努力地帶著面具掙扎著。表面上光鮮亮麗的，背地裡卻連親生兒子的一句爸爸都聽不到，一個人住在說話都能有迴音的房子裡，覺得心裡很空......地方太大了，而人卻......只有我一個......有時候......還挺羨慕她們兩個的！”

聽著樑叔叔說著跟王藝差不多意思的心聲，我的心裡突然就也跟著難受起來，千錯萬錯，坐在我身旁的男人歸根結底也就是一個垂暮的老人了。在別人都應該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他還得獨自舔舐自己年輕時候種下的傷疤。

“樑叔叔，抱歉，剛纔我說話的語氣重了，我就是一時忍不住......”

樑雲博用力搓了搓臉，擡起頭來的時候又恢復了他一貫笑瞇瞇的樣子，“沒事，佳蕊，有時候叔叔就想聽聽身邊的人說些別人不敢說的真話。你這點......跟你姑姑真的很像，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叔叔就一直抱著你不肯撒手，你那個神情跟我們小怡太像了。當時，我腦子一昏就跟你爸提及把你領養回去的想法，你爸氣的當場就一拳打在我的鼻樑上。你看，到現在陰雨天的時候還隱隱作痛呢！”

樑雲博說著還傾過身體指了指他的鼻樑，我笑了笑，他又繼續說道，“所以啊，你爸雖然沒有說，但是，他是整個家裡最疼小雪的。她走了，他一肚子的怒意啊，但是，他卻一個字都沒有怪罪我，只說了句這是她的命。你爸他忍了那麼久，終究還是發泄出來了，可是，打完了我之後他自己卻一個人窩在牆角不吭聲，我看著他肩膀不停聳動的樣子，知道他是在想他那個小妹妹啊！”

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勾畫出爸爸悲傷的樣子，心中對他的怨念也淡了一些。

“你爸當時還提出把你姑姑的骨灰接回去，結果，家裡的長輩們都不同意。你爸雖然沒有吭聲，心裡那個難受我也是知道的。後來，他每次來s城的時候，看到樑以陌，都會抱著他，因爲那孩子小時候太沉默了，還很怕我。我還記得他總是喜歡攥著你爸爸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後偷偷看著我。你爸說孩子都是無辜的，總讓我好好地待樑以陌。可是，我那時候一來是事業忙，二來是對樑以陌他媽媽心中有怨念，所以......”

我都能根據樑雲博的描述想象的到樑以陌的童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瘋瘋癲癲的媽媽，帶著仇恨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爸爸，嚴格要求還時不時揮舞著皮鞭的外公，沒玩沒了的規矩和學業.....

想著想著，我突然又爲他感到心痛了，我覺得自己進入了一種病入膏肓的狀態！

樑叔叔又點了一支菸，心情似乎也慢慢地平息下來，話題終究還是繞到了我和樑以陌的身上，“佳蕊啊，從一開始我就反對你們在一起，因爲我怕樑以陌他會傷害你。這小子雖然不認我，可是，血液裡流淌出來的東西是跑不掉的，我怕他做出跟他老子一樣的蠢事。那天你爸也給我來電話了，他說如果說這是一段孽緣的話，你註定要經歷，那麼我們攔也攔不住。如果說這是一段良緣的話，你註定會幸福，我們更是不會去攔，既然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也只好任你們自己去發展了。不過，佳蕊啊，不是我這個做老子的幫兒子說話，給樑以陌一點時間，我看得出來，他是愛你的，他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過程！”

話說到這裡，樑叔叔以前的那些個想方設法拆散我和樑以陌的行爲也就可以解釋了，我覺得他是真的把對陳雪和那個叫小怡的女孩的愛轉嫁到我的身上了，我站起來對他說，“樑叔叔，真的很謝謝你，要是沒緣分做你兒媳婦的話，做你侄女也挺好的，要不然您也趕一回時髦認我做個乾女兒什麼的！”

樑雲博聽我這樣說，又哈哈大笑，“乾爹好，乾爹好啊！”

說著，也跟著站了起來拍了拍我的頭，他這個動作又讓我聯想到了樑以陌，他說我的頭髮真滑。我覺得我快要瘋了，但凡有聯繫的沒有聯繫的，一丁點的東西都能讓我聯想起他來！

從樑叔叔的辦公室走出來之後，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至少對他，對爸爸，對那位爲愛情葬身的姑姑都沒有那麼多的怨恨了.....

可我這邊還沒有高興多久，就收到了童靈的短信，看完之後，我站在原地久久地不能動彈！

林軒他媽昨晚突發腦溢血去世了，陳佳蕊，這下你高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