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一條窄巷子，在暗夜裡無比的寂靜。
突然，雜沓的腳步聲在街上響起，接著銅鑼聲也“鐺鐺”的敲了起來。
“皇上有命，本里民壯，起來了，街口集合！”
里正破鑼般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吵得滿街的人都不得安生。
周長貴是在街邊開雜貨店的，聽到外面這麼吵，摸索著穿上衣服，點亮油燈，打算出去看個究竟。
他剛走到堂屋，就看到兒子周福生彎著腰綁鞋子，背上還揹著一把祖?zhèn)鞯沫h(huán)首刀。
“孩子，你這是……”
周福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已經(jīng)十九歲了，還沒有娶上媳婦，平時在店裡幫著周長貴看店子，學(xué)著做買賣。
“父親，孩兒這是去應(yīng)皇命。”
周福生低聲說道。
這個不是鬧著玩的，周人如狼似虎，大齊前前後後折損了多少名將，多少精兵，自己唯一就指望著這個兒子，好在兒子孝順、省心，可不能就這麼上戰(zhàn)場，萬一……，那自己後半輩子還怎麼活下去啊？
“福生，爹不是想攔你，只是我周家無後，你能不能不要去？等到我抱了孫子，你幹啥，爹都不攔你，行不？”
周福生有些爲難，父親說得何嘗沒有道理。
只是，這大齊，危在旦夕，那天看完馮淑妃的舞蹈，聽完皇上的一番陳詞，自己覺得自己變了。
自己起先只是一個沒有前途的，庸庸碌碌度日的小人物，即便周人拿下鄴城，自己還是做自己的生意，周人不至於容不下這樣一個小人物如此低微的要求吧？
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身體裡面某種記憶被喚醒，被皇上喚醒。
自己的祖先原姓紇骨，在前魏孝文帝時，改姓周，就在在這鄴城生活了百餘年。
時間的流逝，讓這些人忘卻了祖先的熱血與善戰(zhàn)，比如父親，周長貴，一輩子謹小慎微，不曾與人紅臉過。
祖?zhèn)鞯哪前循h(huán)首刀已經(jīng)生了厚厚的鐵鏽，藏在雜物間的角落裡，無人理會。
當週福生意識到自己被喚醒某種記憶後，他把那把環(huán)首刀細細的在磨刀石上打磨，抹去鐵鏽，用乾淨的布塊擦了又擦，直到那把刀恢復(fù)了往日的光澤。
自己自願在官府登記，一有徵召，立刻報到。
今夜夜半相召，必是急事，他周福生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
只是，日漸垂老的父親，是他唯一放不下的牽掛。
“自古忠孝難以兩全。”
周福生暗歎一聲，雙膝跪地，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
“父親大人，孩兒不能侍奉您了，如果此次能生還，一定盡孝於父親膝下！”
周長貴眼睛不由紅了，兩行熱淚忍不住滑落，沿著臉龐，流盡嘴角，那滋味是苦是鹹？
“罷了，罷了，孩子，去吧，爹也不攔你了，好生努力，報效朝廷吧。”
周長貴別過臉去，舉起袖子，拭去眼淚。
“謝父親，父親多保重。”
周福生哽咽著說了聲，起身開門，回頭望了一眼依戀不捨的父親，把門帶上，大踏步的走了。
周長貴聽著兒子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再也聽不見了，不覺又悲痛起來，何以不幸，生於這亂世啊。
鄴城北門，高偉站在城牆上，望著全城的火把，如同游龍般彙集到城門之下，千千萬萬雙年輕人的眼睛望著自己。
“我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啊！”高偉喃喃自語。
房彥謙悄然走到高偉身邊，啓奏道：“皇上，徵召的兩萬青壯已經(jīng)到齊。”
高偉回過神，點點頭，“愛卿辛苦了。”
“這是臣應(yīng)該做的，只是皇上一夜未睡，倒是憔悴了一些。”
“哦，是嗎？”高偉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似乎是消瘦了一些。
唉，看來，減肥的秘方就是壓力啊。
如果有了壓力還不能減肥，那就再加壓。
等了片刻，沒有人再過來了。
高偉讓內(nèi)侍拿來他的那個神器——擴音器，開始臉色凝重的講話了。
“鄴城的百姓們，鄴城的子弟們，今夜朕召集你們來，是爲了一件事。”
城牆下的衆(zhòng)人不知道皇上要說什麼事情，臉上有些疑惑，有人還低聲議論起來。
高偉沒有急，而是靜靜等待了一會兒。
然後，陡然提高聲音：“這件事，就是爲我們大齊的將士們報仇！就在今夜，三千多大齊忠勇的將士們被卑鄙的周寇殺害了，他們的屍體還躺在城外的泥地上。你們可能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平日也許光顧你們的店鋪，也許和你們擦肩而過，也許還是你們某些人的親戚。”
這時，下面有人痛哭出聲：“我的大哥啊，你死得好慘啊。”
“我的表弟啊，我要……我要殺了這些周狗。”
……
衆(zhòng)人都感到悲傷。
高偉趁機大聲的喊：“我們要報仇，讓周人血債血償！”
衆(zhòng)人也舉起武器，奮力吶喊：“報仇！報仇！”
一時間，吶喊聲四起，吵醒了夜的沉默。
“大齊的勇士們，朕今夜就帶著你們?nèi)蟪穑扌n在前面，諸位就尾隨我後面，一起去報仇！”
“報仇！報仇！”
“報仇！報仇！”
羣情激昂，勢不可遏。
高偉讓內(nèi)侍拿來天子劍，“錚”的一聲拔出長劍。
長劍精鋼鍛造，火把光照，寒芒閃耀。
“朕持天子劍，爲諸位先驅(qū)！來，開門，出征！”
軍士們聞天子言，抖擻精神，大聲喊道：“出征。”
奚昆帶著一千御林軍將高偉團團護住，走在隊伍前面，出北門往周營而去。
此時，先前已經(jīng)出城的慕容三藏部已經(jīng)開始了第二次偷襲，周軍沒有料到齊軍竟然去而復(fù)返，殺了一個回馬槍，一時有些不備，營地中已經(jīng)是火光沖天，殺聲遍野。
周福生隨著衆(zhòng)人，雙手握住環(huán)首刀，步行前往周營。
他瞪大眼睛仔細的看著前面御林軍人羣裡面的皇帝。
一直聽說皇帝是一個昏君，寵溺奸臣，殘害忠良，每日與馮淑妃宴遊無度。
但那日金雀苑看到了馮淑妃和皇帝，覺得他們是很好很好的人，不僅好看，而且很聰明。
也許，昏君是別人的誤解吧，要不，昏君怎麼可能親自帶著百姓去和敵人交戰(zhàn)呢？
所以，他不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