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覺,不是恐懼,恰恰與之相反,那是一種十分的熟悉,熟悉到不願,也不敢再碰觸的牴觸情緒。
很快,我就已經撤及無鸞身邊,他的身體似乎很僵硬。我擡頭望他,卻只能看到他線條好看的下顎。
白澤此刻依然保持著下跪的姿勢,四肢伏地,鼻腔中發出陣陣輕聲哼鳴。
臺下的人羣已經全部震驚在那裡尚未緩過神來,偌大的空地上一片寂靜,靜得讓人心裡發虛。
就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無鸞卻移動腳步向白澤走去。
他走得不快卻堅定,站定在白澤的面前與其四目相對。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裡不知爲何突然緊張得好像瞬間被人揪住。臺下的人也回過神來,唏唏噓噓,卻似乎全都刻意壓著聲音。
“你的回答是什麼。”回答?無鸞的話讓我一個渾身激靈,是啊!它又沒怎麼自己自己居然就這麼沒出息地逃跑了……最後,還是給無鸞添麻煩要他來收拾爛攤子。
白澤的翅膀撲哧撲哧地扇了幾下,赤紅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無鸞。
不知爲何,無鸞在這時突然若有所思地轉頭看我,沉默不語地盯了我幾眼然後就轉過身去似笑非笑道:“哦?如此甚好。”
於是再沒有其他,白澤突然起身,仰頭對著天空長長一聲嘶吼,接著就展開雙翅,在衆人還沒有緩過神來的時候一舉騰上雲霧隱入蒼穹之中。
後來無鸞沉默著走了回來,一把撈起我,在一片議論和驚疑聲中離開了靈臺。再後來,君無殤告訴我,大師兄君無涯出面恢復了秩序再後來君無師傅又做了些什麼。
這件事於是到此爲止。
在這件事上,我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無鸞和白澤之間達成了某種詭秘的約定,其他的幾乎都恍恍惚惚如在夢中。
然而如今,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東西顯然的不合理,你卻刻意無視,結果自然是引出了更多的謠言。而身處謠言中心的我,此刻正被幾個人團團圍住。
“搓澡棉,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憋了很久,君無殤終於先忍不住了。其他人雖然也都沒說話但眼中意思顯然和君無殤一樣。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表示無辜,奈何衆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我。我只好將求救的眼神投向坐在窗櫺邊的無鸞,他此刻正望著窗外,眼底一片沉靜似乎房中此刻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心裡突然,有些空空的。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是隱隱覺得,無鸞並不喜歡我,甚至談不上不喜歡,他根本是沒有感覺。
“無鸞!”我咬咬牙,一躍躍至他的懷中磨蹭著。他不喜歡我沒關係,因爲我好喜歡他,喜歡到無所謂他是不是迴應同樣的感情。這份心情是這樣莫名而且強烈,彷彿是與生俱來,讓我根本無法去深思其中緣由。
他似乎被我嚇了一下,身體微僵,動作停了停,還是將我放回了桌上,再不多看我一眼便作勢離開房間。
他果然……不在意我……
某種空落落的情緒在瞬間溢滿胸口,視線漸漸變得模糊一片。
無鸞……
就在這時,前方卻突然傳來他的聲音,聲音很輕,卻一字不落地傳到了這裡:“你們還不走。”
那句話並不是問句,平淡的語調裡有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圍著我的幾個人皆是面面相覷一番,繼而皆是悻悻離開。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無鸞消失的方向,有些回不過神。
無鸞剛剛,是在幫我嗎?
他,是在幫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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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麼過著,之前的那場騷動或許是平靜了,或許是因爲我總是呆在屋子裡知無可知,反正,一切再次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每天白天君無殤那廝屁顛屁顛跑來鬧我,囑咐我不要單獨出門,一旦日頭西沉他又兀自跑得無影無蹤。
我依然看不到無鸞,每天除了吃,睡,君無殤,再無其他。
這樣的日子挺好,但是無鸞,我很想他。
這一日,君無殤帶著大大小小的鈴鐺樂呵呵地跑來找我,其實我真的表示懷疑,君無殤這廝其實是個身份高貴手握重權的厲害人物,否則怎麼會每天都閒得來找我一隻偶蹄目動物來打發時間。
“搓澡棉你看,喜歡哪個,我送一個掛在脖子上!”
“掛在脖子上?”我表示不太理解他的想法。
“是啊!這樣你走起路來多神氣,很好看的~”君無鸞興致勃勃地幫我選著鈴鐺,沒有擡頭看我。
我不由皺眉,反問道:“那你自己怎麼不掛一個?”
這個問題似乎問倒了他,他把頭從鈴鐺堆裡擡起來看了看我,認真想了想然後道:“因爲人和動物不一樣。”
他的回答再次讓我感到了人對其他種族根深蒂固的偏見,於是搖了搖頭拒絕道:“我不要了,走路叮鈴鋼啷在耳邊響得頭疼。”
君無殤聞言露出了十分遺憾的表情,動作停了停,還是挑了一個鈴鐺,銀色的細密質感有著隱約的花紋,但他並沒有急著給我而是捧在手心沉眉開始念些什麼。
他表情認真的瞬間,突然讓我覺得眼前人陌生又遙遠,那雙帶著些許褐色的眼中彷彿跳躍著點點星火,手中的鈴鐺周圍也隨之泛起了白色光暈。我突然想到他那天在靈壇看到光柱時專注到幾乎發癡的神情,按理說他是無鸞的師兄,那個靈選似乎讓所有人皆趨之若鶩,他爲什麼不參加?
我還在疑惑,誰知下一秒這廝就再次露出了自己一點也不腦殘的招牌笑容樂呵呵地走過來,將鈴鐺系在了我的脖子上並解釋道:“我施了術,不會再響了。”
說實話,我有些不太理解他對這個鈴鐺的執著,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滿,咧嘴笑了笑:“這個鈴鐺有著辟邪的力量,以後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可以保你平安。”
他的話讓我更不解了,我天天呆在這裡,會有什麼危險?
“如果可以,我當然覺得你一直呆在這裡比較好。不過,如果無鸞改了主意,你還是要跟著他去翼望山。雖然那天白澤下跪,但是現在仔細想想也不一定就是你的原因,你又弱又軟連個靈滅術都躲不開……”
君無殤的話越說越讓我聽不懂,我終於開口打斷了他:“無鸞?爲什麼和無鸞有關?”
君無殤似乎發現自己說多了,露出了有些懊惱的表情,訕訕道:“無鸞靈選成功,還有七日便要與其他的五個師兄們一起去翼望山參加試煉。靈侍召喚是允許的法術,再說這樣相當於多一份力自然多一份勝算,但是——”“——但是無鸞不想帶我去?對不對?!”
君無殤有些爲難地點了點頭。
“爲什麼……”心裡突然堵得好難受,“爲什麼,無鸞不喜歡我……?”
“翼望山此行兇險萬分,我想他只是不想讓你涉險。”
“纔不是!!他分明是嫌棄我!覺得我沒用,對不對!”我雖然不是人,但是我不笨,我清楚無鸞看我時的眼神。
君無殤似乎看不下去我傷心的樣子,長長嘆了一口氣,蹲下身來揉了揉我頭上的毛:“吶,我們有一句俗語,叫做‘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我擡頭看他,不知道他意欲何爲。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只要足夠勤勉努力就一定可以成功。”
我看著他鼓勵的臉,我知道,他在安慰我。但是我也知道,只有鐵杵纔可以磨成鐵針,而我只是一根木棒,再怎麼努力充其量也就是磨成一根牙籤。材料不對,怎麼努力都是不行的。
我的想法君無殤自然沒辦法猜到,所以我還是儘量打起精神做出振作起來的樣子,對他齜了齜牙。
“鈴鐺,我很喜歡。”
他很是騷包地撩了撩頭髮,表示小事一樁。我不由腹誹自己之前瞎了狗眼,這廝果然也就這尿性。
下一秒,窗邊刮來一陣輕風,風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心裡驀地大驚,這個味道——
“無鸞出事了!”
“什麼?”
“啊?喂!搓澡棉!你等一下!不要單獨出去啊!!”
而此刻的我早已管不了這麼多,撒開四條腿就飛奔了起來。
血的氣味好濃,無鸞,一定傷得不輕!!
無鸞。
無鸞。
無鸞……
我不斷地在心裡反覆默唸著這個名字,我只知道,他不能有事。
他是那樣強大的人,又怎麼會有事?
然而,隨著血腥味越來越濃,我開始不能確定自己不斷給自己催眠的意識。腥濃的氣味刺激著神經,心臟幾乎要就這麼從胸膛裡跳出來。
不要有事,無鸞,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
誒……?爲什麼會說……好不容易?
然而我已經來不及再深思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這句莫名其妙的句子,因爲我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個挺直的白色背影——是無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