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艾喘著粗氣站在派出所門口。屋裡燈光通明，但是前臺窗口並無一人。“有人在嗎？”尹艾試探性地喊了一聲。“什麼事兒！嚷什麼嚷！派出所怎麼會沒人！”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從窗口傳出來，緊接著一個腦袋極不情願地立起來。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很顯然剛纔是在打瞌睡。不過尹艾也暗暗佩服這樣的人，警覺性很高，那麼微弱的一聲呼喚，就直接把人家給吵醒了，不愧是當警察的。

“你好，我是來報警的！”尹艾走到窗口，略顯焦慮地靠著平臺。

“什麼事兒！先填單子！”話音未落，從窗口遞出來一張紙，這應該就是報案單吧。尹艾也沒說什麼，因爲她感覺在這裡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有安全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填了多少手續單，她不知道是不是全國所有的地方都有那麼繁雜的報案手續。

“失蹤啊？行，你先回去吧。我們會處理的。”說著值班民警便又伏在了桌子上。尹艾自知對不上什麼話，便走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開始矇矇亮，看看手機已經是早晨5點多了。路上行人，零星來往的車輛聲音也漸漸多了起來。

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這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個戰戰兢兢度過的夜晚了。她試著又撥通了她母親的電話。

“小艾啊？你人呢？”這突如其來的回覆讓尹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喂？小艾？是你嗎小艾？你跑哪兒去了？”

“媽……媽，是我……”此時此刻，尹艾竟然變得語訥，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爲從電話裡她可以推斷，母親此時應該就在家裡，而且，似乎一直沒有離開過，可是之前她明明確認過家裡沒有人……尹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她剛剛還填寫了報案單，這下該如何是好？

尹艾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她感覺自己的腳彷彿已經不聽使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回去確認，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問出那樣的話語——媽，你一直都在屋裡？她更害怕將會得到的答案，如果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那麼顯然她出現了幻覺，或者她夢遊了；如果得到否定的回答，那跟她通電話的是誰？他們又爲何這樣做呢？想著想著，尹艾已經站到了自家的大門口。

“小艾——”還沒等尹艾迴過神來，母親已經迎了上來，一把摟住她，帶著哭腔唸叨著，“你這孩子，半夜三更怎麼就不見了呢？你跑哪兒去了，擔心死我們了！”

尹艾根本就說不出一句話，她只是靜靜地任她母親摟著，責怪著。因爲不需要她問出口，她已經確認昨晚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母親壓根就沒有失蹤，昨天白天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只是“身邊沒人”卻是她的幻覺。也就是說，她是夢遊了？尹艾難以置信自己會有這種習慣。因爲長這麼大，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習慣，跟她一起居住過的所有同學，都沒有提起過。

“媽……你，你什麼時候發現我不在的？”尹艾被驚得語塞，同時也顯得很落寞。

“你這丫頭，我只是起來上個廁所，等我回來，你就不見了……”母親還在哭著，站在大廳門口的父親也一臉愁容地注視著自己。

“這不是真的！”尹艾緊閉雙眼，淚水已不自覺地滑落眼角，但是轉而一想，“爸媽應該不會騙我，可是，爲什麼我會這樣……”

“好了，孩子，咱進去吧。”說著母親拉著尹艾的手，往客廳走去，“你看你，一臉憔悴，一定很累了吧？也不管你去哪裡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回頭咱慢慢說……”

站在門口的父親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他並沒有跟著上樓，只是慢慢轉過身向院子走去。

母親安頓好尹艾之後，便輕輕地將門帶上：“乖，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我去準備準備午飯。”母親對著尹艾微微一笑，緩緩地將門拉上。就在門被帶上前的一瞬間，尹艾從門縫看到了另一張臉，或者說那不應該被稱作是一張臉，而是一個表情定格的面具——猙獰，齜牙咧嘴，鮮紅暴戾。

“啊——媽——”隨著尹艾一聲尖叫，房門迅速被打開，衝進來的是母親，關切地問：“怎麼了？小艾？你怎麼了？”母親撫摸著尹艾的臉，一臉的痛心。緊隨其後，父親也闖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喘著粗氣，額頭微微滲出汗水，儘管院子到樓上的距離並不是很遠，但是，畢竟父親已經年邁，那麼快速地跑上來，肯定會很吃力。

“快，快去倒杯水來！”母親看著尹艾，叮囑著身後的父親，“小艾，不怕，沒事的，啊，喝點水……”父親麻利地將水遞到母親手中。尹艾依舊緊閉雙眼，額頭佈滿汗珠，大口地吞著杯中的水。隨著杯底朝天，尹艾的心情也似乎漸漸平靜了下來。

自始自終，尹艾沒能說一句話。一個念頭始終在她腦海中盤旋：“是自己太累了嗎？這些都是幻覺嗎？很顯然父母並沒有看到任何異樣的東西，否則他們也不會那麼若無其事。那麼唯一的一種可能就是自己出現了幻覺……”想著想著，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當她醒來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是4點。尹艾揉揉眼睛，看到窗外有光線射進來，由此判斷應該是下午4點吧。她直起身，渾身痠痛，忍不住“啊——”地輕輕呻吟了一聲。拿起手機一看——16:03。

尹艾只覺得頭昏腦脹，是睡得太久了嗎？她靜靜地望著窗外，想讓疲憊感漸漸散去，沉澱一下夢中的情景。這一覺睡得很安穩，沒有任何的嘈雜，也沒有任何的細夢擾亂心神。或許是做夢了，只是夢過之後進入深層睡眠，將夢裡的內容深深埋入潛意識了。

“小艾，醒啦？”不知何時，母親已經推開門進來了，尹艾這纔回過神，憔悴的面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小艾，該吃飯了。趕緊去洗漱一下。”母親對著尹艾微微一笑，“今天我們吃餃子！一家人是有多久沒有團聚了！”

“嗯——”尹艾輕輕地答應著，然後略帶艱難地從牀上爬下來，徑直朝衛生間走去。對著落地鏡，尹艾呆呆地站立著，忽然她張開嘴，在鏡子前做出一個鬼臉，然後齜牙咧嘴，看著自己的牙齒：“呀，有點變黃了呢……該好好保養一下了。”然後直起身，雙手叉腰，“哼哼……從今天起，好好生活！加油！加油！加油！”她做了個勝利的姿勢，然後轉身準備走向洗臉盆。可是，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個讓她毛骨悚然的鏡像——落地鏡的右上角，有一個窗戶，窗戶上清晰地映出一張漆黑的臉。

尹艾杵在那裡，側身對著鏡子，她不敢轉身，她也不敢直視鏡子，她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去掃那個影像。“幻覺吧？鏡子裡的污點吧？……”各種安慰自己的話在她心裡默默地滋生著。但是，人往往越是處於恐懼的境地就越想通過驗證去消除恐懼，而得到的卻往往都是變本加厲的恐懼。於是，尹艾也不例外，她慢慢地轉過身，那個影像沒有逃過她的眼睛，一個暗紅色的窗框，窗戶緊閉著，但是那個白色的半身像卻格外注目。雖然距離很遠，加上滿臉的漆黑，彷彿帶了面具一般，根本難以辨清其面目，只是感覺這個影像輕而飄地懸在窗戶上。她只感覺渾身一陣一陣地發冷，雙腳無法動彈。她想起母親跟她說過，在衛生間的鏡子裡可以看到外面窗戶中不乾淨的東西。她以爲這一切都是傳說，此時，她的無神論轟然倒地。因爲她清楚地知道，這個衛生間只有一個窗戶，就在洗漱臺的側邊上，而這窗戶跟鏡子處於同一水平線上，按照光學理論，這種反射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尹艾漸漸地癱坐在地上，雙手矇住了臉，淚水默默地滑落，她沒有力氣尖叫，儘管此時的她恐懼到渾身癱軟的地步，但她還是憑藉著毅力，大聲哭了出來。