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衣服想循跡追去的時候,那個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轉了不知多久,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依然不見維楨,也不知是沒有追上,還是他自己也迷了路,正如此時的我一般。
清冽的月華揚揚灑灑落在林間,白天很熟悉的東西,此時卻倒像是變成了另一樣東西。
嘛,原來從下界看到的月亮是這樣的。
看來即使我不在,這月亮依舊會照常升起,而且這麼看著根本就不是一盞燈。
想著想著,我不由隨手抓來一把草,晃啊晃地指著空中那個怒刷存在感的大銀盤。
“喂,你知道我是誰嗎?嗯?”
不知道我是誰,也敢那麼聽我的話。
兄長說,我是他唯一的妹妹,這天地間,六界之中唯一的親人。
然而他永遠喜歡看著我發呆,怔怔的眼神沒有焦距,不知是想從我的身上看到誰。
維楨說,在他兄長將他派來月宮之前,他從未見過我,只是聽聞纖阿的傳說,月下美人,名冠六界。
既然是月宮,就該是熱鬧喧囂人聲鼎沸的,有花園,有水塘,有交頸而眠的鴛鴦。
人界的宮殿皆是如此,然而唯有那月宮,卻冷清得好像一尊大冰窖,完全不見半點人氣,除了我和兄長之外,唯一的活物恐怕就是宮外那棵通體碧綠的樹,且那樹甚是玄幻,我甚至不能確定那算不算得上是一株植物。
“啊……”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自己手中的草,驀然心頭又想起了天君將要迎娶自己的事情。
額角不由一陣抽搐。
真是作孽,也不知道那天君是圓是扁,我們彼此連面都不曾見過,他這突然說要娶我,讓我十分不能理解。
經過了今天白天的事情,我琢磨著這勾引一招怕是不行了,對方道行顯然不知比我高上多少,我如此撲上去簡直可比是小白兔直接往狼嘴裡送。
嘴裡……
那輕勾的薄脣……我不禁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被氤氳的水汽薰得惑人的健碩胸膛和脣邊一抹惡質的笑,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再次浮現在了我的眼前,連同那雙黑玉般的眸,雖說曾經在凌虛臺上,我早就默默看了他千次萬次,卻不及今日一見給我來的深刻印象。
“吶,”我晃著手中的草指了指空中的大隻“明燈”,百無聊賴地撇了撇脣,“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正適時,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聲,淒厲地迴響在夜風中,驚得我手一抖。
維楨來下界之前便曾經說過,妖道是個可怕的地方,許多上萬年不曾出現的大妖怪都蟄伏在這裡,有的是沉睡,有的則是靜靜地耐心等待心儀的獵物。
我如今的模樣雖說乍看之下無法分辨出本體,但是倘若讓那些有足夠道行的傳說中的妖怪遇到了,我恐怕會有大麻煩。是以維楨一路上都在給我做安全防範洗腦工作,惹得我幾乎倒背如流。
如今這慘叫聲,怕是發生事情了。
嘛……
我本就是個好奇心過剩的人,這種場面……
說不定還能演一出路見不平的戲碼。
下一秒,我已經扔下了方纔隨手拔的草,朝著聲源處追了過去。
月華下,一襲寬袖黑色勁裝的男人,鑲著淡淡月光的側面對著我,雕刻般完美的線條讓我瞬間就認出了對方——
看!白天才遇到,晚上又相逢,可不是命中註定的緣分?
我強忍住心中的雀躍,屏息緩緩壓低貓在草叢中的身子,一點點挪了過去。
他的對面站著幾個長相十分有趣的妖怪,模樣倒是一般,只是那頭頂的觸鬚隨著主人的說話總是到處搖擺,與那兇神惡煞的臉放在一起看著十分滑稽,著實讓我有些繃不住笑意。
身體狠狠顫了兩下,我彷彿感覺他淡淡的視線往我所在的位置睇了一眼。
“滾。”接著他便回過頭去,收斂神色,臉色陰沉地對他面前的妖怪道。
我不由在心中緩緩舒了一口氣,還好,他似乎並沒有發現我。
思及他白天將我調戲了一番又嫌棄走人的事情想來我就有氣,可如今是我想拐人家,吃點虧吧,也是理所應當。
是以我還是收斂心思,靜靜觀察眼前的情況。
就和我無數個夜晚看到他時的狀況一樣,冷冽的刀間,指著面前不善的來者。
其實我倒是十分好奇這廝是有多招人恨,倘若可以用殺了的妖怪做湯喝,我想他已經完全可以開一家酒樓了,還品種繁多任君挑選包君滿意。
我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眼前就是一陣疾風,幾道玄色光影掠過,方纔還放肆著的妖怪如今已經躺在地上開始哀嚎。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沉默著收起刀,繼而腳跟一璇,作勢就要離開。
這次我可不會這麼輕易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了!
他就這麼一路走,我一路跟,兩人走了莫約了半個時辰,他卻依舊沒有想要停下來的跡象。更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他走的路都是些曲徑通幽的蜿蜒小路,夜裡視線不好,我又不敢施咒點燈,跟得太近怕被發現,太遠又擔心又跟丟了他,是以每一步都十分辛苦,一個時辰,如今已經是氣喘吁吁不能自已。
曾經我問過維楨,爲什麼人人都想當神仙,神仙有什麼好,這月宮裡冷冷清清,倒不如下界熱鬧。
維楨也一本正經地回答了我,他說,當神仙可以擁有無盡的壽命。
“活得長就好嗎?”
如果只是寂寞無聊的活著,那豈不是加倍地痛苦。
維楨似乎也不知道,朝我攤了攤手,是以這個問題不了了之。
於是如今,當我已經覺得自己再多走一步就不能呼吸的時候,我突然很想知道,自己作爲一個運行月亮的聽上去如此威武的上神,會不會就這麼一命嗚呼?
心中想著事兒,自然腳下就分了神,一不小心便被突出的樹根給絆到了地上。
我“啊”地一聲慘叫,驚得林間似是撲棱棱地飛起了什麼。
叫完纔想起來,自己還在跟蹤他,這麼叫出來……似乎不太妥吧……
這個懷疑剛剛在心中成形,那邊頭頂就傳來熟悉的嗓音,似是帶著別有深意的笑意。
“你果然花樣多。”
花樣……
這個詞彙立刻讓我腦中泛起一片旖旎的綺想,什麼溼.濡的黑髮,什麼強悍的鐵臂,什麼炙熱硬燙的不明物體……
“轟!”
我手腳並用以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了起來,怒瞪他,完全忘了自己跟蹤對方的目的,此刻只希望能在他的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劍眉微挑,他收斂目光,緩緩開口:“跟了我這麼久,不就是想讓我注意你?”
“誰是想——嗷!!”我倒抽一口氣下意識地往後退,邊退邊顫抖著手,指著他:“你早就知道我跟著你,你還故意挑了這條路?!!!”
他不予置否地攤了攤手。
“喂!!”那氣定神閒渾然置身事外的模樣完全已經惹怒了我,我一個箭步跨至他面前,揪住那領子就開始興師問罪。
“你居然忍心讓我一個姑娘家這麼折騰一個時辰!!你還是不是男人?!”
該死,他怎麼這麼高,幾乎要高我一個半頭,仰著脖子瞪他都費勁。
那雙黑眸中閃過詫異,“隨便裸著身子去勾引男人,如今又這般粗魯。”
“你還覺得自己是個姑娘家?”
“……你!”
我覺得自自己已經是氣得抖了起來。
“我裸著身子送上門了你都沒反應!你也不是男人!”
他倒也不怒,慢條斯理地做了個恍然大悟狀,卻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捧住了我的臉,幽深的黑眸在瞬間湊得好近,似是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你說,要不要再給我個一展雄風的機會?”
“包君滿意。”
待我弄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涌了上來,不禁臉頰發燙,連帶著耳根子,一路燙到了頸子。
“你你你、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哦!”
“亂來?”他似是十分疑惑,“你白天一口一個夫君,不是叫得挺順口嗎?”
“順、順口……才、纔不順口!”
我總算是明白了!這廝分明就是扮豬吃虎的主!我竟未察覺就這麼乖乖順順跳了進去!
“我,我這不是從月宮下來終於見到了你激動得不能自已嗎……”硬的不行,自然要換一種進攻方式。
“還想騙我?”漆黑的眼底閃過一道冷光,快得讓我幾乎以爲是自己的幻覺。
“月宮的人沒有長生君的命令,誰也走不了。”
你認識兄長?
這句話我險些就脫口而出。
“再說……”眼前人的語氣似乎比之前要凌厲了許多,似是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他纔不會讓如今的月宮裡還有小仙娥。”
粗糲的掌緩緩在我的臉上游走,最後狠狠劃過嬌嫩的脣瓣,強烈的刺激莫名讓我腳下一軟。
他的眼神很危險,帶著戾氣,幾乎讓我不敢直視。
“小騙子。”他叫得十分親暱,語氣中卻不帶絲毫憐惜,冷得我不由哆嗦了一下。
“我給你最後一次說真話的機會。”
漆黑眼底的寒光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男性氣息又逼近了幾分,不行,這個男人太精了——我下意識地吞了下唾液,幾乎覺得自己已經山窮水盡即將和他抖出真相,也就在這時——
“你在對她做什麼!!”
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從我們的背後傳來,咦,這聲音——
他也在這時轉過了頭去,月光下,一個挺拔的身影影影綽綽站在那裡。
半響,雲朵離開了月亮,銀色的光華灑了下來,衣衫襤褸的維楨就這麼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你——”我吃驚地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平日裡穿的藍色錦服如今已經變成了好幾縷布條,聊勝於無地掛在身上,胸口還依稀可見幾道血痕,俊臉上五官此刻正擰在一起,左邊的臉頰上還有一塊不知是蹭上什麼才沾上了的黑色不明物體。
我從上到下又從下往上地將眼前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方纔嘖嘖下了評語,由衷道。
“可以啊,身材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