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淒厲的哀嚎打破了夜空的寂靜。
臘梅、丁香、祭雪聞聲而去,他們不是朝著天傷村湖中,而是朝著村頭那櫻花林,那櫻花深處的洞窟...
寒冷的洞窟中,公孫向東抱著橋姬目光呆滯、一言不發,祭雪三人看到這一幕也瞬間不知該說什麼。尚未等祭雪開口,公孫向東呆滯的目光,沉沉地說道---
“是你們的安排罷...”
“嗯?”祭雪三人故作不知。
“你們是知道的罷...”公孫向東說道,祭雪三人慚愧地低著頭。
“爲什麼會有刺客來追殺我...是你們想看女鬼的真面目,讓女鬼作惡,讓我恨這個在我心中未知的女鬼...而我卻怎麼也沒能想到...她卻是我最愛的人...”
“公孫大哥---”丁香正欲上前---
“是你們...”公孫向東說道:“明明知道她就是橋姬,可卻從來沒有對她有一絲的寬容...你們摒棄她...你們歧視她...你們認爲...她是牽絆我不隨你們離去的禍根...”
“難道不是麼...”祭雪說道。
“這麼說你們承認你們算計她了...”公孫向東道:“事前我還有些恍惚...爲什麼你們衆口一詞,要我剷除所謂的惡鬼...還招來鄉親們,給我那麼多的壓力,讓我在這種大義凜然面前,什麼也看不見...”
“公孫大哥---”臘梅正欲上前---
“你們是爲我好...”公孫向東道:“而你們卻不惜一切去用一個女鬼做餌,來證明我的清白...更痛心的是,這個女鬼因爲愛我,竟然義無反顧地接受你們的算計...啞巴吃黃連...讓那種苦楚...她一直都在獨自品嚐...”
“她無怨無悔...”祭雪說道。
公孫向東冷笑道:“是啊,她無怨無悔...你們不就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所以才施加算計的不是麼?她並不是說不出苦楚,而是覺得說出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說出來真相...我的清白又有誰來證明...她這樣爲我...”
丁香含著淚水,叫嚷道:“我不懂!我不懂啊...公孫大哥你爲什麼這樣!她原本就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女鬼!她害人!她隱瞞身份!她強顏歡笑...”
公孫向東說道:“那是因爲你們根本不懂!她是一個多麼癡情的女鬼,這樣的女鬼...橋姬...她的身上,包含了多少癡男怨女的情節,她是人心底最真摯的幽怨!她是人心底真情撼動的根源!現實,卻總和真實相悖...她不能和她所愛的男人廝守終生,但是可以默默一個人承受,一個人祝福,她的愛...始終成爲了一個人的時候深深的愛...因爲現實和她的真實相悖...她是鬼,她卻有感情,所以她表達...她是鬼,她卻有自由,所以她種花、種樹;她是鬼,她卻有人沒有的承受力,承受著算計!承受著唾棄!承受著不理解!最後自己一言不發地奉獻般離去...”
“爲愛奉獻...”公孫向東貼著橋姬的臉頰,說道:“她是爲了愛...她都是爲了愛...”
“公孫大哥...她...她不是人啊...”丁香囁嚅道。
“是啊,她在我心中的確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人了...她是我希望的美好...你們的算計...揉碎了我的希望...揉碎了我的美好...也揉碎了我甦醒的記憶...我真懊悔!自己當時爲什麼要努力地想從前的事情...爲什麼要恢復記憶?而恢復記憶之後...我又做了些什麼?我只不過是一個自以爲是的救世主,實際上,我所謂的大義凜然真是大義滅親...我親手滅了自己最心愛的人,人們稱之爲大義滅親...大義滅親的人,被人們稱之爲重感情,重道義的豪傑,而實際上,連自己最親愛的人都能滅掉,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臘梅哭著說道:“公孫大哥...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們會更無地自容的!你完全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們的錯...嗚---”
“這個女人手上沾滿了鮮血,公孫大哥...”祭雪說道。
公孫向東依舊貼著橋姬的臉頰,說道:“不是...不是那樣的...她,代表著塵世間所有女人的怨氣,她纔是真正的俠客。她一直都在行俠仗義,爲普天下充滿愛的女子出一口惡氣!她用極端的手段對付那些拋妻棄子的負心漢!男人的心變了,因爲權勢、因爲金錢、因爲威望,而女人的心卻如一,這個時候,男人爲了權勢、金錢、和威望的野心,可能將一個女人置之死地,甚至五馬分屍也在所不惜,因爲男人的慾望是無極限的,慾壑難填...當一個女人再也扼制不住她愛的男人的時候,這個曾經充滿愛的女人,一蹶不振之後可能會落寞,會灰心。最後,女人因爲軟弱和失望,就會被這個男人活生生所害,然後男人便可以大手大腳到另一種生活中去謀求他的自由,尋找那些虛幻的東西,真正的愛,被凍結在虛幻的物質當中,當那些物質一文不值的時候,男人又回頭尋找愛,冠冕堂皇地去愛,殊不知...曾經被他害死的女人正抱著他的愛在陰冷的孤獨中承受著煎熬...愛,究竟力量有多大?這種力量,就表現在對愛灰心喪氣的女人那種怨氣當中,而橋姬有多邪惡,恰好證明了她曾經有多善良...”
祭雪無言以對,公孫向東說道:“你們還不懂麼?橋姬的孤獨在黑夜中凝聚,她的怨氣在凝聚中散發,於是,黑夜醞釀了她作爲鬼的一面,她在黑夜裡爲那些癡癡守候愛而又望眼欲穿的婦女們討回公道;在白天,她從來是一個嫺靜而又彬彬有禮的女子,她嚮往櫻花,因爲她嚮往希望和愛情。可她知道,她是一個鬼,她只能將愛情寄託在行爲當中,而不能真真切切地擁有,她很怕太陽,可是,因爲愛...她面對了,而且她竟然能面對太陽笑...她很怕冤屈,可是,因爲愛,她承受著天下最濃重的冤屈,她一言不發...她很怕失去,可她到最後,還是失去了...”
丁香已經泣不成聲,拂袖淚奔而去!臘梅追隨丁香而去,丁香跑到一處無人之境,竟然掩面痛哭了起來。身後的臘梅,手拄著她的肩膀,說道:“看來你的確是深深喜歡著公孫大哥的...”
“爲什麼...”丁香抽噎著:“爲什麼...”
臘梅牽強一笑:“你想問什麼?”
丁香說道:“如果老天能解釋,我真想讓天告訴我,爲什麼不是我救了公孫大哥?我會比那個女鬼更加愛他,可爲什麼偏偏不是我...”
臘梅嘆道:“這個,可能就叫做‘緣’吧...”
洞窟中,公孫向東依舊抱著橋姬一言不發,祭雪呆呆地望著牆壁上古怪的文字,說道:“這個...應當是橋姬刻的吧...”
公孫向東沒有吭聲,祭雪說道:“會不會這面文字...可以揭開她爲什麼離開你的秘密?”
公孫向東的手指顫抖了一下,祭雪看出了公孫向東的心思,便立刻飛身出洞。不一會,洞口擠滿了人。天傷村的鄉親們圍觀在洞口---
“真不敢相信...女鬼竟然是花姑娘!”
“可是,花姑娘爲什麼會是女鬼?”
“真人爲什麼一言不發,他怎麼了?”有人這樣問道。
“噓---你們難道不知道麼,是誰連環數掌將女鬼打落湖底的?”
“啊...”鄉親們豁然開朗。
人羣中,祭雪拉著一位拄著柺杖的老先生涌出。進入洞中,祭雪說道:“這位...是天傷村最有學識的老先生,他精通多種語言,或許能爲公孫大哥解讀一二...”
祭雪上前道:“老先生,勞駕了...”
只見老頭慢步向前,瞇瞇地望著牆壁上的字跡,說道:“老朽...老眼昏花...可能...一時之間全部看不清楚,那麼可否就讓老朽一句一句地解讀?”
“多謝老先生!”祭雪道。
“嗯---”老先生喘口虛氣,一捋長髯,慢條斯理地一句句念道---
“我叫橋姬...”
“今天,是我還陽的日子。”
“在路上...我發現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公子。”
“我救了他,也失去了重生的機會。”
“他應當不是個壞人吧...”
“我在洞外種滿了櫻花,櫻花開了,我好開心。”
“公子怎麼還沒有醒來呢?”
“公子依舊沒有醒來。”
“公子會不會永遠不會醒來了?”
“我去採藥。”
“我喂公子吃藥,他怎麼也不吃...還吐了出來,我只好用嘴巴灌給他。”
“櫻花開得很美,公子的臉上也逐漸有了起色。”
“我摘了一束櫻花,放在公子的懷裡,可他沒有發覺哦。”
“我將櫻花塞在他手心,花神保佑,公子醒了。”
“公子笑起來很美,就像櫻花。”
“我們一起種櫻花,公子還寫了好美的詩,我醉了...”
“美麗的花瓣啊,隱逸飄飛的聖草。你飛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卻無處不在。你那飄零,你那淪落,如今還有會有像你一樣漂泊的人兒。你只是自在飛翔,從來不留戀,因爲你的夢想在遠方...”
“櫻花的夢想是在遠方,我的夢想是讓公子健健康康。”
“公子的心...好遠好遠啊...”
唸到這裡,公孫向*然失聲痛哭,抱著橋姬哭道:“別念了...老人家...別念了...”
老先生呆呆地轉過身,看著公孫向東悲傷難過,無奈地一捋長髯,祭雪說道:“原來這是橋姬每日的記錄,她真的很認真...”
鄉親們聽得感傷動容,便吆喝著要念下去,公孫向東沒有吭聲,老先生便呆呆地轉過身,繼續一句一句地念道---
“公子的家人們找到他了,她們是公子義弟家的三個丫鬟,她們都長得好漂亮哦,都有很好聽的名字,丁香、臘梅、祭雪...”
“丁香姑娘喜歡公子。”
“她們總讓公子頭痛,因爲她們想讓公子想起從前的事。”
“看著公子頭痛,我開始不想讓她們接近公子。”
“最近夜裡,心魔始終不安,心魔的驅使,我又在橋畔殺了一個負心漢。”
“我想離開公子,因爲祭雪姑娘知道我是一個鬼。”
“有刺客刺殺公子,我索性殺了那三個混蛋。”
“三位姑娘爲什麼要這樣...”
“公子被鄉親們冤枉了,都是因爲我,而且今天沒有看到公子,他去哪裡了呢...”
“我在村後的破廟堂中發現她們四個,臘梅姑娘好可愛...公子恢復記憶了,原來他的武功那麼高強...”
“恢復記憶的公子要來找我,我到底應不應該出現...出現了,可能會被公子殺死;不出現,公子的清白又有誰來證明...”
“一切都是我的錯,橋姬願意承擔一切,即使在這之後...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公子...”
“恢復記憶的公子或許已經忘了橋姬,而橋姬是不會忘記公子...因爲他是我心中盛開的櫻花。”
“我會面對,我會證明,公子...不要忘了我們的櫻花,櫻花飄舞的時候,就是我想念你的時候...”
“我做到了。”
老先生念畢,鄉親們已經熱淚盈眶,他們再也沒有人抱怨這個女子,甚至對她,是那樣地同情與想念...
看著橋姬手中依舊握著刻字的那一塊石頭,公孫向東兩眼含淚,託著橋姬的手掌,將石頭貼在自己的臉上交摩,淚水流過了溫潤的石頭,也流過了一個晨曦...
連一向冷酷的祭雪,也淚流滿面,從人羣中淚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