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站在高處俯瞰整個楓林鎮,就不難發現,楓林鎮跟他周邊的環境形成就像一隻大碗。 又像是一張靜灰濛濛的帳篷,由許多參差不齊的枝幹支撐著。
在枝幹下,彎彎曲曲形同脈絡線長滿野草的路。
路一直延伸攀爬到支撐點直至帳篷頂部,一眼望去看不見清晰的路線輪廓。是因爲野草跟其他植物顏色融爲一體,分辨起來有困難。
總之整個碗的四周都是山峰,少有人煙。最大的一座村鎮也就是陰拗村,其餘零星散落在周邊的人羣不足兩千。
而且楓林鎮也是因爲地勢跟各個散落人羣交界點所以纔會自然形成一個集市,最後有人在集市蓋房子,栽種大片的楓樹而得名楓林鎮。條件好一點之後,就有了一條通往外界的橫穿公路,有人從這條路進來在山裡尋找外界沒有的稀罕物,比如礦石等。
也有人厭倦了平淡的都市生活,想來這荒山野嶺尋找刺激,來野外旅遊的大有人在。
然後楓林鎮有了班車,一天一趟。
上外的人趕趟子,把外面的東西帶進來做買賣。
山裡的人想改善生活會把一些在山外用錢買不到的好東西在這個唯一的集中點拿來估賣。
終於有人受不了常年四季臉朝黃土背朝天,年復一年的苦日子,有了打算朝外面走嘗試一下新的生活。
楓林鎮的人口在移動,就像螞蟻搬家那樣,接著出現了荒地,空置沒有人居住的房屋。
年輕的不願意待在大山上,老年點的實在是走不出去,或者是沒有條件走出去,也有不願意背井離鄉去未知世界重新開始。他們坐在門口,久久凝望兒女們離開的方向直到老死。
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把他們最後的希望破滅,出走的人更多。總之若干年後,楓林鎮死了,野草們成爲這裡的霸主。
現在季子墨就狂奔在這條已經死去了的路上。
路上一寸灰,在腳底的踩踏下,噗噗飛揚起來,花了他的臉,髒了鞋子,褲子上也是灰塵點點。
天還是那麼灰,那麼陰沉。就像一張落滿塵埃的紙。令人壓抑,很想伸手去抹一把,想能更加透徹一點,能把灰塵抹掉,光線才能滲透厚重的雲層,灑落這條坑坑窪窪滿是塵埃的路上。
季子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傻了,楓林鎮那些破房子裡會有他需要的東西嗎還有就是這天怎麼老是隻有一種顏色。好向往曾經看見的彩虹,好希望太陽刺目的光從雲層下鑽出來,哪怕是熱一點也好。
對了,他現在感到特別的冷。
頭昏昏沉沉,麻麻的感覺,這是因爲太過緊張的緣故,就像隨時都有可能因爲某一種外在的因素突兀出現。驚炸,整個神經細胞都繃緊。活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豎起長耳朵保持警惕。
路上沒有人,連一隻鬼都沒有。
可要是路上真出現人,季子墨會怎麼樣
絕大多數人猜想,他一定會被嚇一跳。
嚇一跳是肯定的,但是此種狀況下,他孤身一人,要真的出現一個兩腳走路的生物。季子墨是高興還來不及呢心裡發虛是本能的反應,再說他對這裡的情況也不是很熟悉。
這萬一還有不願意離開的人紮根在這裡,大白天出來活動活動一下還是有的。
僥倖的心理,僥倖的想法,冷不防很突然的一個黑點進入季子墨的視線,還是把他小小的嚇了一跳。
他微微一愣,站住在原地,仔細審視一下那個黑點。
黑點是一位身穿麻灰色長褲,藍色長袖勾頭打瞌睡的老者。
老者背靠巖石,雙臂對抄,草帽蓋臉。
老者低垂頭,只能看見草帽頂。在他的腳邊放著一個蔑竹編制的巴籠,這種巴籠季子墨很少看見過,一般農村人用來捕捉黃鱔,裝魚用的。
巴籠分量不是很重,籠脖子處繫了一根麻繩,這樣既可以沉入水裡,也可以掛在腰間。
剛剛還在想這路上會不會看見什麼,就出現這麼一個奇怪的人。季子墨暗自猜測此人的來歷,究竟是人還是鬼。他希望光線更亮一點,也希望是眼花,前面根本就沒有人。
路旁全是狗尾巴草,狗尾巴草中夾雜一種盛開著白色花朵的什麼草。
風襲擊了草們,直撲季子墨而來。
風輕在臉上掠過,隱隱感覺臉上乃至胳膊起了一層讓他不舒服的雞皮疙瘩。下意識的抱臂,腳步穩健,筆挺的腰身沒有因爲老者的突然出現而凸顯出怯懦的變數。
季子墨筆直的走過去,無視老者的模式,健步如飛,把老者甩在身後。他沒有回頭,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束陰冷的目光來自身後,如芒刺在背令他陰悄悄的打了個寒顫。
急速的轉身,那塊巖石還在,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季子墨定住,冷汗唰唰的冒出了,從手掌心,額頭,渾身每一次毛孔中。
他~表示不是人。如果是人,走路不可能這麼快。
也許剛纔只是眼花,根本就沒有人,一直都是我自己嚇自己,想象出來的畫面。
可無論他怎麼想方設法假設掉剛纔看見的,那隻巴籠卻很真實印記在腦海裡。
在季子墨的記憶裡,還真沒有這麼一個巴籠。
他轉身繼續朝楓林鎮方向急趕路,試圖忘卻剛纔所看見的畫面。卻在擡頭之際,觸電一般怔住,就在他前面,距離有兩米遠處一老者悠閒的仰靠在一顆樹下打瞌睡。
時間來不及,加上康敏一個人呆在那,季子墨覺得也不是那麼安全。說不定晏不道隨時都有可能發現她的藏身地點,按照康敏的風格跟脾性,或許等不及妖道發現,她主動就出去招惹他們了。
季子墨不放心康敏,又必須要去楓林鎮找到需要的東西,無論前面這個奇怪的老頭是出於哪一種目的,他都必須去面對。
躲避的結果就是,對方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
與其這樣被嚇,被折磨,倒不如來一次面對面的比對。
季子墨這次沒有從老者身邊跑過去,而是直奔老者走去。
季子墨走到他跟前。
老頭依然故我的打瞌睡,草帽上一支蜻蜓顫動翅膀,可能是因爲季子墨的到來,一下子飛走了。
季子墨瞥看一眼老頭身邊那隻奇怪的巴籠,再看看他的穿著,藍色搭配麻灰色褲子。你會不經意間想到只有一種人適合穿這種顏色搭配的衣褲,那就是殯葬店出售的紙人。
還有就是清明節,鬼節,人們買來燒給親人們的紙製品衣褲,均是藍色爲主。
季子墨在殯儀館親眼目睹很多死人,穿的均是這種顏色的衣褲。所以當他看清楚老者的穿著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平日裡,要是在殯儀館看見這些,是在平常不過的事。
見慣不驚,有什麼好奇怪的,每一天死去的人不計其數。經過他手化妝修復容顏的也不少,所以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可問題是,這裡不是殯儀館,而且是非常時期,非常地點,所以他害怕了。
老頭還在打瞌睡。
季子墨默默無語的注視他好一會,只感覺咽喉乾澀,很難主動開口說話。
好一會,季子墨終於艱難的開口喊:老人家,你醒醒。
老頭沒有動。
如此近距離,老頭打瞌睡,看他睡得那麼沉,怎麼可能沒有打呼嚕
給季子墨的感覺,他沒有呼吸,安靜的仰臥在棺材裡,他就是死人。死人是沒有呼吸的,草帽安靜的蓋住他的臉,替代了蓋臉布。
季子墨不打算喊第二次,他轉身,雙腿灌鉛似的很沉,還沒有起步。身後傳來動靜,接著陰沉沉的嗓音問道:你要買鱔魚
賣黃鱔的季子墨吃驚,沒有回頭,丟下一句話說:對不起我有急事,沒有時間來買鱔魚。
再急也不急一時,年輕人你看看吧便宜賣給你。
季子墨出於禮貌,微微側身對老頭說:老人家,我真的趕時間,對不起了。只是那麼一側頭,他看見草帽下一張煞白的臉,這一驚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對自己說沒事,沒事,我沒有招惹他,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季師傅幫幫我
季子墨沒有聽清楚老頭說的什麼話,人已經跑得很遠了。
能跑嗎就在他滿以爲再次把老頭甩在身後時。他看見老頭橫站在路中間,腰間掛的正是那個巴籠。
你想幹嘛季子墨迫不得已,手打訣,口唸咒語預備對付老頭。
老頭一把掀下草帽,露出一張殘缺的鬼臉對季子墨說:久聞季師傅是鼎鼎大名的美容師,老頭子在這裡恭候你老,要是能幫我修復面容,這一巴籠裡的黃鱔都給你。
季子墨看老頭是一隻破相的鬼,攔住去路的目的就是想他給修復一下容顏,不由得鬆了口氣道:行,不過我得辦好事才能幫你修復。
老頭見季子墨答應了,開心得不得了,急忙問他要去辦什麼事。
季子墨說去楓林鎮找紙紮店。
老頭一拍大腿說:巧了,我大女兒家就是做紙紮生意的,你要那樣她做那樣。
老頭是鬼,他女兒焉能是活人還做紙紮店的。季子墨心裡發虛,推辭道:真不用了,我自己會去找。
老頭又說了:楓林鎮早就是鬼鎮,此時鬼氣重,你一個人去恐怕兇多吉少,還是別去了,我帶你去女兒家。季子墨堅決不去,老頭見他那麼執拗無奈的搖頭說:既然你主意打定,我也不能阻止你去的決心,這個巴籠送你。
我還沒有給你修復容顏,暫時不要給我巴籠。季子墨覺得老頭太囉嗦了,想快點趕路,就拒絕他的好意,以無功不受祿的理由推脫掉巴籠的事,一個人急匆匆的朝楓林鎮趕去。
老頭看季子墨走遠了,搖頭嘆息一聲,伸手在巴籠中抓出七條滑溜溜肥大的黃鱔低語道:能不能救恩人就看你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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