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掛在樹梢上的時候,樑波避開一干僕子下人,換了夜行衣,翻出樑府會情郎去了。
彼時月亮彎成了細牙兒,十分慵懶地掛在天上,微雨卷在春風裡拂過十里長街,帶來些許芬芳清新的氣息,樑波立在房頂上,來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就看見她心愛的瑜哥哥拿著一把油紙傘,提著輕紗燈籠,站在微微搖曳的桃花樹下靜靜等待著。
“瑜哥——”樑波喜笑顏開,身姿靈巧,從屋頂一躍而下。 Wшw? тt kΛn? ¢o
“噓——”孟天瑜轉過頭,極爲緊張地做個手勢,朝著笑靨如花的樑波悄聲道:“小點聲兒,每次都毛毛躁躁的,想害死我不成?”
樑波立時噤聲,拽著孟天瑜的袖子,搖啊搖的,望著俊朗的情郎,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是故意的嘛,對吧?”
“三娘…..”孟天瑜無奈,想盡力擠出個笑臉給她看,然而滿腹惆悵終究還是擺在了面上,“我……”
“我懂我懂,放馬過來吧,今天新學了幾招,一準能打敗你。”月黑風高的,當真是天時地利,樑波誤會了他的意思,更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足尖點地,往後退出幾步,擺開架勢,向他招手,“瑜哥,今兒要是你敗了,就得,嘿嘿,好好叫我香一下。”
孟天瑜雙目含情,望著面前的女子,眼裡透著狡黠,卻又明眸善睞,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樑波的功夫,比起前些日子,算是大有進步。她一點兒也沒客氣,不過片刻間,擡手一掌朝孟天瑜當胸劈來。若在平時,孟天瑜贏她不在話下,偏今兒心思過重,只是勉強應付了幾下,便叫樑波將雙手反扣在了背後。
“你輸了!”樑波歡喜異常。孟天瑜這人吧,有時候太正經,明明很喜歡她,卻不叫她擁著,連偷偷親一下都不肯,糾纏地緊了,便定下了規矩:成親之前想要親近他,就得先打敗他,到時候束手就擒,甘願“受罰”。
自打有了這樣的約定,樑波每每習武,都格外勤奮,也不能說她徒勞無功,實在是他的瑜哥哥鮮有對手啊。
而今晚,風姿俊朗的孟天瑜成了樑波的手下敗將,星眸半垂,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溫順地靠在春夜裡的桃花樹下,夜風拂動,花瓣飄落於美人面頰,此情此景,令人格外動心。
這會兒要是裝正經女郎,那真是太虛僞了!樑波按捺著快要跳出來的心,將孟天瑜按在樹上,踮起腳尖,用靈巧的舌尖捲走了落在雲哥哥臉頰上的花瓣——唉吆喂,那個美啊!
孟天瑜認命地看著那紅潤的小嘴兒一張一合的,輕輕閉上雙眼,等待著最甜蜜的親吻,溫熱的鼻息漸漸靠近,關鍵時刻,樑波卻停下來了, “不對啊,…有、貓、膩。”
他睜開眼,瞧見樑波撅著嘴脣,滿臉的匪夷所思。
“瑜哥,你今天,……是讓著我的吧?”樑波有些難以置信,然而用腳趾頭想想,如果有疑問,答案一定就是這樣的。
孟天瑜點點頭,發現事情到了眼前,總是有些難以啓齒。終究,是他負了她,所以今晚如果她願意,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攔著的。
“爲什麼?…”樑波不解,“今晚…對我這樣好啊?….”
“三娘,我….”早晚都要面對,孟天瑜橫下心,緩緩說道,“我要進宮去了。只怕……”
瞧吧,理想再美好,怎麼能鬥得過現實呢?他和樑波兩情相悅,而樑波也給他承諾:找個適當的時機,會上他家去提親,無論如何都會讓他嫁給她。可誰知上個月,聖父榮太國公過壽誕,一干外命夫進宮賀喜,他不過是給自己的父親做個伴,偏叫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給瞧上了:“喲,這孩子,齊頭整臉的,真討人喜歡,不如進宮來陪陪我這糟老頭子?”
試問這世上還有誰能駁回太國公的臉面?自然是明德太后了。可惜太后他老人家,當時雖沒多大表情,終究還是擡了擡眼皮,點了點頭:“是不錯,我看著也挺好,瞧這模樣兒,挺俊!”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樑波是路人吶。孟天瑜悲從中來,仰頭閉目,長長一嘆:“三娘,我只怕是有去無回了。是…..我對不住你,你…把我忘了吧。”
這…都哪兒跟哪兒呀!樑波徹底懵了,剛纔一點風花雪月的小心思瞬間拋得沒影兒了。“好好的…,叫你進宮去做什麼?就…就算是嘉選,也還沒到時間吧!”
可不就是麼!樑波的如意算盤撥了又撥,原來的計劃是:今上選嘉郎之前,她必定會想法子定下這門親事,從此萬事大吉啊!
“不行!我不同意!憑他是誰!”樑波說著說著,眼圈兒竟有些泛紅了。
“三娘,”孟天瑜忍不住將情緒激動的樑波擁在懷裡,想給她一些安慰。榮太國公是什麼人?今上的生父!孟家得了旨意,全府上下高興都來不及呢,哪裡還顧得上孟天瑜怎麼想。眼下雖說是入宮,明面上在太國公跟前做個侍官,可是瞧老頭那意思,不就是要爲今上提前預備著貴人麼?
兩人靜靜相擁,彼此無話。
良久,樑波吸了吸鼻子,一手撫上孟天瑜的臉頰,鄭重道:“瑜哥,別擔心,我們總會有將來的。內侍官麼,早晚就放出來了,誰還能幹一輩子?”
“三娘…..”孟天瑜欲言又止。榮太國公的想法不一定是今上的想法,人家瞧不上,他還是有可能盼到出宮那一天的,只是….
“瑜哥,你若對我有心,總會有辦法的,十年而已,他還不讓你嫁人了?或者你在宮裡做的好,我們想辦法乘機會求上面一個恩典,也還是有迴轉的餘地。”樑波咬了咬牙,終是說道:“再不濟,十年,哪怕是二十年,我都等著娶你!”
“傻瓜….”孟天瑜抱緊了懷裡的俏人兒,鼻頭陣陣發酸。“….十年…..,我就二十八歲了……”
“怕什麼?”,樑波仰頭看他,信心備至:“瑜哥,你應該聽說過的,我爹之前在太皇太后跟前服侍,先是幹了十年,後來他老人家捨不得放手,爲此又留了五年,最後等著他老人家薨了,才讓我爹出了宮門。那個時候他都三十好幾了,可是那又怎樣?還不是照樣被我娘娶了。”
孟天瑜張了張嘴,終是把話嚥了下去:….呵呵,那是太皇太后耽誤了你爹,怕他嫁不出去,才賜婚給你孃的吧,…當年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娘是多麼多麼多、麼、的不、情、願吶…….
過往的雲煙並不值一提,可在孟天瑜心裡,即便有重見天日的時候,只怕已然物是人非,時過境遷了:兩情相悅,到底會有多長久,誰也不知道。十年,…..或者二十年,樑波,我就是耽誤自己,也不能耽誤你啊….
“三娘,算了吧…….”孟天瑜無比傷感,捧著樑波的臉頰,狠狠地吻了下去。他曾經是多麼地想將他的初吻留在洞房花燭之夜,可惜,不能了。因爲過了今夜,這嫣紅嬌嫩的嘴脣就再也不是他的了…
……..
事情陷入了僵局,樑波徹夜未眠。孟天瑜偷偷給她遞信兒,原來是爲著要和她一拍兩散吶。想他倆,那是多好的一對兒啊,如今榮太國公棒打鴛鴦,你還理不出思緒來,真真讓人頭疼。樑波蔫頭耷腦地回來後,在牀上翻騰了整整一晚上,到了天色透亮時,不期然聽見外頭小廝僕子互相傳言,“奶奶下值歸家了…”
樑波猛地一個激靈,從牀榻上翻下來,拖著繡鞋,頂著兩黑圓圈,在一衆僕子的驚愕中從房門裡衝出去了。
一夜未睡頂著黑圓圈的除了樑家三娘樑波,還有剛從宮裡奉醫局下值的二孃樑沛。平時當值倒也罷了,偏偏昨晚雞飛狗跳鬧騰了一晚上。這要是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啊。延平郡君那個熊孩子,也不知道吃壞了什麼,前半夜鬧肚子疼,又是開藥,又是鍼灸,好不容易消停了,樑沛準備合衣在值房裡睡個回籠覺的時候,延平殿下又不合適了,哭爹喊娘地開始嚎,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夜,到最後樑沛都有些吃不消了。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跟她有仇,可勁兒整她,要不怎麼別個醫正當值的時候,他都就安安穩穩的呢?
樑沛稀裡糊塗進得家來,夫郎李氏將懷裡抱著的孩子遞給小侍楊鈺,忙迎上去,殷勤周到地服侍她換了醫官服,簡單替她收拾了一番,又招呼僕子將備好的飯菜擺放在樑沛眼前,豈料樑沛看都未看,拉著李氏,慢吞吞說道:“浩然,我沒胃口,撤了吧。我得好好睡一覺,你都不知道,哎…..我有多困。”
李氏無奈,叫人撤了飯菜,扶著妻主出了花廳,往裡屋走的時候,就看見一個黑影嗖的一下衝過來,扯住樑沛好一番聒噪。
“二姐!好姐姐,我出大事了,你得幫幫我!”來的是樑波,她拽著樑沛,就是不讓她往屋裡走,也不讓她往牀上躺。
姐妹兩個杵在樑波住的院子裡,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李氏見狀,抱上孩子,搖著撥浪鼓,跟鈺兒兩個出了院門。
“放開!”一夜未睡,樑沛多少缺了點耐性,“有事兒等我睡醒再說。”
“不行!”樑波惶惶不安,“這事兒解決不了,不準睡覺!”
“…….你是我親妹不?..”樑沛氣性上頭:“…這麼毒…”
“你是我親姐嗎?”樑波不甘,“…這麼狠…”
樑沛敗下陣來,耐著性子把樑波的來意聽了一番。本來吧,樑波和孟天瑜的事情樑沛是知情的,並打算在適當的時機助樑波一把,在父親耳邊吹吹風。誰知竟出了這樣的幺蛾子,孟天瑜被太國公相中,進了深宮。
這個時候進宮,….那…還能出得來麼?
“二姐,我要進羽林衛!能守衛宮城的那種,你得幫幫我!”樑波盯著樑沛的黑眼圈,言辭誠懇,情真意切。
“你憑什麼覺得我有這個能耐?”樑沛無奈,“有這個功夫,你還不如去求求父親,他的人脈只怕比我的還廣呢。”
“我哪敢啊?再說了,你現在也算小有名氣了,哪個達官貴人不給你幾分薄面?”樑波腆著一張笑臉,嘿嘿兩聲,“我想去神策營,當個小頭兒就好,你給認識的那幾個都尉隨便說說就成了嘛….”
樑沛看著樑波,堅定地搖了搖頭。
“二姐,算我求你,”樑波神情漸黯,“我得去守著他,不然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